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赤脚
听见锦葵说要给她银子的时候,曾珠才抬眼看向她,捏着镢头的手指紧紧扣住那已经磨得光滑发黑的木把。
好半晌,曾珠才抬头盯着锦葵的脸,看着她耳朵上带着的,叫不出名字的耳坠微微出神。
她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东西。
待她回神的时候,才默默转过脸,抿着唇没有出声,曾珠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锦葵那话说得好生可笑。
离了自己的父亲,离了自己的家她能做什么?
若是锦葵真的有心帮她,就该……
微微闭眼,曾珠觉得自己未免太可笑了,锦葵同她无亲无故的,又作何出手帮她?
做人不该这般贪婪。
低下头,曾珠又开始刨开地,也不理会锦葵。
曾家的日子不好过,她阿兄曾虎被锦葵的相公打残后,家里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曾珠下地做活,早间也不过喝了两口粗糙磨嗓子的麦粥。
不过一会儿她便浑身发虚,停下了手中动作。
见锦葵还在原地站着,曾珠冲着她小声咕哝:“你快走吧,待会儿我阿娘要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锦葵说这个,但曾珠就是看着锦葵那捏着裙子的模样不顺眼,且她也不想让锦葵碰见她阿娘。
曾珠比锦葵小了几岁,锦葵不记得曾珠有没有及笄,她现下这瘦弱的身型,看着就像是十二三的孩子。
锦葵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绣鞋,上头那洁白莹润,泛着粉红的珠子,实在是同汪淮在她及笄礼上送的那颗太像了。
她不忍让它蒙尘。
弯下腰,锦葵准备脱下绣鞋同棉袜,走过去把怀中银票递给曾珠。
乡下是不管妇人还是什么姑娘家,都得下地种田的,只不过有的人家娇养女孩儿,舍不得而已。
幼年时候,锦葵母亲就从未让锦葵同石头去地里干活过。
田边不远处就是曾珠的鞋子,那鞋子已经看不出颜色,上头磨得十分粗糙,同锦葵脱下的那双绣鞋可谓是天渊地别。
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曾珠唯一的一双鞋,她们的家底都被锦葵一把火烧光了。
脱了鞋正准备褪下脚上那雪白的棉袜时,锦葵忽然被人捏住胳膊,待她回神的时候,才见汪淮青黑着脸,面色阴沉道:“你在做什么?”
还是第一次被汪淮这般盯着的锦葵有些无措,看着他明显动怒的表情疑惑道:“给曾珠……”
汪淮蹲下身,为他的小姑娘提好褪了一半的棉袜,又捡起地上的绣鞋为她穿上,扯着人往家中走。
他本想着左右自己无事,便去寻了小姑娘接她回来,却没想他远远见她,正是准备脱鞋脱袜的动作。
农人家中银钱不丰,一件衣服一双鞋俱是家中财产,轻易毁坏不得。
所以很多人种田的时候会赤脚,哪怕脚底生了一层茧子也不会穿鞋,这点他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市井百姓不讲究这些,妇人女子上街叫卖,帮衬家中再平常不过。
但汪淮就是不能忍受他的小姑娘,露着那一双只有他在床笫间才可见到、把玩的一双玉足,她怎能把它们暴在田野间?
抓着锦葵的手力气颇重,锦葵被汪淮抓得痛了,可她也知那人又犯了轴,现下她说什么汪淮都不会听进去。
他那人,已许久未这般霸道了。
乖顺地任由汪淮抓着自己,锦葵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绣鞋,想着早知就把那上头的东珠拆下来好了。
她若是说因着自己舍不得这绣鞋才准备赤脚的,那人一定会让她把这绣鞋毁得干干净净。
借此来警告她,下次不可做这般蠢事情。
果不其然,汪淮把人拉回家中,直接把锦葵抱到了榻上。
伸手脱下那绣得精巧的嵌珠锦鞋,又去屋外拿了炭火盆子过来。
“我下次不会再这般了。”
锦葵扯着汪淮的袖子,睁着圆润的眸子可怜兮兮地向他求情。
那鞋子她好喜欢的,做什么要祸害一双绣鞋?
汪淮拎着那鞋子递给锦葵,淡淡道:“不这般你记不住。”
见他的小姑娘仍扯着自己不动作,汪淮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又低头凑上前去,轻轻吻了吻小姑娘的唇,接着把人抱起来,走到那箱笼旁。
箱笼之中有几十双以前汪淮送给锦葵的鞋子,无论春夏秋冬,甚至还有从边关外族带回来的短靴。
锦葵就看着汪淮把那箱笼拖到炭盆前,一手抱着自己,一手从箱笼中捡出一只鞋子。
那是一双掐金的羊皮小靴,底子极软,锦葵很喜欢它。
“做什么要这样?
我日后不会了。”
一箱子的绣鞋,都是她离开上京的时候选的。
她同南藤南星选了好久,才选出这些自己怎么都舍不得丢下的款式。
做什么要都烧掉?
锦葵红着眼睛,双眸渐渐浮起水雾,窝在汪淮的怀中便想哭。
他这人,哪里有这般的?
她知道错了,日后不会在外头脱鞋子了,他怎得就这样抓着她不放?
知道汪淮看不得自己掉泪,锦葵决定今日便同他抗争到底,端看最后是谁心软。
正要张口哭上两声,便闻汪淮凑近她耳边轻声道:“这泪若是掉下来,我就烧光你所有袄裙。”
汪淮的眸子幽深漆黑,盯着锦葵的时候万般认真,绝没有说笑的意思。
那眼泪欲落不落地含在锦葵的眼中,她也不敢眨眼,知道汪淮从不是随意说说的人。
“都烧了我便没有鞋子穿了。”
“那便不穿。”
抬手把那羊皮小靴往小姑娘身前一送,锦葵强忍着想哭的冲动,接过后丢进那炭火盆中。
屋中瞬时升起一阵黑烟,汪淮皱眉抱着怀中憋得脸色通红,却不敢真的哭出声的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一下午时间,锦葵亲手把一箱笼自己最喜欢的绣鞋全都烧了个干净。
看着炭火盆中余留下的金色光点,同烧得漆黑的珠子宝石,锦葵被汪淮常年娇惯的脾气也上来了,抓起汪淮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她边咬着边呜咽开口:“我喜欢那些鞋子,我讨厌你。”
这人真的是太坏了,为何跟那些鞋子过不去?
汪淮闻言心尖一抖,捏着锦葵的下巴道:“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