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言要等年后调任才下来,虽然不用去上朝,但是该要参加的应酬都不能落下。江婉容除了要收拾院子,还要清理这一年来铺子和庄子的账簿,还有各种年礼都要备下。因此两个人都忙得很,有时候连着几天,就晚上的时候能见上一面。
等到三十那天,才终于闲下来一些,江婉容忍不住说:“早知道的这样的话,还不如在梁平过完年才回来。”
“都是一样的。”陆谨言顿了顿,忍不住交代一遍,“今天大嫂应该也会出面,若是见到了,她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你也别在意。”
他口中的大嫂说的是大房的长媳施定柔,施定柔的祖父是施太傅,她当年也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才女。但是后来家人之后,她就鲜少在众人面前出现,就是江婉容嫁进来这些时候,也只在第一天认亲时匆匆见上一面。
她曾经听周氏得提过,说是施定柔生产时伤了身子,所以在院子中静养。江婉容却是不相信这样的说辞,又不是病得那么严重,怎么会完全闭门不出不与人来往。
“她到底是怎么了?”她忍不住好奇。
真要是说起来这事脏得很,陆谨言怕污了她的耳朵,就直接含糊过去。江婉容不由地就更加好奇,在晚上吃饭时,特意瞧了一眼施定柔。
施定柔是个美人,这种美不止是皮相上的,更是气质上的。她只穿了一件素纹锦裙坐在那里,气质清冷都像是要入画一般,一下子就和所有人区分开来,让人过目难忘。
她不免多看了两眼,施定柔像是察觉到什么,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笑一下打声招呼,就看施氏转过脸去,闹得她有些尴尬。后来她就主动远离施氏,免得闹出什么事情来。
等过了年之后,陆谨言的调任也就下来,直接入了内阁,成为大周最年轻的建极殿大学士,仅次首辅之下,一下子平北侯府又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家,江婉容的邀约也随着多了起来。
但是她只挑着几个去了,挤出空闲的时间将李大夫找了过来问话,“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想试试看。”
“已经准备好了。”李大夫有些犹豫,“夫人已经决定好了吗?这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大人若是在的话比较好。”
陆谨言是不会同意的,她心里清楚得很,这还是挑着他去城郊督查矿场进度这两三天都没有办法回来,她才将李大夫请了过来。她不大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病,就挑了年后不忙的时候好调养身体,此刻自然是下了决心,“我身边有晴安在,等会什么事情听她安排就是。”
李大夫不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说治疗的时候会很疼,千万要忍住。
饶是江婉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等喝下汤药,药物开始发作的时候,她还是疼得有些受不了。这就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小腹里慢慢转动着,在上面刮下一层肉来。等到傍晚的时候,她的身下开始出血。血一开始都是黑色的,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腥臭味。李大夫说要等到出血全都变成了正常颜色之后,才算是治好。
约莫等到了后半夜,她好不容易有些血色的脸又变得煞白,身体极度虚弱时候,疼痛仍旧存在着,不断挑动着神经。她的身子开始发虚,起了一身虚汗,晴安看着都觉得害怕,从库房里拿出一根老参来,切了片让她含着,“姑娘,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嗯。”她只应了这么一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熬过了一夜,她的思维都有些涣散,同晴安交代:“我先睡一会,等会你再叫醒我。”
晴安见状,心里一沉,一边做了手势让人去将李大夫请过来,一边温声安慰着:“别睡了,茗雪熬了粥,等会我们吃一点。”
“嗯……”她只哼了一声,眼皮子却不停下坠,最后昏了过去。
李大夫过来把脉,最后皱着眉头,“我先施针,看看情况。”
晴安忙不迭应声,一直在旁边守着,见施针之后依旧没有动静,彻底慌乱起来,一咬牙还是让人去找大人回来。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晴安便看见大人一身寒气地赶了回来。
男人的脸色极差,原本淡漠的眸子更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扫过晴安时,晴安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夫人怎么样了?”
“之前昏过去一次,现在醒了,李大夫还在看着。”晴安咬着牙,头抵着地面,根本不敢抬头。
“这种大事,竟无一人劝阻。要是这样,我要你们有何用。”陆谨言扫视她一眼,“跪着,什么时候夫人好了,什么时候起来。”
才进了屋子,他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之前为了防止受凉,窗户都已经合上了,血腥味散不开,反而是更加重。他手上也是见过血的,可这种事情放在自己亲近之人身上,还是有些受不了。
“晴安……”江婉容伸手想要去摇床头的铃铛让晴安进来,虚抓了两下,手就被人握住了。她看向来人,眸子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若是不回来……”陆谨言心里是有气的,可看着女子脸色煞白地躺在这,又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来,“放心,我在,不会有任何事情的。”
先前疼成那个样子,她都咬着牙忍了过来。但是可以依靠的人在旁边时,她却又委屈起来,“我的肚子疼……真的好疼……”
女子的声音很小,近乎是哼哼,眼泪却不断涌出,分不清是眼泪更多还是虚汗更多,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得很。
陆谨言的心又酸又软,“我去问问大夫,看看有没有什么止疼的法子。”
他刚要起身,女子握着的手却没有松开,他低声哄着:“乖,我先去找大夫。”
“别走,我不想你走……”
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只能一直在她身边陪着。
之后女子又昏过去一次,他坐在一旁手不停地在颤抖,眼睁睁瞧着李大夫在她的手臂和头上扎满了针。
但万幸的是,最后江婉容的病情还是稳定了下来,脱离了危险。
李大夫看着面色比墙面还要苍白的男人,叮嘱着:“后面只要好好调养就成,但是怀孕的事情千万不能着急,最起码要养上大半年。”他顿了顿,极为隐晦地提了一句,“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分房睡,免得打扰了夫人休息。”
陆谨言端坐在一旁,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拳,喉间有些发紧,“对她的身体伤害大么?”
“好好养着,情绪上不要有太大起伏,后面没什么太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他这才稍微放心些,亲自送李大夫出门,之后便一直留在屋子里照顾女子。
这么大动静不可能真的能瞒住众人,很快平北侯府的人就都知道江婉容生了场大病,出了不少血,差点就没能救回来。众人连忙打听到底是什么病,也没打听出更多的,于是都上门来探望。
徐氏心里则是觉得可惜得,怎么出了那么多血,人还一点事没有。虽然心里嘀嘀咕咕着,但是看在陆谨言又要升职的份上,她不能也不敢计较太多,还是挑了礼物主动前去探望。
但是她也没有见到江婉容,在外间的时候就被陆谨言拦了下来,“她还没有醒,这几天精神不大好,多数的时候一直在睡着,就不请您进去了。”
徐氏不大高兴,抿嘴勉强笑着:“她这是生了什么病,我还认识几个有名的大夫,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不必了,就是一些小病,养养就能好。”
被连着拒绝了两次,徐氏也不大高兴,呵呵笑了两声,敷衍两句之后就离开。在穿过影壁时,她突然瞥见了江婉容身边的大丫鬟在和别人说话,不由步子就放慢了几分,想听听看在说些什么。
“大人也太过分了些,这件事情明明不是你的错,可还是罚你跪了这么久。这冬天里,大夫说要是再久一点,这双膝盖都保不住。”
“闭嘴,以后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见了。大人说得对,是我没有劝住姑娘,应该受罚。”
小丫鬟犹犹豫豫,还是没有敢顶嘴。
这么含糊不清的两句话倒是叫徐氏想得有些多了,什么叫是这个丫鬟没有劝住江氏,难不成这个病还是江氏自己弄出来的不成?她给了身边丫鬟一个眼神,丫鬟随后地点了点头,等到没人的时候去找了一开始那个替晴安打抱不平的小丫鬟。
徐氏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据说是江婉容不能生育,急着找了大夫吃了不靠谱的补药,差点将自己小命都给送了,这才瞒得死死的,一点都不敢让别人知道。
她手下的人还是有些能耐,找到了当初替江婉容诊断的大夫,彻底确认了。
这是这段时间,徐氏听过的最好的消息,她笑容里面多了几分真情实感,“这孩子发生了这么大事怎么都不说出来,不是白白地让人担心么,老夫人那边怕是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八壹中文網
她身边的丫鬟是个机灵的,立马接话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定是要告诉老夫人的,老夫人盼着三少爷有后盼了这么长时间,三少夫人这么瞒着不是伤了老人家的心。”
“是啊,就是我这做伯母的心里也着急。”徐氏想了想,然后拍了下手,“我倒是记得依柔好久都没过来玩了,我还真的是有些想她了。”
“那正好,接表小姐过来住上一段时间。”
徐氏垂眸,轻笑一声,“我想也是。”
——
江婉容完全没有想到徐氏那边又准备算计她,这段时间她就负责养好自己的身体,顺带着哄哄还有点生闷气的男人。
俞姣姣听说她病了的事情,特意下了帖子,说是要过来看看她,她便一直看着送过来的书信,好了解这段时间京城中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人走了过来,抽走她手中的书信,“看了一会就成,这么仔细盯着,小心眼睛。”
“我还有后面一些没有看完。”
陆谨言当作是没有听见这句话,端过刚熬好的鲫鱼汤,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先把这些喝完,后面我念给你听。”
这段时间男人一直得温柔体贴,将她得当作了一个易碎的瓷器,妥帖保护着。但是这种妥帖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心里面有些别扭。
喝完了鱼汤之后,男人用温热的帕子替她将脸擦干净。见她仍旧坐着倒是也没说什么,弯着腰探了探她颈后的体温,觉得有些凉了替她将被子拉高了一截。
江婉容从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再往上便是紧绷的下颌,高挺的鼻梁,英俊的眉眼。他做这些时候,脸上都是温柔没有一丝不耐烦,她就突然问了,“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男人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会,拉高了锦被,直起身来,“没有的事情,你别想那么多,先将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虽然这么说,她怎么都能听出话里面的勉强来,伸手一把抱住男人,将头埋在他腰间蹭了蹭,语气娇软,有些讨好,“陆大人,我特别想有一个我们的孩子啦,所以才想治好身体。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你就原谅我这么一次好啦。”
她说话时都有点小心翼翼,眸子明亮干净,里面全部是他。
也就是因为这样,陆谨言才更加难受。他能够猜到她为什么对孩子的事那么执着,除了考虑同他的感情之外,也害怕没有一个孩子作为纽带,他们以后的感情会发生变化。
他生气她的自作主张,又何尝不是在自责自己没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那天看着女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床塌上,他的心脏有片刻的骤停,而后便是尖锐的疼痛,疼得他几乎直不起身来,生怕她发生一点儿意外,乃至于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会有一阵后怕。
在看着女子放下身段的讨好之后,他内心酸软地一塌糊涂,弯下腰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嗓音微哑,“我没有生你的气。”
“真的没有?”她仰着头,眼神中还有些怀疑。
“嗯。”他应了声,喉结上下滚动着,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扫兴的话来,“以后我会保护好你,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就交给你啦。”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弯弯的,很是明媚。
陆谨言应了声“好”。
江婉容将心结解开之后,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上许多。俞姣姣来看她时,见她能吃能睡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照顾着,也放下心,“比我想得是好多了,之前也没听人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是手帕交,她也没有瞒着,将自己得病的前后都说了清楚。
俞姣姣听了半天,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之前不是没有诊过平安脉,从来都没有什么问题,怎么突然就得了这种病?”
江婉容垂眸,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看了半天,“我知道是谁,我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但是乔哥儿还没有成亲,我不想因为这些事污了他的名声,再等等吧。”
“你心中有数便成。”俞姣姣没有再提了,反倒是轻描淡写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对了,可能要再过上一两个月,我便要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