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不是喜欢的话，他也没有必要要娶她。
她也说不上对谭卓宏是什么感觉，但是应该更多的是感激和歉疚。感激在朱阳离开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歉疚的是，她没有办法对他的感情做出同样的回应。
在这夜过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要缓和一点。
因为怀的是双生子的缘故,她的肚子要比普通孕妇看起来大上不上，大夫说，生产的日期也会提前，谭卓宏因此也紧张起来。他夜晚中时常惊醒，等摸了摸身边女子的肚子确定她没事之后,才心有余悸地躺了回去。
就是这样,等到生产那天,他还是被吓了一跳，胡乱披上了外衣，就去外面将谭母找了过来。
谭母到底是经验足,有条不紊地安排丫鬟去找产婆，又让人备上参茶、熬上红糖粥。忙完了之后,她见自家儿子仍旧杵在门口，不免觉得好笑,“还得有些时候呢，你先去外面等着。”
“我,我就在这里等着。”谭卓宏也是被吓得狠了,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都有些煞白,不停地问谭母,反复确认，“她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那有男子留在产房里的。”谭母嫌弃地推了他一把，“大夫不是之前看过了，说云霞身体不错，胎像看起来也好。再说了，请来的产婆都是极有经验的，你就去外面等着，等生产了之后再进来。”
谭卓宏怎么肯，就算准备得再好，女人生孩子都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他不肯出去，说了两句眼眶倒是先红上了。谭母有些一言难尽，索性就由着他去。
倒是云霞一个枕头砸了过去，怒道：“给我去外面等着。”
谭卓宏有些委屈，但是看着云霞又瞪大了眼睛，怕她情绪不稳定，连声说：“好好好，你别生气了。”
说着就一步步往外面挪动着，可就算失去了外面，他也着急，时不时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看里面的情况。
云霞生产时倒是没有怎么受罪，天才刚刚亮，孩子就出生了。
产婆立即用准备好的小被子给两个小孩裹上，欢喜道：“恭喜夫人，恭喜少爷，是两位小公子。”
后面跟着的便是一堆吉祥话，例如这两个孩子怎么俊俏，怎么长相聪慧，怎么讨人喜欢。谭母抱着其中一个孩子，听着倒是眉开眼笑。谭卓宏也凑过去看了看，说实话，刚出生的孩子全身都是通红的，皱巴巴，样子有些丑，他怀疑是产婆为了喜钱昧着良心说话。
可就算是丑，当他看见两个红皱皱的小团子，心还是无可抑制地软了下来。除了血脉亲情所带来的影响，他更看重的是，这是他和云霞的孩子，也是纽带。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也会因为孩子的缘故回来多看他们一眼。
云霞因为生产时没有怎么受罪，恢复也很快，等到下午就醒了过来。醒过来时房间里很是安静，只有男人的脚步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男人弯着腰抱着其中一个孩子在来回走动。
他的姿势很是奇怪，身子也有些僵直，像是怕孩子会不舒服，整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见到她醒来，男子就立即抱着孩子走过来，给她看孩子的脸，“你瞧瞧，这个是哥哥。”
孩子才出生，还没有睁开眼睛，云霞小心用手碰了碰小孩子的脸，看了半天才问：“另一个呢？”
“乳母刚喂过，已经睡着了。弟弟性格安静一点，特别乖，也不怎么哭闹，有些像你。这个倒是像我，安静不下来。”谭卓宏说孩子的时候，语气也很温柔。他单膝跪在脚踏木，亲了亲女子的脸，“等你好了，我们一个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出去不用说都像是一家人。”
他的样子看上去傻傻的，半点没有平时在人前的沉稳，云霞有些嫌弃。可是看着身边的孩子和他，心中多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谭家到了两个孩子已经是韶字辈，云霞想要其中一个孩子叫谭韶阳，知情的人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谭卓宏抱着其中一个孩子在春凳上坐了好久，抿着已经干涸的唇，问了声：“一定要叫这个名字吗？”
名字倒是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他只是忍受不了就算有了孩子之后，她心心念念的仍旧是别人。这个认知让谭卓宏无比挫败，看向云霞时眼里多了几分希冀，“两个孩子是双生，总该取一个有关联的名字，再想想吧。”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谭卓宏脸上的微笑差点没有维持住，最后还是沉下脸，“以后再说吧，”
他怕云霞再继续说这件事情，连忙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自己则是走向了外面，“我去外面透透气。”
两个人因为孩子的名字陷入了冷战之中，就是云霞刚生产结束都要凑过去一起睡的人，如今却主动睡起了书房。谭母不明白中间的原因，只当是两个人闹了矛盾，背地里还特意和谭卓宏说：“她刚生了孩子，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有什么话不能以后说，非要现在惹她不高兴。”
谭卓宏心里想，真要是依着她，你孙子就要成了怀念别人的物件了。可他到底是没有将内情说出来，只是说：“我夜里要经常起来，免得吵着她了。”
谭母又絮絮叨叨念了他一会，他一边“嗯”地敷衍着，一边说：“这话您可别在她面前说，免得她心理压力。”
“真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谭母定定看了他一会子，然后转身往外面走，“我是老了，管不动你们了。”
等谭母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种名为寂寞的东西席卷而来，直接将他一口吞没掉。他就坐在正厅的屋子里，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去，余晖染红了整个天空，深深浅浅很是漂亮。
他有些想云霞了，但是就算是隔着一刻钟不到的距离，他却没有办法过去看她。仔细想想，这还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所以云霞，什么时候你才能真的喜欢我呢？
谭卓宏想。
——
他们之间的冷战结束与长公主的来到。
长公主年纪也大了，对于后辈总是有无限的喜爱和期待。在知道云霞生产之后，便一直在府上准备带过去的东西，去的时候直接带上了两大车。
谭卓宏去府门口迎接时，还在说：“您带的这些东西还真多。”他扒拉了两三件，立即就笑着：“这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云霞喜欢的，等会她见了一定会高兴，还是岳母您是最懂她的。”
这话听着就让人高兴，长公主眉开眼笑跟着他走到了院子门口，就听见自己女婿说：“我衙门里还有些事情，就不陪着您进去了。”
长公主脸上的笑意削减了几分，都是活人精一样的，哪里听不出他话里推脱的意思。不过她当即也没有表现出来，笑着等他离开之后，自己进了院子里。
她也没着急去看云霞，而是将院子里的人观察一番，确认丫鬟嬷嬷们都侍候上心，送来的补品都是好东西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她直接去问云霞，“你和卓宏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吵起来了。”
“没……”
“胡说，我都是亲眼看见了。”长公主声音略微大了一点，怀里抱着的孩子就哼哼唧唧哭了起来，她又连忙低着头去哄孩子，
两个孩子都睡着之后，乳母将他们都抱了出来，长公主这才说：“你们为了什么事吵，说起来我听听。若是他不对，我们便回去。你刚生产完，他就变了性子，日后指不定什么样子。”
云霞没有说话。
长公主后来还是从翠环嘴里问出这件事的，恨铁不成钢般地对云霞说：“你现在亲也成了，孩子也生了，还在想着些什么？就是孩子真的叫谭韶阳了，除了让卓宏心里膈应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到时候你偏疼这一个孩子，卓宏能对这个孩子好去哪里？两个孩子都是从你十月怀胎养育的，将孩子养成那样你能忍心。”
她今天若是说了朱阳的不好，或者又是指责她为什么还对朱阳念念不忘，云霞只怕都要当场和她吵起来。
可当她提到两个孩子之后，云霞就不得不想得更多。长公主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云霞自然也不愿意让两个孩子被自己养成心理阴郁的人。心里阴郁是这辈子都无法挣脱的枷锁，她受过束缚，不想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
最后，两个孩子的大名是谭父取的，哥哥叫谭韶宁，弟弟叫谭韶远，取自“无宁静无以致远”。谭卓宏在名字定下来之后，又立即搬了回去，没皮没脸硬要抱着女子。
因为刚生产，之后被各种补品侍候着，她的身形要比之前丰腴不少。原本摸着一把骨头的人，也开始有了肉，软软呼呼像是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
还是散发着奶香味的。
他看向女子半遮半掩的月匈前，眼神逐渐幽深，然后吻了上去，一路往下。
两个人成亲之际，云霞就怀上了，谭卓宏一直担心她的身体，所以那怕是到了胎像稳定的时候，他仍旧没有敢做什么。这么满打满算快要有一年的时间，两个人都不曾有过，情动也比前面那几次更快。
也许是第一次的阴影，谭卓宏总是会不厌其烦地问着：“云霞，告诉我，我是谁？”
“你疯了是不是？”云霞脸上一片潮红，抓着身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谭卓宏捉住她的双手固定在她的头顶上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执着于一个答案。
被逼得狠了，云霞也会去叫他的名字。
只有在那个瞬间，他才是满足的，假装骗自己说，这个女子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
小孩子见风就长，两个孩子凑在一起，性子怎么都要比一般的孩子闹腾不少，云霞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在他们身上。他们同陆家走得近，两家孩子经常在一处玩着。
一开始只有双生子和陆盛州三个人。陆盛州继承了如今已经是首辅的陆谨言的学识和容貌，性子上却更像小时候的江婉容一点，过于单纯，别人说什么都相信，所以由着双生子欺负。
后来江婉容又生了一个孩子，叫陆培州。陆培州长相上更像江婉容一些，里子却和陆谨言与一模一样，真正的白皮黑馅。等陆培州稍微大些，四个人能一起玩时，她家的两个孩子就像是一对小傻子，被人哄着团团转，回来还在说“培州真好。”
云霞恨不得直接将这对小傻子扔到外面去。
两个孩子，外加一个谭卓宏，强势地占据了她生活的大部分，所以她很少有时间却想着从前。所以在谭卓宏的书房里看见朱阳的消息时，她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薄薄的几张纸记载了朱阳这几年的生活，他去过边塞，去过雪山，去过鲜花盛开的大理，去过茂林如荫的湘州……他漂泊了几年，最后在扬州安顿下来，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茶楼。他一直没有成亲，只是养了一只猫，一人一猫相伴着生活。
她从前所有脱口而出的梦想，朱阳用自己的方式替她实现了。
一瞬间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眼前逐渐模糊，眼泪砸落在纸张上，将上面的字迹晕染成模糊的一团。
谭卓宏进来时，就看见女子红着眼眶小心擦拭几张纸的样子，他的心瞬间沉到低谷中，脚步停顿住，他甚至没有办法往前迈出一步。
女子听到动静，赤红着眼看向他，拿着纸的手在不停颤抖着：“你是什么时候打听到这些的？”
谭卓宏看向她，眼中接连闪现过几种神色。
太阳已经落山了，等一会最后的余晖消失，整个世界便会陷入到黑暗中。
而他清楚，这片刻的余晖是自己偷来的。
“一年之前。”他听见自己开口说。
云霞捂着自己的脸，肩膀上下耸动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她之后会怎么样，她要去扬州找朱阳吗？谭卓宏心中生出一种恐慌，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只是不断说着：“我们现在成亲了，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现在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云霞，我们好好的，就留在京城，什么地方也不去好了吗？”
他说到后面，就差是没有给云霞直接跪下来。
云霞是想的呢？那是她一辈子的执念。
沉默许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我想去扬州一趟。”
当她开口提到这个要求时，谭卓宏就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又或者说，她从来就不准备停留下。
这是一个除了对朱阳，对任何人都能狠下心的女子。有一瞬间，他忽然满是愤怒，如果她一直不能忘记朱阳，不能安心同他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当初愿意同他成亲？
哦，他想起来了，是因为两个孩子。
他如同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对外面的丫鬟说：“去将两个少爷都带过来。”
“你疯了是不是！”云霞在听说两个孩子时，终于变了脸色，站起身子来就要往外面走。
男人却牵制住她的手，将她强硬地按在椅子上。云霞是真的觉得他疯了，胡乱地往他身上拍着，尖锐的时间划过脸上留下了了几道血痕，男人却全然顾不得这些，只是重复着：“韶宁和韶远都还是孩子呢，他们都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你。云霞，不要走……”
两个孩子被丫鬟带进来，看见的就是父母争执的场面。他们从小都是在蜜罐子里长大，哪里见过这些，顿时吓得哭了起来。
谭卓宏近乎是魔怔了一般，一把将两个孩子都搂了过来，全然不顾两个孩子的哭泣，扯着笑容对云霞说：“看，这个是韶宁和韶远，是我们的孩子。你之前不是嫌我带孩子的时间少了点吗，我将那些公文往后面推一推，以后多陪陪你们好不好。”
他的样子真的将孩子给吓到了，韶宁和韶远都张着双臂想要云霞抱他们。
云霞知道，谭卓宏只是在赌，赌她的不忍心的。可是他赢了，云霞所有都能抛弃不要，唯独舍不得这一对小人。
她抱着孩子，眼泪便模糊了视线，她说：“谭卓宏，我恨你。”
“恨着吧。”男人单膝跪在地上，近似虔诚地看向她，脸上都是落寞，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不是恨着我的？”
——
云霞最终还是没有前往扬州，而谭卓宏就像是陷入了怪圈中，无时无刻都要确定着她的存在，像是怕她会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就离开。
这种气氛让云霞觉得窒息，在某天忍受不了之后，约了江婉容去寺里礼佛。
在寺里时，遇上了难能一见的大师，大师说：“女施主，你心不静，可换个日子再过来诵经。”
云霞歉然，随后问大师，“如果有一件事情成了一种执念，是不是必须要去完成它？”
“为什么之间没有完成？”
“因为很多人反对，我没有办法……”
大师只是笑。
他年岁已大，胡子早就花白，走南闯北不知见识了多少，一双眼睛在阅尽世事之后，全是淡然和洞悉一切的睿智。
“女施主早就做出了选择不是吗？”大师双手合一，行了佛礼，“大多数时候，执念太深不是件好事。”
在那个瞬间，云霞突然明白了什么，朝着大师行礼。
再回到谭府时，天都快已经黑了。
谭卓宏就坐在厅堂的门口，背上靠着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两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他却依旧睁着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
等看见她来，一瞬间他的眼神就亮了起来，咧着嘴傻傻地笑着：“你回来了啊！”
他的笑看起来真傻，云霞心里却是倏得一酸，她上前去，将他背上的那个抱了起来往里面走，“怎么孩子睡着了，你也不把他们给抱进去。”
男子抱着另一个，也从后面跟了上来，“天还没有黑，等再过一会儿，我就带他们进去。”
“那你呢？”
“啊？”谭卓宏顿了一会，猝不及防对上女子的眼神。
外面已经快黑了，下人们早早就点上了烛火，屋子里明亮温暖的一片。
云霞又问了一遍，“那你呢？”
谭卓宏抱着孩子的手都在发抖，抿唇说：“我会一直等你，就算天黑了我也等你。”
“要是我不回来呢？”
“也会等你，一直都会等你。”谭卓宏弯下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云霞，我有时候觉得，等你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那以后就不用等了。”云霞转身往里面走。
该说再见的人要说再见，生活是一直往前的。
云霞脸上已经是冰凉的一片，声音倒是比往日软和很多，“以后我不会走了，我们好好生活。”
一种巨大的喜悦席卷了全身，谭卓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最后跟着她往屋子里走，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子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