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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2 章 番外其七(上)(1 / 1)

0、

假如全员身处某个鬼怪盛行的年代。

那谢重姒是个道行颇深的千年女妖,被鬼怪称作老祖宗,常年混迹志怪榜首,想杀她的天师从城南排到城北。

宣珏是昆仑道教门下的捉鬼天师。

1、

谢重姒第一次见到宣珏,是个深夜,大雨倾盆。

时值三月初三,她撑着红纸伞,红裙葳蕤,从长街走过时清风微扬。

凡人看不见她这施了隐身术法的千年鬼魅,只以为是晚夜寒凉。

这是最繁华的上京,夜色朦胧,灯盏辉煌,雨雾一阵阵,搅得四周似梦境般迷醉人眼。

可是不远处陡然响起了一声女子尖叫——

瞬间打破雨夜宁静。

所有人下意识顺着声响,遥望过去。

谢重姒也顿住脚步,回眸看去,就看到腾空而起的熊熊烈焰。

上京天字号乐坊陷入火海,业火燃烧,舞姬袅娜玲珑的影子印在帘幕上。

她,或者说它,无力跪地。

胸口插了一把长剑。

2、

谢重姒眯了眯眸,身形一闪,出现在乐坊阁楼不远处的高空。

御风而停,她居高临下俯视,看到有人缓步走来,拔出长剑。

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粘稠的红从丝绸幕布上,缓缓滚落。

再然后,那只握剑的手,掀开了帘幕。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若竹,应是提笔抚琴的手,却握了把滴血的桃木剑。

业火的光照在冷白的手指上,诡异而美艳。

谢重姒漫不经心地在心里下了定论。

哦,是个道人,杀了古音。

这桃木剑瞧着崭新,应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

古音这是掉以轻心,阴沟里翻船了?

谢重姒继续望去,只见掀起的帘幕后,一白衣道人信步而出。

他面容清隽,举止从容,在滚烫的业火和滔天的大雨中,水火皆不沾身。

恍若谪仙。

恰与她错目相对。

3、

那是一双极为清湛的眼。

眉心点朱砂、开天眼,端方姿容稍染妖冶,不过依旧白衣缥缈,尘埃难染。

道人将木剑一收,似有所感,遥望过来。

然后眸光一凝——

开了天眼的眸能轻易破除迷障,捕捉到□□凡胎看不到的鬼魅妖灵。

谢重姒觉得他应是看到了自己。

但那又如何?这个距离,最厉害的天师都追不上她,何况这么个小道士?

而且,她也不打算逃。

那被斩杀的妖邪魂魄尚在,她得救。

于是她有恃无恐,勾唇轻笑,抬起食指竖在唇边,噤声道:“嘘。”

随着她的动作,天地万籁俱静。

无论是火苗扑簌声,还是雨打芭蕉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怕是远处的乐舞歌谣,都戛然而止。

像是有人化动为静,将万物塞进画里。

而这画,只有谢重姒能动,水珠都凝滞在半空。

谢重姒将伞倚在肩头,拂开水珠,凌空而行。

□□的脚下,是一步一生的红莲,承载她来到白衣道士面前。

她一眼就看到这人眉梢划到脸颊的血痕,心下了然。

4、

乐坊歌楼里,一种名为画皮客的小妖众多。

他们喜欢披人皮,嬉戏人间。今儿被斩杀的古音姑娘,也是画皮客。

古音道行五百年,行事谨慎,按理来说不会像小妖那般冲动。

除非这皮囊太过出众。

出众到看过一眼,就想占为己有。

谢重姒越想越好笑,抬指按住道士眉心,将那朱砂抹去,以防他再用天眼。

然后笑道:“这脸是挺好看,我还从没见过更俊的。古音,你这跟头栽得不冤。”

半晌,没等到回应,谢重姒明知故问:“哎,古音,你在哪儿呀?”

一道气急败坏的叫声从道士腰间铭牌传来:“姑奶奶在这!你眼瞎吗?!”

“哦?”谢重姒居高临下地瞥了覆在铭牌上的残魂一眼,“姑奶奶?几天不见,口气大了不少。小音儿,你是谁姑奶奶?”

按照惯例,古音是要被捉押回去让天师门审问的。

她差点魂飞魄散,此刻就剩最后一点残魂,神志不清,方才听见了谢重姒的声音,没认出是她。

此刻,见到那双明艳的杏眸,古音登时一个激灵:“姑奶奶,你是我姑奶奶。老祖宗你总算来救我了呜呜呜。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快把我带出去,疼死了他娘的……诶,这是在你的静虚阵里吗?”

谢重姒“嗯”了一声,不再逗古音,探身前去,手指触碰道人的腰带,要摘他腰间那块白玉铭牌,边摸边说:“这什么结,这么难解?还是说打了道印防止离身?”

扯弄半晌,还是没能单手解开。

“怎么这么麻烦!”就在她摸索着解绳结快不耐烦,想要一扯了事的时候,一只冷白的手,忽然抓住了她左手腕骨。

低沉嗓音近在咫尺:“静虚法阵?”

5、

谢重姒猝然抬头,就看到这道士正低眸看她。

他神色平静,不疾不徐,温和的眸里倒映出她的不可置信。

刺耳的碎裂声传来,法阵破、雨点湍急,劈头盖脸泼向她,谢重姒第一次尝到了被雨打了个透心凉的感觉。

身上衣服也湿透了,红衣黏贴,勾勒出玲珑曲线。

美极艳极,但也狼狈至极。

谢重姒登时就怒了,狠狠一拽,将细绳撕裂,身形后仰,夺走铭牌。

但左手腕上桎梏如铁,见她想逃,道人把桃木剑一斜,劈她心脏,同时轻喝:“放下!”

古音看热闹不嫌事大,即使只剩一缕残魂,也在摇旗呐喊:“老祖宗,冲呀!!打死他!揍他!啊对,脸别弄坏了,留给我以后用啊……我瞧上那小王爷好久了,正好换个清敛皮相去勾搭勾搭……”

道人也愠怒:“……荒唐。”

谢重姒腰身猛弯,使了个铁板桥,险而又险地躲过一剑,几乎同时道:“闭嘴!”

古音有副好嗓子,尖得很,谢重姒被吵嚷得头疼,威胁:“再吵把你扔了。”

古音:“。”

道人:“……”

谢重姒丝毫没有把别人铭牌占为己有的自觉,果断弃了红伞,直起腰身,右手挡住身前命门,像是打着商量:“小道士,先放开?你这样,让我怎么和你打嘛!”

她眸形婉转,抬眼往上看时,其实有种乖顺柔弱的错觉。

只是错觉。

因为下一刻,她右手食中二指轻轻在道人手背拂过,再并指为刀,同样狠狠一劈,竟是要将他的右手横腕切断——

白衣道人被迫放手,身上罡气一滞。

他脸上同样打了雨水,雨水顺着精致眉骨滑落,清隽完美的脸上稍显狼狈。

只见谢重姒身影虚虚一晃,就飘忽悬浮在三丈开外,戏耍般,若即若离靠近些许。

“宣珏?”她摸索着铭牌上的名字,红唇在道士耳畔擦过,轻声呢喃。

暧昧的气息顺着她的每一个字滚落:“天师大人,后会有期呢。”

道士瞳孔骤缩:“你……”

他抬手想拦,可那边话音刚落,红衣随风逸散。

和他的铭牌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6、

这是古音养伤的第三百四十四天。

嫌她聒噪的老祖宗,终于解了她的闭口令。

古音嘤嘤嘤哭道:“姑奶奶啊,我憋的好辛苦啊!”

谢重姒抬手。

古音立刻收起哭腔:“别别别!我不乱嚎了。老祖宗,我和您说正经事。那道人身份不太一般。”

谢重姒懒洋洋的:“是不一般。我都隐形了,平常人谁能看得见我?更何况,静虚法阵也不是谁都能破的。”

古音:“是是!您打遍天下无敌手,谁看到静虚阵发不闻风丧胆。而且就我打听到的情况,他……诶他叫什么来着?”

谢重姒将手里把玩的铭牌对着太阳看,上面的刻字如新,她读道:“宣,珏。”

“哦哦宣珏。”古音道,“他是老天师的关门弟子,据说,是块千年寒玉化形而成的,在梦灵山温养了五百年才有了灵气,得老天师所引,化凝人形,极有天赋。”

古音说着说着,语气有些愤恨:“都不是人的话,他帮人捉妖除邪个屁啊!这叫什么?这叫自相残杀!”

旁边有小妖噗嗤一笑:“得了吧古音,他就算是灵玉化形,也是天师,才不屑和我们妖邪同类呢。你就别打这张脸的主意了,换个目标保平安吧。”

古音用余光睨了谢重姒一眼,见她还是懒洋洋地靠在老槐上,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道:“和老祖宗不算吗?我记得您也是灵玉凝成的?”

四周静了一静。

没人敢在谢重姒面前提这茬,小妖们心惊胆颤,生怕又惹她不快。

站在古音旁边的食梦兽,用蹄子踢了古音一脚——

压低声:“别再乱说话了!嫌命不够长?”

古音自知说错了话,怏怏闭嘴。

而小妖们提心吊胆半晌后,谢重姒才“啊”了声,笑道:“我?我是玉不错,但,应算邪玉吧。”

她坐在树枝上,靠着树干,红裙旖地,腰间系了块玉玺。

桃花纷纷洒落,落在她衣裳和玉玺上。

若有国君重臣在此,定能认出,这块玉,正是十六国苦苦追寻的那块传世玉玺。

天下纷争,十六王分封而治,谁都在寻找玉玺证明正统地位。

但谁都没找到。

只有残杀征伐,这局面已近千年。

战乱从未停止,京都再怎么繁华奢靡,也有战场烽火连绵。

因此妖邪鬼怪滋生横行,魑魅魍魉游走世间。

“哎呀!”这次能活下来,全靠谢重姒出手相救,古音马屁拍的顺溜极了,“传国玉玺,历代帝王之物,紫气萦绕,尊贵无匹,怎是邪物呢?是宝物啊老祖宗!”

“宝物?诸国君王坟冢墓穴和千秋大梦里的宝物吧。”谢重姒嗤笑了声。

这玩意是历代帝王将相染了血的的贪婪欲念,是邪非宝。

这声嗤笑,让古音抖了一抖,讷讷地再不敢多嘴。

而谢重姒像是困倦,半阖眸子,嗓音轻轻:“睡会,别吵我……”

桃花葳蕤,洒了漫天。

7、

谢重姒力量的来源,本就是无穷无尽的贪念,是十六国内穷苦百姓的血泪,是别离哀歌。

每晚的长吁短叹和痛苦哀嚎,在她耳边连绵。

……吵死了。

哪怕是她那本体玉玺,都在逐渐出现血丝和裂纹。

代表帝王的祥瑞紫气里,充斥不详。

谢重姒没忍住将她那玉玺,和宣珏这铭牌放一块对比。

嘟囔道:“怎么他这块玉这么温润呢,灵气环绕的。”

她不由得将铭牌贴到颊边蹭了蹭,玉质光洁,带几分暖意和熟悉,再加上暖阳从叶间洒落,让人犯困。

于是,谢重姒干脆就屈膝靠在树上,这么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还未开智的混沌时期,那时玉质初成,四周黑暗。

泥土和岩壁环绕,唯一的熟悉和亲切感,在身边不远处——

8、

谢重姒第二次见到宣珏,是在姬国国宴后。

她闲来无事,想看姬国春时最烂漫的海棠,就乔装打扮,混入了百花宴。

贪图新鲜热闹混进来的,也有其余小妖。

但谢重姒懒得管,怕这群小妖不自在,还隐匿了气息。

谁知这群小妖道行不够,其中一只狐妖喝醉,晃晃悠悠现了形,吓得宾客尖叫,整个宴席乱作一团。

惹得姬国国君脸色大变,派人去请天师来降。

谢重姒还是懒得管,面不改色地坐在人迹罕至的海棠花丛边,敛眸,边斟酒独尝,边把玩手里的一块玉牌。

她盈盈指间是温润的玉色,黛发云鬓后是烂漫的花海。

不远处逃窜的宾客,醉酒散德行的妖怪们,还有闻讯赶来的天师们,似乎都和她毫无干系。

这时,忽然有人走过来停住脚步。

谢重姒低着头,只看到一双白靴,纤尘不染的白衣,和腰间的桃木剑。

她以为是个迷了路的天师,头也不抬,指向宴席:“妖邪在那,仙君走错路了。”

“未曾走错。”那人道,伸出手在她面前,“还来吧。”

谢重姒一顿,这只手骨节分明,如若玉琢,十年前她看到过一次。

是那个道士。

谢重姒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那让她格外印象深刻的容貌。

薄唇浓眉,清古冶艳,温润的眼里锋芒尽藏,比十年前更风华内敛。

她明知故问:“还什么?你我认识么?”

她乔装成个丧夫妇人,难得浑身缟素,头顶还戴了朵白花,容貌也改了,和之前那副艳丽绰约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奇了怪了,这人怎么认出来的?

宣珏低眸看她:“玉牌还来。”

得,赖不掉。

谢重姒不是很想还。这铭牌让她有种熟悉感,陪在身侧,安神养性。

她如今脾气都没以前急躁了。

于是她笑了笑,像是打着商量:“能用什么换么?名利地位,美女珍宝,或是名垂千古青史留名,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不必。”宣珏拒绝得干脆利落,屈指扣了扣方桌,温和的神色里带了点警告。

谢重姒:“哦,我没带。”

她边说着,边将手里盘玩的玉牌往袖子里藏了藏。

宣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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