“你总是觉得毁我一生,谢必安,你若是拒绝我,那才是毁我一生。”
她以强硬的命令语气娇声道:“既知朕牺牲所有护你,那你就以毕生心力,来弥补偿还。”
……
长鸮大秦对峙东南整整十日,兰章元年八月二十六日是夜,兰颂将军果真派遣驻守边境的霍徜不远万里押送三千万两黄金赶赴秦国东南,本是解燃眉之急的天降甘霖,合该万千之喜。可随行的,还有一人,名叫楚南浔。
秦章仪与谢必安身后随行几位将军和内大臣,并着一队人马,于姚安边境接见霍徜的人马。
那时,千岁爷身体已然大好,负手垂立之时,身如修竹长身玉立,渺渺只可远观。女帝微见喘鸣之症,病恹恹的斜倚,歪在他身侧。
一见楚南浔那张脸,秦章仪脸登时黑得如黑云压城,暗中咬碎一口银牙,当知兰颂这黑心舅舅对成婚之事不满,必然在押送金银之事上挟私报复,竟不知他用楚南浔诛心。
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看向谢必安,只见谢必安一袭热烈的绯红官袍,是与楚南浔截然不同的气派,他亲手扶起哭得凄惨的霍徜,面不改色:“兰将军大义,义薄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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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是为兰颂状举定性,史官载入史册,后人便知兰颂将军救民于水火,心怀大义。秦章仪不忿的咬牙,当知兰颂内里也是个小心眼,秩从一品的大将军就这么破坏新婚二人的感情!
楚南浔仍是低眉搭眼的垂手立在霍徜身后三尺远之处,一袭青绿色长衫在江南烟雨中过分相得益彰,轻盈的似一幅画,与谢必安通身的虎狼之势截然不同,他对年轻的女帝盈盈下拜:“奴见过太妃娘娘,不知娘娘是否还饮刘伶醉?”
这话轻宛,三言两语便让听者了然,二人之间暧昧,怕又是一层皮肉关系。
东隅随行侍奉,亦替女帝尴尬的垂了脑袋。两张七分相像的面容,任谁都会将谢帅与楚南浔联系起来,并暗中比较。任谁也得八卦腹诽,女帝到底喜欢二人中的哪一个?
亦或者,女帝的成婚,是为了谢帅,还是为了远在戈兰的名伶楚南浔。
一时之间军中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楚南浔郁郁垂下脑袋,不语。
兰颂是达到了他恶心人的目的,秦章仪暗中攥紧了谢必安的衣袖,羞愧地几乎想挖个地缝钻进去,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兰颂送来这样的大礼,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这该如何处置?
谢必安幽幽宛转秦章仪难以自处的模样,转头对楚南浔道:“久仰大名,既已来秦,便也好生安置罢。”秦章仪更见羞愧,他这是在为自己解围了。
楚南浔闻言,内里不由得升起一阵自卑。在戈兰时,自己暗中琢磨太妃喜欢自己漠然的态度和语调,便极力模仿,今日站在谢必安面前,那种伪装的闲庭信步顿时溃不成军,自己拙劣的模仿已然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那种自惭形秽,几乎让他本就不多的脸面,尽数扫地。
而他亦深知,如今要活着,必得依仗女帝那点子怜悯亏欠之意,可当自己喝醉了酒口不择言后,一生的荣华富贵,是被自己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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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来秦,是一条寻死的不归路。
回到主帅营帐中,楚南浔请罪似的跪地不起。
在女帝千岁二人不解眸色中,霍徜对他厉声呵斥:“抬起头来!”
他一抬头才见面上鼻青脸肿,是被揍惨的模样。
霍徜对楚南浔凌然喝道:“你在背后串了什么闲话,兰将军可是交代过了,要你对千岁陛下一五一十的吐出来,否则,就将你丢进枭河喂鱼!”
秦章仪当知是兰颂将他打成这样,却不知为何。只拽拽谢必安衣袖,对他轻俏眨眨眼,是好整以暇看笑话的模样,面上不见丝毫担忧。
楚南浔哭哭啼啼道:“太妃娘娘,无论接下来楚南浔说了什么,您都要知,楚南浔待娘娘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霍徜想一脚踢翻他,念着那张脸,还是强忍着性子喝道:“少废话,当初是怎么说的,现在就怎么说给千岁陛下听!一个字都不许改!”
楚南浔这才支支吾吾开口道:“那晚奴喝醉了酒,不由得口出狂言,对一道儿的三个小倌侃大山说,女帝如今独宠奴一人,若咱与太妃云雨一回,能让把控朝政的太妃肚子里揣上咱的种,日后说不定继承王座,那才算是光宗耀祖,是…逆天改命的天大好事。”
霍徜继续道:“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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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南浔一抖:“还说…可惜太妃不是个正常人,老戈兰王都被大秦生擒俘虏多时,深宫寂寞,竟不想男人,不让骑就算了,喝醉酒后还总说胡话。”
“看来还是得慢慢哄着,慢慢骗着,说不准哪天,她一松口,就与咱们共度温柔乡了呢。”
话音一落,秦章仪不见丝毫怒色,反之,竟松了一口气。
幸好,楚南浔不是个深情真诚的人;幸好,他一直将自己当成向上攀爬的阶梯,并未深情如许。
既是如此,那自己便不会歉疚于辜负一颗爱人的心,亦不必自愧于谢必安。
这般想着,她内里冷哼一声,凉嗖嗖腹诽,纵使兰颂不满于自己贸然成婚并派楚南浔来秦故意恶心人,但好在还没那般狠心,让他把那些腌臜心思尽数倒出来,也算是为新婚二人宽心了。
谢必安盯着瑟瑟发抖的楚南浔,那双眼与看死人无甚区别,他冷冷开口:“口出狂言,行事悖逆。对陛下这般不敬,乱棍打死都不多。”
他的侧脸是亘古彻寒的冷滞,显然动怒。他心疼于秦章仪被一区区小倌这般放诞置喙,意淫肖想。而让他有可乘之机的,是他与谢必安七分相似的面庞,若再往深处着想,是兰章女帝彼时对谢必安隐约而迷蒙的心境。
秦章仪面色一冷,对外沉声吩咐道:“出言不逊,大逆不道。此人不必留了。”
“按戈兰宫规,霍徜将军,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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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徜立即开口道:“乱棍打死。”
在楚南浔涕泗横流的哀哀哭求中,他的身子被拖出营帐,闷然之声一下又一下响起,刚开始还有惊天哀嚎求饶声,不过一盏茶时间,烟消云散,除了一阵似有似无的血腥味,楚南浔此人,天地间销声匿迹。
谢必安施施然呷了口茶,坐于木桌前执笔批奏折,面上无悲无喜,难瞧内里所想,秦章仪耍赖似的强硬窝进他怀中,惯常伸出修长手指,轻点他喉结:“谢必安,你生气了?”
谢必安一愣,这样横冲直撞的称呼,多少年未曾听闻了。
自回到咸阳宫,她的称呼从来是虚伪而狎昵的九千岁,亦或是千岁大人,而今,是回到出宰金陵之前的相处了,是有几分怀念。他微不可见的一勾唇角,噙着温凉笑意道:“未曾,您多想了。”
秦章仪当即从善如流道:“可说呢,日后你若是惹朕生气,朕就出去寻十个八个男人,气死你。”
谢必安将她往怀里收了收,以防她掉下去,手上朱笔丝毫不停:“请便。”
“您就是现在出去找十个八个男人,天下也不会有人指责唾骂您不守妇道,毕竟都知谢必安内里如何,满足不了您,您难以忍受寂寞也是正常。”
秦章仪一滞,旋即冷哼道:“亏你还知道。”说罢将他手上朱笔强硬夺下,覆唇上前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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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月功夫,药方中必不可少的半边莲源源不断供应入秦,在秦国大陆肆虐半年的疫病被彻底清除,再不见一丝病气。
将士们与百姓面上的白巾尽数撤下,因着女帝坐镇东南,疫病尽消,百姓对朝廷的态度亦呈回暖之势,虽军民间还是相看两厌,但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模样。
秦兵一鼓作气攻上长鸮,延平王为自保,交出主帅漠连与延平王妃秦青阳二人作为交换,平息战火。彼时考虑到江山稳定,并未追赶穷寇,毕竟长鸮穷途末路,已然了无生机,朝廷派遣节度使,介入把控长鸮朝政,如此一来,长鸮内外政略战略,尽数掌握大秦手中,长鸮三十年之内,难以翻身。
秦戈大军凯旋回朝,于金陵城外驻扎休整之时,谢必安带女帝暗中回了当初微服私访金陵之时的宅院。
只见白墙绿水环绕其间,门外几棵垂柳正如流丽纤巧的江南女子,在和风中舒展轻柔的枝条,与去年来时,并未变化。
除了楼下那位聒噪是非的管家婆,头上添了不少银丝,尽显老态。
春光旖旎的鸳鸯浴中,热气腾然。
秦章仪通身贴在谢必安精劲的腰身上,热气熏得她皎白肌肤泛起淡淡粉色,行军多日,四肢百骸的困乏被温泉水熨烫地服服帖帖,她不由得喟叹道:“谢必安,日后朕退位了,咱们就来金陵颐养天年,也不失为个好去处。”
一壁说着,她亦盘算道:“霍徜将军说戈兰王妃娩下一位公主,来日延平王有了世子,同着一齐送来咸阳宫养着,几位藩王皇兄也加把劲多生孩子,日后诞下龙孙,亦送来咸阳宫,咱们就看哪个顺眼就抓来做皇帝,我俩就日日逍遥物外,做一对神仙眷侣。”
谢必安似是很喜欢“神仙眷侣”这样的说辞,勾了勾唇角:“若说来日,便远了,陛下想要神仙眷侣的日子,或许今晚便是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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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章仪凝眉:“什么意思?”
却见谢必安从浴池中站起身,一头湿发贴在精瘦苍劲的身躯上,蜂腰削背,鬼斧神工的面庞在雾气腾腾中少了往日的一本正经和通身正色,反之多了几分迷蒙的多情之色。
秦章仪别开眼,忍不住道:“一脸佞臣样,谁家好官长这样。”
谢必安哑然一笑,将她从浴池中捞出,拿起干燥的浴帕为她拭去玉体水渍:“中秋不过半月,如今金陵城正是热闹的时候,若想尽享天伦,许就是今夜了。”
……
金陵形盛,与去年来时是一样热闹繁盛的景象,起火的闹市,丝毫不见往日的惨淡,重又充斥着小商贩的叫卖声和年轻男女快活的打闹声。
各色明晃晃的灯笼一摆儿游龙似的贯通长街,华灯初升,车水马龙,是圣朝蓬勃的气象。
秦章仪一袭民间女子的打扮,衣着月光白的襦裙,发髻随意挽着堆云髻,上簪谢必安所赠桃花簪,清雅之美美如月中嫦娥,谢必安亦与她穿着同样颜色的长衫,长发束起以玉冠簪之,是被频频注目的一对璧人。
沈修文与陆寿昌听闻,亦跟来同游。列布总觉几人贸然混迹市井恐有危险,执拗的跟在身后护驾,惹得小夏子与红河东隅三人颇为无奈。
本就不轻省的队伍愈加冗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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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人,公子,许久不见!”
正走着,秦章仪与谢必安却被路边一生意惨淡的小商贩叫停了脚步,二人透目望去,那小贩热情堆着笑意问道:“小夫人,许久不见,可还记得我?”
一壁说着,他的目光在秦章仪腹部打量几眼,愈加兴奋问道:“您是生了?恭喜恭喜!恭喜夫人,恭喜公子,敢问是个小公子还是个小小姐?”
秦章仪恍然想起,彼时明里暗里羞辱谢必安是个阉人,去年今日在小商贩面前胡言乱语说自己身怀六甲,如今再故地重游,她惊讶于小商贩竟还记得一面之缘的自己,更为昔日之事深感歉疚。
一壁思忖着,却见谢必安置身渡外,是毫不在乎的模样,她便对那小商贩平温笑道:“难为您还记得我们夫妻二人,是生了,一个小闺女,可爱着呢。”
“是嘛!哎呦!给您道喜!”这商贩来了劲:“你瞧咱这这花鼓锤,木蜻蜓,小闺女最是喜欢,您不若给小小姐买回家去,保准她喜欢…”
“还有这陶响球,瓦狗,兔儿爷…”
秦章仪越听越羞赧,便抓着谢必安的手转身向前走,对身后小夏子吩咐道:“我们都要了,你,付钱。”
那商贩一乐,在身后吼道:“多谢小夫人,多谢公子,你二人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身后陆寿昌几人忍不住捂唇偷笑,沈修文自觉好笑,但也走至那商贩面前,仔细挑选起来:“金陵虽不比京城,但这等民间小玩意儿,公主和榆关日常也难见,难得下江南一趟,合该带些回去给公主和犬子开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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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章仪拉着谢必安埋头苦走,不知随意拐进哪家茶馆酒肆,无意中竟与一脂粉味浓重的女子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