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鸿山慈眉善目的笑了笑,藏在桌面下的手指不自觉的揉捏在一起。
“你吃点什么?”
郁晏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翘着腿,嗤笑一声,桃花眼里写满了不耐。
“有什么事儿赶紧说。”
郁鸿山早就有心理准备,郁晏的态度不会太好。
但郁晏怎么对他都情有可原,这是他亏欠的。
“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想了解你妈妈的事,当年的事很复杂也很混乱,我想了很久该怎么跟你说,到现在也没想出一个得体的说法。”
郁鸿山惭愧。
他做过的报告,开过的会无数,但今天大概是他最无头绪的一次。
他心虚的毫无底气。
郁晏收敛起笑容,他把手腕搭在桌面上,细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淡淡道:“其实我不太想知道,她都死了十多年了,长什么样我都不太记得了,来见你,真不是因为她。”
是因为丁洛临时有事,他又太闲,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顺便见见郁鸿山。
他早就见过郁鸿山的照片,在各种各样的新闻里,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和郁鸿山隐约有些相似。
但这并没在他心里引起波澜。
他真的不在乎。
就像当年郁鸿山不在乎他一样,年轻人总是有着难能可贵的特权。
郁鸿山怔了怔,表情更局促了些。
这个在外一向不怒自威,雷厉风行的郁部,难得暴露出自己的忐忑不安。
“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我完全能理解,这整件事情里,最无辜的就是你,你在你母亲身边,大概受了很多苦。”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郁晏的存在。
因为晏晚春不止一次用这个孩子威胁过他,威胁他娶她,威胁他必须跟她在一起。
郁鸿山当年是t大学生会会长,比晏晚春大三岁,正是心高气傲,无所畏惧的年纪。
晏晚春越是威胁他,他越是憎恨这个女人,憎恨她怀的孩子,发誓不会照顾她们一星半点。
其实郁鸿山不是对晏晚春完全没兴趣,不然酒后恍惚,也不会和晏晚春抱在一起。
他这个学妹,虽然考上了t大,但因为是小地方来的,又得了民族加分的优惠,所以腹内的知识根本赶不上t大的整体水平。
她在班级里一直是拖后腿的一个,无论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别人十多年的积累。
他是学生会长,又是帮扶小组的组长,所以热心的帮晏晚春提升英文水平,复印复习资料。
晏晚春不是特例,郁鸿山对所有同学都体贴入微,所以才有那么好的人缘,才能在众多t大学子中脱颖而出。
但晏晚春显然误会了这种友好。
郁鸿山是整个学校里,唯一一个关心她,对她表达善意的人。
年轻的女孩子很容易因为感动而动心,郁鸿山又那么完美,她根本毫无逃脱的可能。
受感情影响,被郁鸿山帮扶学习的时候,晏晚春很难全心投入,这导致她的成绩丝毫没有提升,依旧是跟不上t大整体水平的边缘人物。
久而久之,她心态失衡了,就开始找旁门左道。
她想要嫁给郁鸿山,专心做全职太太,照顾丈夫。
郁鸿山的人生轨迹是早就被规定好的,他是天之骄子,是郁家这一代的责任。
他的未来容不得一点马虎,更容不得晏晚春这样的妻子。
郁鸿山当然也知道,他的这点点喜欢支撑不起他和晏晚春的未来。
所以他非常理智的劝她不要再打他的主意,如果想结婚,大可以去找别的同学。
那个年代能考上t大的女生并不多,校园里整体还是男女比例失衡的状态。
晏晚春真要是想嫁人,其实是非常容易的。
但先遇到了郁鸿山,她怎么可能对其他人动心。
她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方法,把孩子作为自己的筹码,打算要挟郁鸿山奉子成婚。
但后续的发展并不如她所愿。
郁鸿山大发雷霆,非但没有因此妥协,反倒对她厌恶的彻彻底底。
他不再见她,更不跟她说话,他像别人一样疏远她,想要彻底甩脱这个疯狂的女人。
晏晚春因为数次挂科,被学校委婉的清退了。
无论她怎么恳求,院领导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郁鸿山当然也不会为她说话,她这个拖后腿的人,终于不在t大学生的行列里了。
晏晚春迷茫的问他:“我被退学了,只能回家乡,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郁鸿山很冷酷无情的劝她:“打掉。”
晏晚春被彻底打击了。
她当然没有打掉,她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等这个孩子出生后,郁鸿山会回心转意。
这毕竟是他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他不可能一点都不在乎。
她回到家乡受到了怎样的冷遇和奚落,郁鸿山并不清楚。
但她还是扛着压力,拖着疏于关照的身体,把郁晏生了下来。
郁晏很顽强,哪怕母体再虚弱,他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但晏晚春却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瞬间变得疲惫,衰老了起来。
生育后她身体更不好,但家里的亲戚嫌弃她,没人照顾她。
她没什么收入来源,就也没资格做什么月子。
她很早就抱着郁晏来京求郁鸿山,咳嗽的差点把气管吐出来。
郁鸿山毕业之后,更加意气风发,因为家里的缘故,他很顺利的进入事业单位,做行政管理工作。
他几乎没认出来晏晚春。
她变得一点也不美了,既臃肿又疲倦,就连当初那点喜欢的原因,都被她折腾没了。
郁鸿山看了襁褓里的郁晏一眼,心里只有烦躁和气愤。
她就像一块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顽固的黏在他的鞋底,怎么都撕不走。
多年的修养让郁鸿山没有大发雷霆。
他说可以给她一笔钱,让她回家乡做点小生意糊口,至于郁晏,她爱养就养,不爱养送给没孩子的亲戚也没事,他不会要的。
他还说他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准备过年后结婚,他们彼此相爱,灵魂互通,有共同语言,是天生的一对。
晏晚春爱极生恨,忿忿的威胁他,说要去举报他,断了他的前途。
郁鸿山一时气急,大声告诉她,随她怎么做,但就是不会娶她,爱上她。
但事后,他又开始后悔,前途不是说着玩的,真要受了影响,可能就是几年的蹉跎。
他何必因为跟晏晚春置气而毁了自己呢?
郁鸿山认认真真忐忑了一段时间,他等了很多年,那个举报最终也没有到来。
当然晏晚春也没有来,他终于心安了,心安中又夹杂着一丝愧疚。
郁晏笑,甚至听的有些困倦。
“哦,好老套的剧情。”
痴女怨男,又夹杂着家族责任,地位差距,顺带还有带球跑的狗血剧情。
郁鸿山苦笑:“你听着觉得老套,但事件中的人是实实在在的痛苦过。”
郁晏没说话。
他也是事件中的人,他就不稀罕把这点痛苦拿出来宣扬,好像是什么多光彩的事。
本质上就是一对年轻不负责任的男女,搞出了个历史遗留问题。
“我当年太年轻,一昧的置气,对你亏欠太多,后来想找你,但你也知道,我不能太明目张胆,所以花了不少时间,结果...你现在似乎不用我补偿什么了。”
郁鸿山很无奈。
原本他算算郁晏的年纪,觉得正是他可以拉一把的时候,毕竟刚出学校的年轻人,大多一穷二白,挣扎在找工作的困苦中。
他们或许能因此拉进关系,做真正的父子。
但他没想到,郁晏竟然成名的这么早。
他很早就退学了,但并没有一蹶不振,陷入泥潭,反而闯出了一片新天地,名声,金钱,什么都不缺。
郁晏勾唇:“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的确什么都不缺。”
更不缺一个父亲。
郁鸿山脸上松弛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扶了扶眼睛,耷拉着眼皮,柔声道:“你还有一个妹妹,今年十八岁,在t大读法律。”
郁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刚想劝郁鸿山闭嘴,手机却响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
丁洛:“我们在一个餐厅啊啊啊啊啊!”
郁晏立刻抬起眼,环顾四周,终于在窗边的位置发现了拘谨的丁洛和坐在她身边的柳茉。
丁洛的眼神也在往他身上瞟。
两人目光相撞,又像是触了电似的飞快移开。
郁晏对柳茉很发怵,半点没有了见郁鸿山时的坦然和无所谓。
郁鸿山小心问道:“怎么了?”
郁晏担心和柳茉撞上,所以又把椅子转了转,彻底背对柳茉。
“没事。”
郁鸿山缓缓道:“我不求什么,也知道你的态度,今天来更想跟你说声新年快乐,如果将来真有什么需要,别忘了我,我倾尽全力也会帮你。”
郁鸿山也不能久待,他出去的太久,会引起家里怀疑。
郁晏沉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我没什么需要的,也用不到你,你好好过你的日子,我们不必扯上关系。”
他抽出信用卡,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员。
郁鸿山拦他:“别别别,这顿饭一定要我请。”
其实郁晏也没吃什么,大多菜都浪费了。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还从来没见过状似父子的人争抢着付款的。
郁晏抬起眸,扯了扯唇角:“你要是实在想花钱,就把窗边那桌付了吧。”
他起身,跟着服务员去刷卡。
龙飞凤舞的签好字,郁晏头也不回的出了餐厅,也没再看郁鸿山一眼。
郁鸿山叹息一声,默默朝窗边望去。
他看到郁晏在关注那边,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直到他看见那个姑娘。
她就像一幅生机勃勃的风景画,只是坐在那里,就很吸引人的目光。
是个莫名熟悉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郁鸿山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他摆摆手叫来服务生,从钱包里抽出二百块钱,交代了几句,便也起身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没忍住又朝丁洛的方向看了一眼。
丁洛回看,眼神没有一丝畏缩。
柳茉莫名其妙的扭过头:“你看谁呢?”
她只扫到了郁鸿山的侧影,戴着眼镜,提着公文包,一副刻板的公务员模样。
丁洛轻描淡写道:“一个大叔,长得不像好人。”
柳茉凝眉:“不像好人吗,我觉得还好啊。你这孩子,你管人家长什么样呢,多没礼貌。”
丁洛低头喝了一口酒酿圆子,默不作声。
她们又过了半个小时才吃完饭,柳茉准备扫码付款。
服务生赶紧跑过来拦住她:“女士,刚才坐在那边的那个先生替你们买过单了。”
柳茉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服务生笑笑:“可能是您的同事或者朋友吧,替您付过款了。”
丁洛眨眨眼,心脏砰砰跳。
她就知道是郁晏搞的事情,他哪怕不能露面,也要留下点痕迹。
柳茉轻轻推脱:“你搞错了吧,我没有同事和朋友在这边。”
服务生更尴尬了:“哈哈,那我就不知道了,对方已经走了,不过没事,你们就不用付了。”
柳茉倾过身,看向丁洛:“这怎么回事啊,你认识吗?”
丁洛赶紧摇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柳茉呆在原地缓了片刻,突然害臊的捂住自己的脸:“哎哟,这事儿闹得,你可别回去乱说,让他爸知道他肯定得生气!”
“啊?”
丁洛吃惊的把一颗圆子整个吞了下去。
柳茉赶紧收拾东西,用围巾把脸遮上。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遇上这种事儿,帝都也太开放了,快走快走,丢脸。”
丁洛:“......”妈妈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睡过了......下一更中午十二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