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23、四方神台

夜幕深垂,酒宴散尽。

钟离异与孟屿再商议一下改造龟山之事,白琅只能孤身折返。

回库房后,她抓紧时间打坐静修。

灰白色真气在她的经脉中一圈圈行进,最后重归气穴,每一圈下来都比之前壮大一点。它浸润着经脉,渗透身体各处,日积月累地排除污垢杂质。

白琅最近感觉修行越来越困难了。因为真气在不停壮大,而气穴却没有什么变化。就好比一碗水,水在不停增多,碗却大小不变,水早晚是要溢出来的。折流曾说“内修丹道,外炼血肉,性命双修”,这里面“内修丹道”是排第一的,所以必须先筑基。也许筑基后气穴就会有根本性变化了。

但怎么筑基又是个大难题。她身边两个都是剑修,折流明确表示过他教不了,钟离异也支支吾吾半天说他不清楚。

又结束一个大周天的运功,白琅满脑子想着筑基,怎么也坐不下去了。

“不行……”她从榻上跳下来,穿好道袍,再度冒着夜色出门。

半刻之后,她跑去断缘司,敲响了裴素琴的门。

裴素琴正忙着整理文书,看见白琅大半夜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门口,也十分惊讶。

“裴前辈,您在忙啊……”白琅退缩了一步。

裴素琴看了看手里的文书,她突破结丹后准备调去断缘司高层,手里的一些事情还没扫尾。

她摇了摇头:“你先进来吧。”

裴素琴房中摆着各式各样的典籍密卷,白琅看见不少书都有灵虚门的印记。

灵虚门是仙境中首屈一指的巨擘,地界广袤,道场遍布三千界各处。以门主所在的正阳道场为首,下面最顶尖的九个道场被称作“九阳道场”。裴素琴就出身其中的紫阳道场,这个道场传授的主要是丹道。

白琅把自己的问题跟裴素琴讲了一遍,她听了之后忍俊不禁:“你修行到一半突然感觉有困难,然后就直接来找我了?”

白琅羞愧地低下头,起身想走:“对不起,深夜叨扰您了!”

“没关系,这样很好。”裴素琴按住她的肩,让她坐下,“我看你积累已经差不多了,就同你讲讲吧。按照我灵虚门紫阳道场的流派,筑基一般分三步。”

第一步,存想。将所有意念收于心中,无一在外。

“所以准备筑基的时候,你必须找个安静的地方,因为外界干扰越多,你就越难存想。”

第二步,内观。当修道者浸入意识深层,就可以见到各种心障,将他们一一分辨才算是内观成功。

“这个要很长时间,而且周围必须虚静无人,否则观想不到心障。”

第三步,坐忘。前尘种种皆成空,如此方能坐忘。

“大部分人都卡在这里。”裴素琴说,“我觉得你应该没问题,重点是契机。可能两个炼气期弟子水平差不多,但其中一个就是突然开窍了,一夜筑基。另一个却面壁九年,这才放下心结,重新开始。”

“面壁九年”把白琅吓住了,她说:“万一我也……”

裴素琴摆手打断道,“筑基是仙凡之别的第一步,你越过去就不再是凡人,至于越过去到底花了多久,谁在乎这个呢?重点是,你必须要把前尘往事看穿,一丝心障不留。”

也就是说时间不是关键,质量才是关键。

“是!”白琅大声答道。

裴素琴见她一脸诚惶诚恐,神色也微微软了下来:“道途很长,即便筑基不顺利,也不要有心结,放平心态继续走就好了。”

“谢谢裴前辈指点!”白琅感动地说,“前辈,你喜欢什么?下次我给你送点礼物吧?”

“你这是在贿赂司缘人?”裴素琴脸色一肃,见白琅被吓着,又忽然笑起来,“我喜欢美酒佳酿。”

白琅正好有两个夜光琉璃杯,她起身说:“今天太晚了,下次便给前辈送来。”

离开裴素琴这儿,白琅本打算直接回去试试筑基的三步法,但转念一想,纪雅之也住附近,不如顺便去看她一眼。可是到纪雅之居所一看,里面根本没人。

都这个点了,她肯定不在明缘司当值,莫非那群红眼病又在找她麻烦?

白琅连忙到守门人这儿问了问纪雅之的去向,发现她最近经常一入夜就去内司,第二天早上才回。内司是高层弟子所呆的地方,有重重关隘,纪雅之是去里面见什么人吗?

看门人多嘴说了句:“是去见男人吧?前几日还看见有个俊逸非凡的内司弟子送她回来……”

白琅更不放心了,她决定把这件闲事管到底,毕竟裴素琴帮过她这么多。

她抄小路往内司去,见四下无人就拿出了镜子。

很快,镜面上出现了纪雅之的身影,她闭目站在竹林之中,穿一袭白色道袍,柔弱娇美。白琅立刻掉了个方向,往后山竹林走去。镜面上,似乎有微风吹过,几片竹子落下,纪雅之睫毛微颤,几片竹叶瞬间被风刃割开。

白琅脚步停了:“是在练习法术啊……”

她松了口气,正要往回走,这时候竹林又是一阵风动。

白琅心中莫名微悸,她将镜像拉开,发现纪雅之身后一直站着个黑袍男人。月光很明亮,可以看出他五官俊逸,眼睛狭长,鼻梁高挺,颧骨稍微有些高,整体看上去比较冷肃。

纪雅之睁开了眼,同身后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白琅心想,要是这镜子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就好了。

结果下一秒她就听见了。

甚至不仅是“听见”。她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镜子所在的视角,悬于半空,俯视着下面的两人。她连忙四下张望,感觉身子轻若无物,并非实体,更像是阳神出窍。

幸好下面的人也没有发现她。

“封萧前辈,这样如何?”纪雅之问道。

她后面那个黑袍男人答道:“精细有余,气势不足。”

纪雅之垂下头,颇为懊恼:“我再试试。”

“你再试下去也无益。”封萧嘲道,“若是一直这般软弱,就算我把化骨狱所有绝学都教给你,你也只有被人欺辱的份。”

纪雅之一言不发,眼中渐渐积蓄起泪水。

白琅听见化骨狱还惊了一下,因为十绝境中有三个魔境,分别是天殊宫、化骨狱、浮月孤乡,想不到她有生之年能把这三个魔境的门人见全。

封萧对她这副哭相很不耐烦,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让我再试一次。”纪雅之略带哽咽地哀求道,“我想再试一次。”

封萧对上她的眼神,良久后才说:“最后一次。”

林中风动。

白琅心中又是一悸,她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每次风吹起来她都感觉不妙?

几片竹叶飘落,纪雅之迟迟没有动静,在竹叶及地之时,她才突然睁眼,大声颂咒:“万骨成灰!”

竹叶从尖端开始被风绞碎,最后连一点汁液都没有剩下,彻底变成灰散入空气。白琅发现纪雅之眼眶泛红,瞳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杀气,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错。”封萧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总算有点样子了。”

“这样就够了吗?”纪雅之怔怔地看着地面,封萧没有回答,她自言自语,“不够,光是这样还不够……应该被挫骨扬灰的……不是竹叶……”

而是那些人。

她没有再看一眼封萧,直接扭头跑下山。她白色袍角上有星星点点的泥水晕开,丑陋如伤痕。

封萧在原地未动,白琅也一直盯着他,想看看他到底做什么打算。

这时候林中再度风起,白琅的心悸感彻底化作惊惧。她瞬间回神,面前一切像被擦去的水雾般消失,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山下小道,手捧着皲裂出缝隙的镜子。

她把镜子塞入怀中,以最快速度回到了库房。

“上人!上人!”她拼命敲折流的门。

折流打开门,他穿了件朴素的暗色道袍,眼睛却煌煌如阳,在夜色中明亮到不可言说。

“我……那个……”白琅被他盯得有点不自然。

“进来说。”折流把她拉进房里。

“我好像又找到一个谕主。”

白琅把竹林里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折流却没有在意这些线索,而是微微蹙眉质问:“你以阳神出窍入镜?”

阳神是指修道者的生魂,它受元神驱使。

炼气、筑基期的修行者虽然能让阳神出窍,但是一般不会这么做。世上不可见的污秽甚多,随便一点震荡都会对脆弱的生魂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在达到一定实力前,出窍是件很可怕的事,下场大多数被游荡的秽物所染,变成回不去肉身的污浊鬼。

“我没有。”白琅不知道怎么说,“好吧,我好像有,但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心念一动,直接到镜子里面去了……”

折流抿紧嘴,想严厉一点又严厉不起来。

“你的天权是映镜,应该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镜子。”他靠在墙边,长发顺着床柱柔软地垂成夜幕,“你觉得镜的作用是什么?”

“倒映出外界的事物。”白琅说。

“对,所以镜子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真实世界的折射。”

白琅还没弄明白他想跟自己说什么。

折流视线微垂,睫毛投下阴翳,他看着白琅说:“假如你进入到一个与真实世界完全相同的镜中世界,你有办法分清吗?”

白琅心脏猛然一跳。

“你没有办法区分,因为映镜人的能力就是完美而真实地将世界投影出来。如果你的阳魂进去,然后在镜中睡一觉,起来之后你怎么知道你已经结束了出窍还是依然在镜中?或者……就像你刚才阳神回体,你怎么知道你是真的阳神回体了,而不是在镜中回体?”

这段把白琅说得冷汗直流。

折流低声警告:“既然天权是映镜,那就到映镜为止了。”

白琅以微不可见的声音说了个“是”,然后跟小时候被传法弟子训了似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折流以为自己说太过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也看着她一言不发。

白琅倒不是觉得委屈,她只是突然又想到件事——谕主的能力其实并不局限于天权,他们实际上是可以僭越天权的。不知道有没有具体规定,天道对“僭权”的容忍度大概是多少,超过了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最后还是折流打破沉默:“说说那个新发现的谕主吧。”

“哦……”白琅回过神来,“应该不是封萧和纪雅之,看见他们两人的时候没那么激烈的感觉。但是每次竹林中有风吹起,我都有些心悸,这位谕主的能力应该与风有关。”

“能用镜子找到他吗?”

“不能。”

用映镜的能力找到一个人的前提是,白琅要知道他就是这个人。

因为白琅知道纪雅之是谁,所以能轻易在竹林找到她。

退一步来说,明笑告诉白琅“寒潭边有个杀了蛟龙的女人袭击了我”,而白琅判断此女就是谕主。她的判断对了,所以她知道谕主是谁,因此也能找到。如果这个判断错了,她就找不到,因为身份是不对应的。

“所以暂时只知道万缘司内有位谕主,天权为风,对吧?”

“这就够了。”白琅咬起了指甲,“等我把龟山金母秘藏解决掉,再腾出手来找他。”

说完她发现房间里静了下来。

折流:“龟山金母?”

白琅:“……”

完了完了说漏了。

钟离异肯定要提剑来捅她。

“……上人你要去吗?”白琅硬着头皮说,她突然又有种听前辈**然后被逮住开小差的感觉。

“你想要我去吗?”折流问她,语气平和,好像也没有生气。

“不用了,我跟钟离前辈一起就好。”

折流淡淡地点头:“哦,你们一起去。”

白琅终于受不了这个僵硬的气氛,准备告退了:“上人对不起,叨扰您这么久,我……”

她话说到一半没声儿了,因为折流伸出食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很温暖,有点被剑磨出来的粗糙感,但是并不像钟离异那样锋芒刺人。

是九天上的太阳,普照众生,且高不可攀。

“你不能跟我道歉。”折流轻声说,“谕主。”

他收回食指,白琅同手同脚地冲出了房间。

这是钟离异第二次看见白琅惊慌失措地从折流房里逃出来了,他摸着下巴想,折流平时对白琅真有这么凶残吗?

“你还好吧?”钟离异忍不住问。

白琅居然觉得刚才折流用手指擦过她嘴唇的动作很色.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简直是在亵渎!

回头她得跟折流说清楚,不能乱摸她。因为她正处于一个特别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必须像筑基一样摒除外界干扰,全心投入道途。

钟离异又问了一遍:“喂,你还好吧?”

“哎……”她叹气。

“怎么?上人又欺负你?”

“哎……”

白琅叹着气回自己房里了。

她翻出黄纸,写了好多静气凝神的符咒贴在房间各个角落里,还在门上布了粗糙的禁制,防止有人突然闯入。把一切都准备好,她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排除杂念,存想入定。

为了避免自己接着瞎想,白琅觉得找点事做,比如筑基。

第一步存想入定对她来说并不难,她向来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只一会儿就摒除了外界所有声光色,全心浸入自己的意识世界。

接下来就是内观。不同流派的丹道有不同的内观之法,大部分是观想天地灵兽或者自然景观,不过姜月昭那时候跟她讲的是所谓的“己观”。因为外物繁杂,倒不如向内认识自己。

白琅在心中低念观想法诀:“道不可见,延生以明之;生不可长,用道以守之……”

如此一遍又一遍,尘心渐定,最终她看见自己。

如同婴孩一般无垢,安静地蜷缩在神识之中,闭目静眠,无声无息。周围有灰白色真气汇拢,却在接触她的时候被弹开。白琅本能地觉得应该把自己叫醒,只有这样她才能吸纳那些真气,扩充气穴。

她走了过去,面前逐渐闪过心障。

最开始出现的是煌川道场的长老,他说,你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白琅道:“天父地母也不错。”

于是他消散了。

然后她又看见传法长老,她在这人面前跪了一整天。周围无数弟子来来往往,指指点点,她长跪不起,眼睛盯住传法长老,告诉他——“我想入外门修道”。最后长老勉强答应了。

白琅笑了笑,冲这个心障弯腰行礼,只道一声:“谢谢。”

长老俯身回礼,也消散了。

她再往前,隐约看见那个沉睡的自己眼睫微颤,似乎在挣扎着想要苏醒。这时候又出现了另一个传法弟子,拿着她的年末考核结果说,你天赋甚是平庸,如果实在跟不上,就算了罢。

白琅苦笑一下:“我知道自己天赋平庸,但还是想试试,等我把前路走尽,你再来劝我放弃吧。”

传法弟子点头,将年末考核的结果一页页撕掉,最后消散不见。

白琅快步跑向自己,在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了。

她侧头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既有少年的清爽又有青年的硬朗,手指上还覆盖着常年执剑磨出的薄茧。

太熟悉了。

这双手抱过她近十年,教她握过剑,写过符,掐过诀;也为她放过风筝,缝过衣衫,擦过眼泪。手的主人于她而言亦父亦兄,是她最想念却又最不敢见的人。

他不像其他心障那样同她讲话,而是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将她拉紧,阻止她前行。

他不说话,白琅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破解。

“姜师兄,怎么了?”她问。

白琅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有点慌,再回首看去,灰白色真气眨眼间就将她的身体淹没。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涌上来,很快她就喘着气清醒了。

明明感觉入定没多久,窗外却已经是一片明亮。

她一头倒在榻上,精疲力竭地扯过被子盖住眼睛。前面几个心障她都懂,被父母抛弃的痛苦,入门求道的艰难,天赋平庸的困窘。甚至最后姜月昭出现,也在她意料之中。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挣不开他的手。

以前她嫉恨过他的天赋,但现在已经释怀了。天赋只是诸多力量的一种,她无需强求。她也曾觉得自己特别差劲,对不起姜月昭一直以来的悉心照料,但现在她正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很想煌川,也很想她跟姜月昭住过的小院子。将来总有一天她能站到姜月昭面前,告诉他“你亲手抚养的孩子已经这么厉害了”。

所以,他为什么不放手?

白琅睁开眼睛,看见黑暗,她低声问自己:“为什么?”

有哪里不对吗?

七天后,孔慎派人来通知他们,狩裟坊的七星娘送来了,龙息龙鳞也都准备妥当了,他们随时可以出发。于是白琅只能暂时放下筑基的事情,跟钟离异一起前往龟山。

作为同行,孔慎都不得不佩服他狩裟坊的效率:“七星娘世上少有,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到,难怪能与我猜月楼竞争。”

白琅则一脸忧色,看着笼子里的少女。

她不过十一二岁,全身赤.裸,瘦得皮包骨头,手足之上都是老茧。白琅一直以为七星娘都像典籍里写的那样美貌如仙,可笼子里这个完全是没长开的样子,头发干枯,嘴唇发裂,眼神呆滞,一点灵气也没有。

“不能给她件衣服穿上吗?”白琅问道。

孔慎摇了摇头:“这可是个纯种的七星娘,你给她穿上衣服,她就会身披云霞消失了。”

钟离异看白琅万分后悔去过狩裟坊的样子,只能说:“这次用完就把她放了吧。”

“什么叫‘用完’?”白琅气得手都在抖,“她这个样子,就算放走也会被人欺辱吧?”

“你不会是……”

钟离异没说完,白琅就抢着道:“我养她。”

“你已经在仓库里养了个妖修了,再养个炉鼎,别人还以为我们在这儿干嘛呢。”钟离异头疼道,“况且仓库就这么点大,她住进来,我住哪儿去?”

“你再说我就把你的房间腾给她,你跟独角怪一起睡。”

“……”

孔慎隐约听见他们俩小声交谈,立刻爽快地说:“白小姐若是想要,我送你就是,反正我也用不上。”

后头跟着的孟屿冷笑一声:“是啊,自从他照过镜子,就再也看不上除自己以外的人了。”

孔慎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孟你瞎说什么……”

“大实话!”明笑噗嗤一声笑了。

这边白琅已经把七星娘从笼子里牵出来,好好挡在自己身后。她发现七星娘身子轻飘飘的,时不时还会半悬于空中,真的像无所依托的云霞。

一行人到了龟山东南,七星娘开始拼命吞食周围的灵气,不多时就有一圈圈色彩鲜艳的霞光从她手里生出,雾一般漫向四面八方。从未见过如此奇景的人都感慨万分,七星娘瘦弱娇小的身体里居然真的能生出漫天云霞。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上云霞终于形成龙角形状,整个龟山地下轻轻一震,众人都感觉脚下产生了稳固雄健的脉动。

“这是!”孔慎惊喜道。

孟屿极目远眺,发现原本还清朗可见的龟山边际已经消失。此刻它看起来就像一条卧龙,被紫云彩霞笼罩,周围不断涌出浓郁的仙灵之气。

他声音里有着极力压制的喜悦:“没有错,是龙山。”

钟离异也对白琅微微侧目,他说:“你将来大可不必在万缘司供职,专门开一家代寻秘藏的铺子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白琅气愤地说:“我对秘藏根本没兴趣,这是为了帮你才特地……”

“知道了知道了,进秘藏里面还得靠你。”钟离异自知理亏,立刻道歉。

既然龟山已成龙山,那洞府位置就很好辨别了。几人循着所有生有紫桂的山崖找去,不多时就发现了面前堆着几块石头的洞府。不过这些石头上一个字也没有,与帕子上所画的并不一致。

“楼主,你说的上古妖族炼体之法呢?”钟离异没好气地问孔慎。

孔慎尴尬:“恐怕是年代已久……”

孟屿问道:“什么上古妖族的炼体之法?”

显然两人之前忘了串通供词,孔慎说的谎有点圆不上,明笑连忙出来解围:“还是先进去吧,金母洞府神异颇多,兴许我们出来就能看见了。”

钟离异在心里翻白眼,侧脸一看发现白琅又在跟那个七星娘嘘寒问暖,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

“你面前的可是金母秘藏,干嘛老是盯着她看?”

白琅义正言辞:“我面前的可是一个鲜活的饱受折磨的生命,为何要盯着死了几千年的秘藏看?”

“……”

孟屿抱拳赞叹道:“白姑娘果真是性情中人,不远万里为友人一张丝帕来此,又心系弱者,不屑贵宝……”

白琅都被他夸脸红了,结果他下句一个转折:“既然您是如此大度的人,那我和孔慎就不客气地把洞府内其他东西都收下了。”

“……”钟离异真的好生气啊。

白琅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你们要拿就拿吧,反正本来也不是我的。”

钟离异没脾气了:“好好好,你说了算。”

分赃均匀,没有一点矛盾。孔慎美滋滋地进了洞府,一心觉得这次秘宝之行是他这辈子最划得来的一次。探路有人帮忙,他一点脑子也不需要动。入洞府以后,另一伙人又不要宝贝,一心想寻帕子上的妖文。

试问天底下哪里还有这种好事?

结果进洞府之后他就傻了。

里面昏黑无光,总共走了二十步就已经到头。

“是不是找错了?”孟屿有点疑惑。

“虽然我也很希望是找错了。”钟离异环顾四周,“不过我随白琅一步步循着典籍记载而来,应该是没有出错的。”

这地方若是当普通的闭关之所来看,确实挺正常的——空旷安宁,幽寂静谧,除了四壁之外,只有正中央那个翠绿欲滴的古玉台比较显眼。古玉台应该是用来打坐的,即便经过万千年,它的灵气也依然旺盛,看起来确实价值不菲。

可是这玩意儿怎么分?一人砍一块回去吗?

孔慎痛苦地掏出那本《山海秘录》,一边翻一边叫道:“可是典籍记载,金母洞府明明就是‘平天三万里,悉涌金为墙,结玉为门,金台玉楼,十二神宫’啊!金呢?玉呢?十二神宫和法宝呢?”

白琅道:“那是西王金母任司命时,在万缘司的住所吧……”

孟屿也轻咳一声:“白姑娘说得有道理,那应该司命的居所。因为我记得藏书馆记载初代司命的卷宗里有段一模一样的话。”

钟离异总结:“……所以是官邸和私宅的区别。”

孔慎嚎了一声,靠墙蹲下,泪如泉涌。明笑连忙在他身边安慰:“楼主,这也是好事,若有十二神宫,那不知前方还有多少索命的艰难险阻呢。”

孔慎冲孟屿吼道:“你们万缘司至于这么公私分明吗?”

孟屿冷冷提醒:“你也是百工司之人。”

“老子才不是人!”孔慎翎毛又露出来了,那一双双眼睛透着魔魅的紫色,白琅看都不敢多看。

他们吵起来。

白琅退到一边,钟离异也注意到她有些不寻常。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白琅摇了摇头。

可惜她实在是不擅长说谎,钟离异一眼就看出来有问题:“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觉得我们该走了。”白琅这句话不是回他的,而是跟在场所有人说的,“外面天朗气清,云霞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出口也会关闭。若是没有其他东西,就搬了玉台走吧。”

没办法,孔慎只能拆玉台走。

怎么说这也是龟山金母的修行之物,她使用玉台的时间比任何法宝都要长。、它的重要程度是不逊于任何法诀或者秘宝的。甚至可以说,它比法诀、秘宝还更好用些。

若是拿到法诀,那孔慎得考虑会不会跟自己的功法冲突,他作为妖修练起来会不会反噬。若是拿到法宝,他又得花很长时间抹除龟山金母之前的烙印,然后才能将它据为己有。

而玉台又不要炼化又不用考虑功法,直接拿来就能用,还灵气十足,一日顶百日。

怎么想都是比较赚的。

孔慎脸色终于好些,他和明笑一起动手把玉台拆解下来,然后放入一个储物法宝中。他对孟屿道:“这东西拆开就不好用了,以后你来猜月楼打坐吧。”

孟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老兄,以后我们仨要在这个玉台上连成一条直线打坐吗?”

“……”

孔慎叹了口气,翎毛全垂下来,有点萎靡:“我还能怎么办?”

“得了得了你拿去吧,下个月的月流丹给我就行。”

孔慎把整个洞府都摸了一边,连石头缝都没放过,最后确定这里只留下一个玉台,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将来我要是飞升四方台,也只留个蒲团在洞府里。”孔慎恶狠狠地说,“而且我还要放出消息说我把猜月楼所有的财宝都留下了,就等那些贱人来找。”

钟离异不满:“哎,你说谁是贱人呢?”

孟屿则讽刺道:“就你那样还想飞升四方台?”

下山的路上,白琅绊倒好几次,钟离异没办法只能扶着她走。他低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白琅还是这句话。

和孔慎一行人分开,钟离异、白琅,外加一个痴呆的七星娘三人单独在一起。

“现在可以说了吧?”钟离异问,“我就不信你没事!我没找到绣姬给我留了什么线索,也没像你一样魂不守舍啊。”

白琅说:“我觉得金母洞府确实在那上面。”

“……什么意思?”钟离异问。

白琅把之前孔慎那本《山海秘录》里的内容背了一遍:“平天三万里,悉涌金为墙,结玉为门,金台玉楼,十二神宫。”

“你自己说这是金母在万缘司的居所啊?”

“平天三万里。”白琅单独挑出这句重复一遍,然后伸手指了指龟山之上的天空,“在这里,”

钟离异睁大了眼睛:“在龟山正上空?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他觉得白琅不是那种会玩心计偷偷藏住秘宝,然后自己一个人来找的人。

“因为孟屿说了件事。”白琅环胸抱紧自己,看起来好像很冷,明明周围只有一点微风,“他说初代司命也住这里。初代司命是西王金母前代的人,两位先辈唯一的交集是在四方台。”

钟离异乍一听觉得没什么问题,说得都挺对的。

但又细想一下,八百年没动过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白琅咽了咽口水:“龟山与龙山之间有一界之差,你说我们刚才会不会……”

钟离异和她齐声说道:“不小心进了四方台?”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到了库房门口,钟离异才说:“你刚才不讲是对的。”

白琅点点头。

其实还有件事她没说,刚才在龙山之中,微风轻拂,她一直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个万缘司谕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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