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皇室姓李,这位君王单名一个启字,登基已有两年光景,在赵国时,方云听到他们寒州被劫掠的时候,阳城很多人都在骂这位启皇。
说他残暴不仁,好大喜功,多启战事芸芸,如今听到这喟然长叹,却有了一点别样的感觉。
“枯老,你看这雪何时能停?”
李启拄剑望天,漫天飞雪飘落到他的身上,一时间分不清是白绒还是白雪,听到这话的枯俅拱了拱手:
“陛下,若是仅京城一地之雪,我们就能驱散它,可这是数州并连大雪,加之天象混沌,我等……”
他没说玩,话就沉默了下来。方云也心头压抑,没想到不仅仅是燕京城闹雪灾,整个周边州郡都下起来了大雪。
“我想把各州军伍调去清雪,枯老觉得如何?”
枯俅闻言思考了一下:
“陛下,我专心修炼,并无太多国事建议,此时还是问丞相等人较好,不过我还是觉得,调动军伍不太可取,一旦被查明调度,北方蛮族必定攻来,到时候损失比雪灾更重!”
“是呀……到底怎么办呢?粮人必失其一吗?”
李启无奈的长叹一声,随后这里又陷入了沉默。
“你可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方云本来正打算装石头,一直保持沉默呢,看到这位年轻的皇帝突然侧头询问自己,不由愕然。
“他只是一后生,陛下,能有什么办法。”
枯俅说了一句,对方云也不客气:
“不懂就不要说,此地一言一行,都将影响国之大政,干系千万生民,责任甚重!”
责任两个字,他特意给了一个眼神,背对着的皇帝看不到,却笑了笑说道:
“不能这样说,一人计短,三人计长,这是说书中都懂得道理,年轻也没事啊,你看我也不是这个年纪就上来了,况且他能被老师推荐,定有过人之处。”
方云看到枯俅给自己使的眼色,明白了他看似在贬低自己,实际上是对自己的维护。
闻言之后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此刻也就顺着说了出来:
“修士力量强大,人也不少,七八品的修为都可以清理掉百亩农桑的积雪,为何不招他们干活?”
这句问话让两个人同时苦笑了一下,方云不解,听到李启反问自己:
“你家在安县也是个大族吧,家中可有地亩?”
方云点头,地亩还是不少的,都在城外,自己老子给自己留的家业。
“如果你那边下这样的雪灾,你会不会多出一点钱?”
他没再说话了,方云也沉默了下去,这种事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体会到皇帝的为难。
方云家只能算是个旁支寒门,都会如此,真正的世家豪族,更会笼络住修士,帮他们干活。
沉默片刻,方云想到了宗门,却被告知宗门更没有用,不涉及到他们的洞天,很难招到宗门修士干活。
人的心力劲是有限的,修士一般来说,不改变志向,都会专心修炼,就这样只修内家或者武夫一条路,都不一定能突破。
不修炼的人心力更多的放在别的上面,方云能想到的办法,早都被这位年轻的君王和文官朝臣想了一个遍,如此大范围长时间的天灾,根本无解。
灵宝都不行,除非,有可能请到玄阳子出手。
但这等人物,哪怕皇帝,都见不到。
李启拄着长剑,背影很是落寞,他没让走,两人就在这里陪着他落雪,半晌之后,有一个太监言说有雪刀卫求见,李启没什么反应的让他来了,递上来的消息却是各州灾害数据。
莫州,蛮州,雍州,云州等地,加上燕京城,所有地方农田尽毁,包括世家的部分田地,根苗都被冰雪冻死了。
不过,这个雪刀卫离开后,随之而来的前面朝堂联合递过来的一封奏折,一些朝臣请求皇帝派军治田等事,言辞中哭诉一堂。
这封奏折,被李启狠狠地摔在地上后,方云目力好才看到的。
眼中只见这位君王转过身来,一脸怒色,随后强行压了下去,只是脸色还十分阴沉:
“前几天朕让他们出粮赈灾,他们只说自己家里也没有粮食,如今雪刀卫这消息一上来,他们就派人递过来折子,还说什么,本来就没有粮食了,现在更没有了!气煞朕也!”
“枯老,你们掾密司要快,把雪刀卫给朕剔干净了,再接过来!”
“是,陛下……但是辅官已经设立,掾密司将来还是会成为雪刀卫的……”
枯俅没继续说了,这一句话似乎抽掉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世家如附骨之疽,又是构建统治的基础,方云看到他后背都弯曲了几分,感觉这个皇帝还是太年轻了,有些想当然了。
“陛下,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吧,最近您肝火旺盛,还是莫要多想了,如此大灾,过两天世家豪族就会自己开始赈灾的,以往就是如此……”
枯俅说了一句,皇帝却没有说话,方云看到了他眼中的不甘,野心,还有颓败。
良久,他眼中重新散发出来了斗志,之前的眼神全都不见了踪影,点点头后,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
“枯老说的是,灾劫已成,多想无用。”
方云只感觉到这个皇帝的可怕,当一个君王能自己调节心态,而且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时,他一定是个独夫。
平淡的话语打断了方云的思索,只听到了李启语气轻松的说道:
“寒州抢了一波,加上国库存钱,这次差不多够用了,拨下去赈灾,你回去起个章程,把任务发下去,发现贪墨者,直接抓起来流放处死,正好秋试快到了,朕给他们腾点位置。”
轻而易举的三言两语,方云就仿佛看到了无边杀戒,人头滚滚的景象,而且他一件事想当两件事来办,要说没有腹稿,打死自己也不信。
这都跟自己没啥关系,方云算是看出来了,掾密司就是这位皇帝亲自设立的特务机关,相当于以前的雪刀卫,只不过雪刀卫被渗透太深,尾大不掉,所以情报仍在他们手上,但早晚会移交到掾密司的。
听着李启跟枯俅讲述注意事项,当听到每个灾民发放银粮若干,贪墨超过数值就要拿人的时候,方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皇上何不以工代赈?直接发钱有何用,还不是会流到商富之人手上?”
冒然插话是很不礼貌的,尤其是在皇帝和这个算是特务头子之一的三品大佬的谈话中。
方云看他们都不说话了,都转头看向自己,不由有些紧张,这可是封建社会啊,自己该不会被整个君前失仪的罪名拖出去揍一顿吧?
死倒估计不会,枯老头对自己还不错,这皇帝也不像是喜怒无常的人。
“何谓以工代赈?”
“这说法有意思,老夫一想突然觉得,好像更好一些。”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让方云松了一口气,闻言后便侃侃而谈:
“所谓以工代赈,就是组织民众聚众工作,不发钱,只给饭吃,这么多农田尽毁,反正他们都没事做了,有的地方可以补种,就补种田亩。有的地方已经晚了,就兴修水利,哪怕开林凿山,增添田地也行,总之就是不把钱直接发给他们,而是由朝廷负责购买材料,给他们发饭。”
“不让他们闲着?”
“他们就不会聚众闹事,或者形成难民?”
两人都抓住了关键点,方云闻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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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其一,其二在于,损失田粮之后,由官府组织着,他们能安下来心,心一安,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了。”
“万民因此也会增加念力,陛下,我觉得此策甚好。”
“可是……”
李启皱了皱眉头:
“但这一想,只怕会消耗更多的钱财,朝廷一收购粮食,外面必将疯长,尤其是一些人,暗操粮价很久了,”
方云却不同意这种说法,拱了拱手:
“陛下,以工代赈,工可是能赚钱的,以桑织为例,开河修路几个月都不用,之后在家蓄养畜牧,纺织布匹,制作百工,这么多人生产的东西都可以拿出去卖钱,”
“比如以布匹发俸禄,以肉禽抵粮饷,多的还可以卖给其他州的商人,甚至卖到别国也不是不可以,哪能一直自己买粮食,干活赚的钱绝对够用了。”
这次方云说了老半天,都没见到反应,抬头一看,一个三品老头盯着自己眼睛发亮,一个年轻的君王不知何时竟然叫来了一个太监,就立在自己旁边,手中拿着纸笔,正在奋笔疾书。
“可还有别的没说?”
方云见李启询问,正被这个太监吓了一跳,心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在下愚见,只想到了这么多。”
老太监把写完的东西递给了李启,他仔细的看了一遍之后,递给了枯俅,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你应该去当个文臣,将心力放在国事上面,将来必成辅国之人!”
“陛下言之有理。”
枯俅也开口,认真的看着这个记录,
方云慌忙摇头,心里暗道:
“开什么玩笑,自己追求的是逍遥大道,和媳妇双宿双飞,脑子抽了才去当你什么辅国大臣。”
“哎,你这等天资,修行更好,既然已经迈入修行了,就该坚志此道。”
见方云摇头,李启微微一叹,转头又被别的愁绪塞下:
“老师在那边,丞相要管着朝廷,谁能主里好此事……枯老,你可有何适人选?”
“陛下,我一心修行,没关注过这些。”
他又看向方云,方云想了一下道:
“陛下,我也是醉心修炼之人,实在理不清其中的事情,我不过我可以推荐一个人,他很厉害,肯定能做好这件事。”
“哦?是谁!”
“于文杰。”
不进中枢,怎么能推动天下一统,方云听说他上了个万言书,来到了京城却没听到过他的什么消息,不由想帮他一把。
“你说他?哈哈哈哈,于文杰倒也还行,我这就把他从晋国喊回来。”
李启哈哈一笑,笑的方云愣神,一种后知后觉的感觉传遍全身,这个人好像早都进了梁国朝廷中枢?甚至还很得这梁皇的赏识?
“行了,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吧,王公公,你去把丞相请来。”
皇帝送客,枯俅二话不说带着方云就走,方云也乐的离开,在这皇帝身边,被他那拄着的天子剑震慑着,气血都跟阻塞似的,冻了一个下午,腿都冷了。
再次迈过冗长的通道,两个对话传了出来:
“最后,你话多了。”
“是,枯老,我错了……”
“专心修行,修炼,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