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从四更末一直下到天亮都不见停歇。天上厚重的乌云把阳光遮住,纵使白天依然显得有些昏暗。
尤其是在采光不好的房间内,犹如黑夜。
武舒支起身子朝桌子上的漏壶看了一眼,然后就惊呼一声道:“哎呀,都这么晚了,我们该起床了。”
陈景恪双臂一用力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懒洋洋的道:“这种天气就适合睡觉,起来做什么。”
武舒伏在他的胸口,腻声道:“下这么大的雨,我要去看看有没有哪里出现内涝,有没有房屋漏雨呀。”
陈景恪双手在她身上轻轻游动,道:“这么大一家子人,要是连这点小事儿都要你操心,那他们都应该滚蛋。”
“别那么谨小慎微,有时候也要给下面的人一点信任,让他们多磨炼磨炼。”
武舒撒娇道:“嗯,好吧……真人,手别动,痒。”
陈景恪嘿嘿一笑,手却并没有停下,顺着被子钻进了被窝里。武舒身子犹如被抽去了骨头一般,整个瘫在他身上。
“下这么大的雨,你说会不会有很多人愁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武舒从鼻子里发出轻哼:“圣人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对士族豪强们来一波狠的,让他们彻底老实下去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
陈景恪纯属是没话找话说,道:“我猜这个时间会在大雨结束之后。”
武舒却说道:“不,我猜圣人会趁着大雨把长安涤荡一清,至于长安之外的就要看时间了,反正圣人肯定会趁着大雨动手的。”
陈景恪在某处抓了一把,在她的惊呼声中,道:“竟敢和本真人唱反调,这大雨天的出个门都不容易,怎么可能这时候动手。”
武舒抬起头看着他,媚眼如丝的道:“因为雨天大家都不出门,才好办事呀。”
陈景恪恍然大悟,然后恶狠狠的道:“雨天确实好办事,今天本真人就先把你办了。”
说完一翻身,又一场晨练开始了。
……
早朝是国家最重要的活动之一,除非皇帝请假否则风雨无阻,今天也不例外,群臣冒着大雨来到皇宫。
只是今天大家的心情和两天前都截然相反,准确说是掉了个个。
两天前皇帝要赌命运,忠心之士忧心忡忡,别有用心的人兴高采烈。
今天,忠心之士个个带着惊喜,而别有用心之人则如丧考妣。尤其是前一段时间采取过实际行动,试图浑水摸鱼的人,更是战战兢兢。
皇帝拿自己的声誉去赌这场大雨,在获得胜利之后就必然会收割足够的胜利果实。
果实是什么?无与伦比的声望这是肯定的,但皇帝必然不会满足于此,他想要更多。
那么还能获得什么呢?就是他们这群野心家的人头。
这不是胡乱猜测,因为在开赌之前皇帝就已经明确说过,要清除宵小之辈还天下朗朗乾坤。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但真施行的时候那就是滚滚人头落地,又如何能不让野心家们感到恐慌。
很快李世民龙行虎步的进入大殿,以一个帅气的姿势在龙椅上坐下,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视一圈。
视线所过之处群臣无不俯首以示臣服。
对此他非常满意,笑道:“诸卿,这场大雨来的可还及时?”
群臣齐声道:“陛下圣明,承天应命,分封之法,得天庇佑……”
听到这山呼海啸的声音,李世民仰天大笑。
然后笑容猛的一收,严肃道:“先皇在梦中亦警示过我,这场大雨将会持续数日。是苍天对德政的表彰,用来解除天下旱灾。
“但须知水火无情,若不能妥善约束好雨水就会酿成洪涝,变好事为坏事。”
“传令各地方,做好防洪防涝工作。若哪里因地方官不作为导致洪涝,我必不轻饶。”
作为宰相之首的房玄龄出列道:“喏,臣即刻晓喻四方,令其做好防洪防涝工作。”
李世民点点头,脸色再变,寒声道:“两日前我说过,先皇在梦中示警有宵小作祟,试图祸乱天下。”
“这场大雨证明先皇所言为真,也是时候对这些宵小之辈进行清理,还世间一个清平,解苍天之愤怒。”
说完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朝堂众人,所有人都心中一寒,知道清算就要开始了。
最后李世民的目光停留在黄门侍郎崔干的身上,道:“崔干,你有何话说?”
崔干痛苦的闭上眼睛,这一天终于来了。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就重新恢复平静,出列道:
“臣认罪。臣不敢奢求其他,只求圣人看在臣平日还算勤勉,饶臣的家人一命。”
李世民道:“杀人非我所愿,此次乃替天行道剪除宵小。然苍天有好生之德,若罪囚的家人没有参与其中,皆贬为庶民概不牵连。”
崔干松了口气,跪下道:“臣叩谢圣恩。”
然后他又说道:“为赎清罪过,臣愿检举其他不法之徒。”
闻言朝堂一片哗然,这下傻子都知道就在刚刚皇帝和崔干达成了交易,崔干以供出同党为筹码,保住了自己家人不受牵连。
大家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出卖盟友。然后就是惧怕,唯恐他攀咬自己。
其中尤以和他有过牵扯的人最为惊恐,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背叛了。
因为他出身博陵崔氏,之前高士廉编写氏族志的时候还把他列为第一等,压了皇帝一头。
所以大家自然而然的就把他当成了头目之一,所以他知道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掌握着几乎大部分参与者的名单。
他的背叛可以说几乎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了,至少长安城内的参与者几乎都逃不掉。
接下来崔干一口气说出了二十几个人的名字,其中七八个就在朝堂之上,剩下的也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出意外的是,大部分都和士族豪强有关系,但亦有少部分普通出身的人。
朝堂上的这七八个人自然不承认,大喊冤枉,并唾骂是崔干小人污蔑他们。
然而李世民根本就不听他们辩解,直接命禁卫进来拿人。
见他竟然真的指认盟友,大家都不禁对其投以鄙视的目光。即便是忠于朝廷痛恨野心家的人,也同样很鄙视他。
呸,背信弃义之人。
看着大家鄙视的目光,听到众人的指责,崔干惨笑一声,缓缓摘下头上的冠冕放在地上。
在禁卫过来拿他的时候,突然出手拔出一名禁卫的腰刀,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挥刀自刎。
本来嘈杂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再没有了鄙视,而是多了几分感慨之意。
李世民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很平静的道:“把他的尸身送回家中厚葬,再派人保护好他的家人,莫要被宵小所伤。”
“喏。”依然是房玄龄出来应道。
自有禁卫进来把他的尸体拖走,快速的打扫干净地面。眨眼间朝堂就变得干净明亮,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世民接连下了几条命令,都是和此事有关。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各衙门趁逆贼未反应过来之前行动,务必把他们全部擒拿归案。”
他不动声色的把原本的‘宵小’替换成了逆贼,对此群臣皆无异议。
但替换后的意义和处理方法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处理宵小是地方衙门的职责,处理逆贼就不一样了,可以直接动用军队。
皇帝下令千骑出动将逆贼缉拿归案,并令三司加紧审问,争取揪出更多的逆贼。
……
当李孝逸派来请他的信使到达紫霄观的时候,陈景恪刚刚和武舒来了一次中午锻炼。
得知皇帝竟然让千骑出动抓人,他非常的惊讶,但也不得不迈着发软的腿赶往军营。
一路纵马疾驰,只用十来分钟就到了军营,代价就是浑身湿透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他却没有进入营房躲雨,因为千骑的将士们都已经列队在校场等待着他了。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千骑名义上的头头,这种重大行动必须在场,也必须要讲点什么。
见到他过来,李孝逸、王方翼等将领连忙迎了上来。
不等他们行礼,陈景恪直接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李孝逸站出来把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道:“圣人命我们千骑出动拿人。”
陈景恪没想到千骑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这个,不过也轮不到挑三拣四了,道:“你们做好抓捕计划了吗?”
王方翼回道:“已经做好,且已经告知将士们,现在就等您下达命令了。”
陈景恪点点头,迈步来到众人面前。他没有丝毫的紧张,给这么多人上课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好紧张的。
深吸口气,把已经没了用反而因沾水变得沉重的蓑衣解开扔在地上,大声道:“兄弟们,知道这次的任务是什么了吗?”
众将士齐声回道:“知道。”
陈景恪大声喝道:“你们不知道,你们以为这次去抓的就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吗?”
“不,不是。我告诉你们,他们要么是累世公卿,要么是传承数百年的士族豪强之后。”
“这些人几百年来高高在上,子子孙孙享受着荣华富贵。他们不但自己享福,还切断了其他人上升的渠道,确保家族的荣华富贵。”
“陛下以大无畏的精神冲破了他们设下的禁锢,重新打通了普通人晋升的渠道,让平民百姓……”
“也让你我这样的人能靠着努力,有一天能登上高位成为人上人,让我们也能享一享富贵。”
“可是这么做却触怒了那些人,因为我们这些人一旦获得晋升,就会抢占本属于他们的官位,影响到他们的荣华富贵……”
“所以他们开始了反扑,想要再次把这条晋升渠道给打断,让我们永远都只能接受他们的奴役……这种情况你们愿意看到吗?”
千骑的将士们都会识字读书,懂得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东西,他们拥有更加清晰的思路和相对完整的世界认知。
自然也就更加清楚晋升渠道被掐断的后果,所以陈景恪的话很轻易就激起了大家的同仇敌忾之意。
将士们怒吼道:“不愿意。”
陈景恪很满意这个效果,再接再厉的道:“是的,大家都不愿意,圣人更不愿意,所以才有了之前的那次惊天之赌。”
“事实证明天意在圣人,在我们所有人,所以才降下了这场大雨,也给了我们彻底清算这些人的机会。”
这次豪赌全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军队自然也早就知道了,至今想起来他们也觉得热血沸腾。
甚至很多人都不禁回想起了当年,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亲自冲入敌阵。
尤其是洛阳之战,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赢,可陛下却用一战擒双王告诉世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现在陛下再一次设下豪赌,他还是和当年一样敢作敢为,只不过是变了战场罢了。
追随这样的君主,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所以听到陈景恪提起这场豪赌,千骑的将士们激动的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喊了几声之后陈景恪才挥手让大家停下,继续说道:“很好,大家的士气很高,这一仗我们必胜。”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不要小瞧对方。虽然他们人数少,训练也不如我们辛苦,战斗力也不如我们。”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百年世家都有底牌,或许他们无法翻盘,却能在临死前拉几个人做垫背的。”
“大家都是一个锅里搅饭吃的生死兄弟,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现意外。”
“所以我在这里提醒你们,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不要对敌人怀着仁慈之心。”
“更不要有任何顾虑,感觉到有危险就直接动手杀掉。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你们感觉到危险,就全杀掉。”
“记住了吗?”
众将士:“记住了。”
陈景恪一挥手道:“那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