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呆子,也是属于自己的呆子。
云霞想,刚好娘亲催着她嫁人催得紧,不如正好嫁给朱阳好了。反正那个呆子从小便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便施舍一些,允许他跟着一辈子好了。不过还是有件事情让她头疼,就是朱阳现在压根还没有开窍,怎么逼着这个呆子主动往前走一步?
她得要朱阳承认,他爱她,他离不开她。
在一日沐浴之后,身上的水珠还没有擦干净,她便匆匆裹了一身单衣。走到一旁隔断花架上,取下一个陶瓷瓶便随手往木盆里一扔,发出落水时的沉闷响声,热水飞溅而出。
窗边便落下了一道影子,很快响起男人有些不大确定的声音:“县主?”
云霞没有回答,反而是坐到春凳旁边,拿了一旁的锦帕擦拭发尾被润湿的地方。
男人的声音逐渐焦急起来,连着叫了几次“县主”,都没有人应声,生怕她出现了什么意外,咬着牙开了窗户一跃而入。想象中溺水的场景没有看见,只匆匆看见女子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闲适地坐在一旁慢悠悠擦着头发。
朱阳在庆幸没有出什么事情之后,又是后怕又是恼怒。人在冲动之下会做出许多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比方说一贯顺从的朱阳头一次用一种指责的语气说:“县主,下次能不能不要拿着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因为着急,他的额头上有不少的汗水,两旁的青筋鼓起,看上去很是吓人。可若是这样就被吓住了,那便不是云霞了。
女子虽然消瘦,但是一头长发乌黑浓密,显得脸更加阴沉,“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擅自出入我沐浴的地方,是何居心。你信不信我现在只要喊上一声,便会有人进来将你抓出去。”
“卑职不敢。”朱阳很快单膝跪地,请罪。
“你现在胆子可是大得很,有什么不敢的。”女子冷笑着。
朱阳头就垂得更低了,“请县主责罚。”
这也算是变相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云霞的手腕僵硬地转动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就过来替我将头发擦干。”
原本这种事情是有专门的婢女去做,他虽是侍卫,但到底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朱阳犹豫了片刻,才说:“卑臣让丫鬟进来。”
“怎么,你犯下的错事,准备让别人收拾烂摊子。”云霞一张脸都拉了下来,眼神阴郁,“现在你也开始嫌弃上我?”
朱阳想说,不是嫌弃,而是不配。可他嘴笨,正在纠结着怎么解释的时候,一张锦帕就砸了过来。
女子坐在雾气缭绕当中,白净的一张脸不沾染丝毫污渍,“给我过来。”
朱阳将锦帕攥在了手里,最后还是缓慢站了起来,走到女子的身后。
女子又不大满意,仰着脸眼睛却是闭上的,话多是刻薄,“怎么要站在我身后,难不成还想着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害我不成?”
“卑臣不敢。”
“不敢就站到前面来,我要看着你,防止你使坏。”
她这明显是胡搅蛮缠。
朱阳的手指将帕子的一角捏了又捏,几次想说,不用如此防备他。他活着所有的意义便是保证她的平安,所有无论什么时候,他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但是这种话,又有什么必要说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脚步稳健地走到女子的面前站定,小心翼翼地挑起女子的一缕头发,用锦帕慢慢擦拭。他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分毫,等将头发擦干之后,后背反而被汗水浸透了。
女子仍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从朱阳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她的睡颜。
她生得特别白,特别瘦小,一头长发却格外浓密茂盛,像是吸干了她身体所有的养分,让她变成一个精致的瓷娃娃,有随时破裂的危险,只能被人细心妥善地养着。
外面的人都说云霞县主自私阴骘,毫不讲理。朱阳却知道,她本质上只是一个生了病的小姑娘,远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
小姑娘安静地睡着,睫毛很长,末端的地方有轻微的卷翘,在眼窝的地方留了一层阴影。他就这么看着,几次想要伸手,仔细去数数上面的睫毛到底有多少,可最后还是没敢有任何的举动。
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躲闪,两个人的视线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
杏眼里像是蒙着一层水雾,亮得惊人,云霞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怎么趁着我睡着了,就盯着我一个人看?”
朱阳自觉失态,刚想要往后退上一步,跪下了请罪时,胸前突然多了一双手。
女子的手过分瘦,就像是在骨头外面包裹了一层皮肤。就是这么一只手,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攥住了他的衣襟,将他往前拉着,迫使他弯下身子来。
云霞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消失,开门见山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笃定了他对她有超越主仆之情之外的东西。
朱阳便觉得心脏的地方开始了异常的跳动,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猛然被人揭开心里最阴暗角落的不堪。他狼狈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县主的眼睛,“县主,先前是卑臣失态了,卑臣自愿领罚。”
这便是答非所问。
云霞没有多少耐心,耸了耸鼻尖之后,就有些不耐烦了,“我又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朱阳,你喜欢我吗?”
她后面的问句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目光灼热,见不到任何玩笑或者是奚落的意思。
朱阳垂在身体两边的手逐渐紧握成拳头,目光隐忍,敛着许多自己尚且都不明白的情绪,一言不发。
云霞脸上的笑意在这段时间不短的沉默中消失干净,脸色阴郁,在快要发火之前,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一位侍女站在门外,恭敬地说:“县主,公主说又要紧的事情要找您,现在就请您过去一趟。”
云霞皱了皱眉头,朱阳便趁着她短暂分神的时候,重新站了回去,抱拳说:“那卑臣便先行离开。”
还没有得到应允,他便已经站在窗户边,再一眨眼,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云霞冷笑一声,唤了丫鬟进来重新梳妆,收拾了整齐之后,便先去了正院。
长公主正在挑选布料,她一贯是偏爱一些素净的颜色,可这次下人送上来的布料全都是娇艳的偏多。云霞还当她是突然换了口味,谁知道见到她走过来,长公主便将一块粉色的布料往她身上比划着。
“这是做什么?”云霞皱了皱眉头,将布料推得远些。
“再过几天便是谭家老夫人的寿辰么,我准备带你过去,顺便替你做一身新衣裳。”长公主还在挑选着,最后看中了三块料子,也没有去纠结,直接吩咐丫鬟将料子留下来,到时候各做一套。
云霞因为生病不经常出门,但是该出席的宴会也会去,可除了宫里的,没有哪一次自己的母亲会为了专门让自己参加宴会而新做一身衣裳。她立即就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是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长公主在收拾布料,原本准备含糊着带过去,可看着自己女儿仰头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样子。想了想之后,她还是坐了下来,“你觉得谭家三公子怎么样?”
“谁?”
“谭卓宏,当年也是探花郎,学问和相貌都是不差的。而且我让你爹已经打听过来,他在朝廷中的口碑也不错,是个毓秀的后生。谭家人口简单,家风端正,且有男子不得纳妾的规矩。”长公主看向云霞巴掌大的脸,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是娘亲不好,没能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所以亲事可不能含糊了,我总是希望你这辈子都安安稳稳的。”
“谭卓宏?”云霞脑海中倒是有这么个印象,同婉容未来夫君关系亲近,但是人也挺不着调的。她忽然想起那天听来的,京城的人都等着看她笑话,看着谁家敢娶,怎么这时候谭家就冒出头了?
于是她便问着:“谭家怎么就肯娶我这个病秧子了?”
长公主没有出声,目光中有些躲闪。
云霞想到某种可能之后,全身的血液冷得像是要凝固了一般。她双肩开始颤抖,双手死死地抓着椅子的扶手,杏眼瞪圆了去盯着对面的妇人,牙齿都在打颤,“你是不是又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