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陆谨言其实不好回答,项家人素来护短,说得不好便彻底得罪他们。
江婉容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在中间打个圆场,小心地扯了扯项老夫人的袖子。
项老夫人就当自己没有注意到这点动静,只盯着陆谨言看。婚礼还没剩几天就要开始,宾客们都已经通知了,现在说要退亲都是假的,无非就是逼着陆谨言拿出态度来,做出一些承诺。
他们的亲事本就是相互合作,他被这样逼着割地赔款,她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只好朝着陆谨言歉意地笑着。
陆谨言孤身站在那里,挺直如松柏,“我娶她自然是情愿的。”
“哦,是吗,一开始不是说是家中长辈做主,现在怎么又成自愿了?”项老夫人冷笑着,“陆大人可别欺负我年纪大,开始蒙我。”
她周遭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江婉容自以为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此刻却是被吓了一跳。
陆谨言却没有被吓住,态度越发恭敬,“不敢,原本是家中长辈安排亲事,可定亲以后,我也同婉容相处过几回,自是欣赏她的聪慧机敏。”
他顿了顿,朝着女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老夫人慎重说:“心悦之,自当珍重待之。”
江婉容明明知道这里面有一定做戏的成分,可他偏生说得认真,声音低沉如同在酒中浸泡多时,将她灌得晕晕乎乎,她脸上一点一点热起来。
“这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以后假使你反悔了,我们远在西北又如何得知?”项老夫人摸着手上的镯子,淡声问。
陆谨言不愧是在朝堂上修炼成精的,单是一个举动就瞬间项老夫人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说,“我名下还有两个山庄,一处别院,京城中的产业有些难管,婉容打理起来也不大方便,不过有个当铺是进钱的营生,便全都交给她充作她的嫁妆。”
“姑娘家都是爱俏的,要这些做什么?”项老夫人不以为意,颇为认真的问。
“珠宝首饰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婚前送和婚后送到是两码子事,前者是姑娘家的陪嫁,后者夫君给妻子的赠礼,前者和离时能让女子带有,后者也是要留在夫家。
陆谨言先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到不是说小气,主要是他觉得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区别,他又不会同江婉容和离。
现在项老夫人提了出来,他便直接说:“等明日我便让人送到抚芳院去。”
项老夫人这才稍稍满意一些,二舅母立即出来说:“老夫人,贵客才第一次上门,您说这些干什么,回头倒是让小两口子心里有疙瘩。”
她立即就朝着陆谨言歉意地笑着,很是慈善,“最重要的还是你们小两口一起好好过日子,这些虽然都当成了她的陪嫁,可要是你们之间有急事,不也是可以用的吗。我们这边也准备了陪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有些,总归到了容姐儿这一辈,就她一个姑娘家,总是不能委屈了。”
这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下来,陆谨言不得不承了这份情,恭声说:“我自会好好待她。”
项老夫人大多时候还是一个和蔼慈善的,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同时来看她,她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是高兴的,拉着江婉容的手,让他们陪着一起说了许多话。等到中午的时候,她又开口将二人留下来,“你们中午就在这里用饭吧,省得来回跑一趟。”
他们两个人又之好都留了下来。
虽说京城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可西北之地却没有,又因为这里没有外人,最后索性只开了一桌。
项二老爷和项家三个公子对陆谨言有些看不惯,在饭桌上拼命地给陆谨言灌酒,喝到后来他的脸上都多了一层绯红。
江婉容心里想着,平日里多么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在今日就犯了傻,来者不拒,让喝多少就喝多少。她想着他被逼着送出那么多东西,还是有些不忍心,在私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子,劝说他少喝一些。
陆谨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仿佛她扯他的袖子只是一场意外,却在之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甚至能够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手中。她原本以为这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他的手也一定是冷的,可事实却是相反。他的掌心温热干燥,甚至有点炙热,那种热度直接从两个人相握的地方,顺着跳动的血管一直延伸到心房里,滋生出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桌面上仍旧是你来我往的说话声,没有人注意到桌下他们的手是紧握在一起,这让她有几分随时被人发现的恐慌和几分不知所措,这些汇集到脸上燃烧起来,她的脸比那些喝了酒的人还要红。
二舅母坐在她旁边,关切地问了句,“你也喝了酒吗,这酒后劲有点大,你还是少喝一点。要是喜欢的话,回去的时候,再带一点回去。”
江婉容猛然回过神来,一下子就将手挣开,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不是,我就是有些热。”
说着她莫名心虚起来,低头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后来又在想自己在心虚什么,仿佛是不服气一般,又冷静下来继续同二舅母和老夫人说话。
陆谨言最后是被灌得烂醉才离开,他们是一起出的门,在他上了马车之后,江婉容还有几分盟友之情,交代着他身边的侍卫,“他喝了许多酒,你们记得喂他一些水喝,也多注意一些,免得他在车子上吐出来。”
平安刚准备要回答,平江在背后给了他一拳,他就将嘴闭上,木着一张脸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平江则是有些担忧地说:“我们不大会照顾人,万一大人不舒服怎么办?”
江婉容有些疑惑的蹙眉,“你们不是照顾他的人吗?”
平江长了一副老实脸,说起话来也是理直气壮,“我们只是武将。”
要是春景和冬时在场的话,定是能够直接戳穿他们的谎言,可江婉容却是不了解这些,听平江说得认真,信了五六分。再加上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她便直接说:“不然的话我和他一起走,等先送他回去,你再送我回去。”
“好!”平江应得很快,像是怕她会反悔一般,立即拿出一个矮步木阶来,放在江婉容脚下,“姑娘,您请。”
江婉容要是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套路了,那她真是一个傻子。她斜着眼睛撇了平江一眼,笑得温柔,“是个机灵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平江刚准备要说,忽然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话都到了嘴边又被自己吞了下去,说:“平安,小人叫平安。”
“……”现在一旁的平安。
江婉容点了点头,便直接上了马车。
陆谨言今日是喝了不少,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他喝醉酒之后也没有多少旁的反应,只是思维和五感要比平时迟缓很多,等了一刻钟,他才突然发现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他睁开眼睛之后,就看见了一旁的小姑娘,略微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她见他往水壶的方向看了几眼,伸手倒了一杯递给他,“你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平日见你倒是很会打太极,怎么今日就像个傻子。”
陆谨言没有回答,喝了两三杯凉茶,才将茶杯放下,面上有些倦容。他额头上渗出不少汗,眉头猝死,眉中心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川”字,像是忍耐着什么。
江婉容原本是不想管,可想想他被外祖家的人为难,多多少少是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也软了心肠,上前去一边替他擦汗,一边说,“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你下次少喝些,能躲着就躲着,免得后来自己难受。”
“心疼我?”陆谨言抬头,朝着她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散漫,仿佛只是在逗她说话,偏偏眼眸深邃。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江婉容能从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样子,这很容易给人一种情深的错觉,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谨言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不动声色往后面靠了靠,半是玩笑半是解释,“他们是你的亲人。”
在承恩侯府的时候,他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今天任由老夫人刁难,任由他的舅舅和表哥灌酒,又何尝不是对她的看重,不然凭着他陆谨言的本事,哪怕今日硬气到底,也不会让人拿捏住分毫错处。
江婉容不是一个不懂得感恩的人,相反因为早些年的遭遇,她心肠要比常人更软些。她莫名想到在老夫人面前,男人眉眼深沉,含笑着说“心悦之,自当珍重待之”的样子,猛然发觉陆谨言其实要比普通男子要好看上很多很多。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她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盯着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假装着淡定地问了一句,“陆谨言,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好到有些不像你?”
男人还没有怎么样呢,她倒是先脸红起来,盯着他的脸有种莫名的期待。期待什么呢,她也是说不清楚的。
“对你还错了不成?”男人唇边漫着笑,只这么问着。
江婉容微微低下头,握紧手中的帕子,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冷静,“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所以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