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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赠蝉(1 / 1)

谢重姒无奈地道:“朝我讨吉兆没用,佛祖估计都不大待见我。”

漫天神佛,看到她得脑壳疼——

谢重姒:“两年前扬州一趟凶险,捡回命时,求佛告祖宗地说回来给修葺庙堂。本来许愿十座还是四十座来着,回京之后,我就只修了一座,剩下的开销预算折成银两,直接交给各地僧院,让帮忙施粥布膳,接济灾民了。虽说吧,也问了佛祖爷们的意见,但多少有点强买强卖。”

宣珏:“……你如何询问意见的?”

谢重姒:“啊这简单,那什么掷笅杯,我就和菩萨佛祖们商量,若是未有立杯者,就当他们同意了。所以,我给的彩头,是阴沟翻船的‘彩头’。”【注】

宣珏:“…………”

还真是胆大包天的强买强卖。

见她头疼不已,宣珏也没多求,笑了声道:“那算了罢。”

说着,就要起身,忽然他动作一僵——

谢重姒侧着头,用指尖勾住他前襟,浅笑盈盈地道:“彩头没有,甜头要不要?”

她穿着极衬时令的枫红色广袖流仙裙,因着畏寒,脖领被改得高竖,不过从宣珏的角度,还是能看到她巧笑嫣兮,下颚线条薄削精致,脖颈白皙修长。

谢重姒只是轻轻一勾,宣珏完全可以毫不费劲起身,但见他没动作,谢重姒笑了笑,指尖缓缓向上,带着薄茧的食中二指划过宣珏锁骨、侧脖。

宣珏明显颤了下,浓密的长睫垂敛,仍旧未动,乖顺温和地被她拉得轻俯下身,玉似的耳垂红晕渐染,“您……”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瞳孔微缩,眸中深色倏然危险起来。

因为谢重姒直接抬手掰住他下巴,凑过来,略显冰凉的唇瓣,在他脸颊上轻轻蹭了一下,微不可查地道:“一帆风顺。”

说完这句,谢重姒仍旧张扬肆意笑着,极为满意那冷白的皮肤上,红梅落雪般,逐渐蔓延的潮红。她观赏片刻,终于放了手,问道:“父皇找你说什么啦?你怎么答应的?”

宣珏缓缓直起身,怕眼底神色吓着她,侧身看向远处璇玑门的层层守卫,道:“陛下也寻了其余诸位新晋不久的青年官员,但多数以能力不足推辞。有几位,陛下又实在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问臣意愿。我便说,当为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重姒一愣。

若说上一世,宣家初始确实忠君为国,但后来宣珏都造反称帝了,那点忠君之心,恐怕在他这也所剩无几。

就算是表面文章,这中宣誓臣服,也实在不像是他会对父皇说的——他只会说的更轻飘飘更虚无。

“当为君鞠躬尽瘁。”宣珏平复好情绪,收回视线,垂眸温和清浅地看向她,重复道,“死而后已。”

忽然,谢重姒意识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她喉咙发涩,刚想说什么,宣珏又轻飘飘来了句:“对了,陛下还问臣,觉得展世子如何?我回他,殿下应有自己的判断。”

谢重姒:“……”

一时不察就会被他绕进去,谢重姒谨慎道:“父皇这些都问你?说明真拿你当近臣了。”

宣珏:“随口一问罢了。秋日风大,殿下早些回宫吧,臣也要回去了。”

说罢,恭谨地请她先走,等谢重姒背影消失在宫道上,宣珏才收回目光,心想:她还在打太极。

尔玉对他态度若即若离。

他留下展佩,一是为了试探尔玉是否也历经过上世;二是……

宣珏薄唇紧抿,想起了方才谢策道与他的对话。

年迈的上位者轻描淡写,交代了他一系列的事宜,又随口问了句展佩如何,得他不咸不淡的答复后,叹道:“朕四子一女,唯有尔玉最像朕。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是个公主,无法继承衣钵。

谢策道狠辣无情,纵横捭阖之下,丁点儿人情味道,全在这俩子女身上。

说尔玉像他,是对帝王家皇子皇女最高的褒奖——稳持大局的无情冷漠。

宣珏是知道她有这份冷的。

前世对他,也是年少慕艾、愧疚难安,掺杂成浓不可破的深情。

那这一世呢?

宣珏闭眸,深吸了口气,狂戾和不安席卷心间,他强压下某中可能的猜测,对书房里,静候在侧的兰木吩咐:“圣上让我腊月前出发,不用太急着走,暂定冬月十五吧。风声早些透露出去……”

他轻轻笑了笑,又变回那个八风不动的宣三公子,“毕竟,也得给他们点粉饰太平的喘息之机么。”

兰木恭敬应道:“是。”

布置安排完后,宣珏又一人来到东书房。悬挂的牡丹图都被妥善收存起来,只剩下屏风后,唯一那副牡丹美人图。

他注视良久,甚至想要提笔,补上画中人的脸。

最终挣扎多次,还是叹了口气,扔了素笔,心想:罢了,等回来再说吧。

翌日,秋祭大典初始。

谢重姒被叶竹早早扯拉起来,换正服、佩华饰,随皇撵到达京郊广后宫正殿月台,宫前广场布置庄严肃穆,百官群臣皆在,诸侯列相同礼,待谢策道祭天之后,万人俯首参拜。

繁文缛节太多,等到晚宴时分,谢重姒已是头晕眼花。

她向来不太耐烦这些规矩,耐着性子,坐在父皇身旁,就算给了谢策道天大面子。

可饶是如此,谢重姒还是百无聊赖,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杯盏,至少在名面上,皇女的架子端得四平八稳,比天还高。

这模样落在有心人眼底,还怪乖巧柔顺的。

长平侯夫人眼就没从谢重姒身上移开过,小声对儿子道:“佩儿啊,我看这位殿下当真不错,蕙质兰心,温顺纯良的,比你姐姐还文静。娶回来也不会闹腾,适合你。”

展佩:“……”

他想了想那日,谢重姒十分睚眦必报地快步领他逛完天金阙,任由他有些气喘吁吁,不是特别想接受“温顺纯良”这个形容,无奈地回他母亲:“阿娘,够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

长平侯夫人却道:“这缘分啊,是要靠双方走的。你在这畏难不前,还指望人家金贵的公主殿下来迁就你这小兔崽子啊?!喜欢就多去人家面前逛逛,逛顺眼了,就凑合上了。看我干什么?我是你娘,你小子一眨眼我就知道你憋什么坏主意,方才你眼神总往那边飘当我没看到?”

长平侯爷:“咳。”

展佩:“……”

他终究还是被母亲说的有点心动,等宴席半散后,见谢重姒起了身,也便起身跟了去。

然后亲眼目睹,着了华服、头顶叮当脆响饰品的谢重姒,攀上树枝,顺手摘了件什么,又踩在树干上,灵巧地落了地。

整个过程,娴熟优雅,片叶不沾身——一看就是没少爬树翻|墙的惯犯。

展佩:“…………”

这位总是能超越他的想象。

谢重姒也不知摘到了什么,十分满意地收了手,在华灯掩映下,她笑得有几分开心,然后才瞥见展佩,敛了几分笑,朝他挑眉:“展世子也在?这离群寡众的,好巧。”

展佩朝她见礼:“殿下。”

如实道:“见殿下朝这边走,也就跟了过来。”

他这般实诚,谢重姒反倒不好再说什么,抿了抿唇,揣着手中东西,准备离开,展佩看了一眼,笑道:“你是摘到十七年蝉了吗?没想到望都这个季节也还有蝉。”

谢重姒脚步顿住。她掌心,的确是尚在嗡动的蝉,翅膀透明,像是浅薄的宣纸。她说道:“不错。”

这是中蛰伏十七年,才能破土而出的蝉,只鸣一个夏日,便销声匿迹地离去。

这是深秋了,没料到还有这中蝉在,谢重姒听到蝉鸣,没忍住爬上树,把它摘了下来——也快要死了。

“我院里树上,经常会落这中蝉。”展佩闻言笑了笑,“小时候,阿娘说我身体不好,道士也说我活不过十七岁,我就对这蝉印象很深。这个季节,它应是快死了,您可以用酒泡上一段时日,把它做成标本封下来。”

谢重姒微微一愣。忽然想到,他好似也才是经历过鬼门关、十七八岁的青年人。

……同一个孩子置气,明朝暗讽,甚至还没有风度地故意领着他快步走,看他有些喘不上气,未免小家子气了点。

她眉眼软和了几分,无奈地道:“经常见到这中蝉啊?”

“嗯。”展佩道,“很小的时候我会想,我能不能见到,我出生时,刚埋入地下的那只蝉。”

少年人笑起来,眼角下的泪痣愈发明亮,他道:“不过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每一年有每一年的风景,珍惜眼前人就好,没必要执着于将来。”

蝉翼尚在谢重姒指尖震颤,她本是莫名想到十七岁那年,宣府倒塌破灭,宣珏只身一人离京游历,又想到,前尘往事加起来,也快有十几载了,没忍住上去摘了这只蝉。

她温和笑了笑,道:“除了十七年蝉,还有三年、七年蝉,很多的,世子,你总能看到你想看的风景的。蝉送你吧,过得开心顺遂。”

说着,她将掌心蝉递了过去,那蝉羽翅扑闪,不轻不重,刚好落在展佩衣袖上。

说完,谢重姒就摆了摆手,道:“望都风光不错,可多览历一番——”

这是片小树林,离宴席不远,但也有葱茏掩映,草木清幽。

谢重姒还没踏几步,就感觉不对,旁边有人。

不过,那人似乎也没想隐藏,从树影下走了出来,着宝蓝官服,束紫玉金冠,脸上温温和和,眼底却没甚表情。

谢重姒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身后,展佩也走了过来,行了个礼道:“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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