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光如此短暂。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些许遗憾的淡笑,站起身来,“希望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棠小姐。”
“当然,我还会再来这间图书馆的,只要有缘分总会再碰上,月先生。”阮棠俏皮的眨眨眼,态度相当轻松,完全没有因为外面那声“大人”而探究他的身份,不知是没注意,还是不在意。
他们并没有交换真实姓名,阮棠只给了他一个“棠”字,而对方则回了一个“月”字,这种略带神秘色彩的相交,让两个人的关系蕴含着朦胧的美感,完全值得细细品味。
男人走了以后,她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搭在《维摩诘所说经》上却没有翻阅的意思,反而回味着那个“月”字不由轻笑一声。
“月”这个字,用在那人身上,不仅不显女气,反而格外的符合病美人的气质呢。
另一边
月先生走出图书馆,一侧的心腹跟随在他的身后,语气恭敬:“大人,尤主任想要见您。”
“尤宗光想见我?”月先生轻笑一声,摇摇头,轻描淡写的道:“看来,他想要的军方经费并没有从四殿下手里批下来,这又想从我这里走捷径。”
倘若有第三个人在场必然会吓一跳,尤宗光那可是政治部主任,然而月先生却可以毫无敬意甚至是漫不经心的念出全名,他的身份之高,可想而知。
心腹也跟着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揶揄的意思,道:“是啊,我觉得君主做的最英明的决定之一就是让四殿下做这个财政院首席执政官了,每次只要提到钱,四殿下都像是守护宝藏的巨龙,吝啬的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拿走一分一毫!”
两人说着,穿过空寂的走廊,上了直达顶楼的电梯。
电梯中,心腹又汇报道:“大人,计霜寒已经在等候您了,不过他今天并非是一个人来的。”
“他带了谁?”月先生挑了挑眉,不喜不怒。
心腹:“路轻棠。”
如果阮棠在这里,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这人分明就是隔着禁闭室的大门嘲讽她们、结果被她反噎住的那个军官!
而这位颇具文人气息,儒雅中又带着慈悲佛性的月先生,显然便是召见计霜寒的幕后boss!
听到这个答案,月先生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他点评道:“计家终究是把他给养废了。”
“是啊,她现在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难堪大用。”那军官跟着叹了口气。
出了电梯,军官在墙上按下一串字数,感应门向两侧划过,月先生踩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去,这赫然便是一间机器精密的监控室。
大屏幕上严谨的将整个会所的每一个角落所笼罩,连一只微不可查的蚊子都别想逃脱监控的命运,月先生随意的扫了一眼,抄起遥控器放大了图书馆的画面,棠小姐撑着下颌半睡半醒间慵懒的面孔瞬间映入眼帘。
她看起来有些无聊,甚至打起哈欠,却连这种动作都带着一股娇憨的气质。
军官也跟着看了一眼,立刻道:“大人,这就是计霜寒带来的路轻棠。”
“她就是路轻棠?”月先生微怔,随即哑然失笑,带着几分释怀几分了然,“果然是个有趣的小姑娘,怪不得能让卫家那几位殿下和计霜寒都栽进去。”
“走吧,去见见神志不清的计霜寒。”
他说完,穿过监控室,走进书房,计霜寒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如果有需要合作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切入主题,如果是兴师问罪就不必了,我做什么事自由分寸,用的都是我自己的势力,不牵涉你们半分,也不需要你来管。”
计霜寒一开口,就是冷冰冰的声音不客气的噎了过去。
月先生也不恼,反道:“你自己的势力?看来,旧唐势力果然已经交到你的手上了。”
“你要和我合作,不就是看中了旧唐势力吗。”计霜寒讥讽的勾了勾唇。
“不错,倘若没有旧唐势力,你这位前朝遗孤没有半分价值。”月先生撩了撩眼皮,笑道:“现在你主动将其暴露出来,还真是意外之喜。”
计霜寒直起身,一摊手,颇有种有恃无恐的张狂,连眉眼间都是轻蔑,“想查你就查,看你能顺藤摸瓜摸出来多少东西。”
她说完,转身便走。
心腹站在月先生的身侧,低声:“大人,既然已经找到缺口,那计霜寒的价值……”
月先生把玩着手里的菩提珠,一笑:“你太天真了,真正想打开旧唐势力的缺口,这还远远不够。他们曾经是这个王朝几百年的主人,势力盘根错节隐藏极深,哪里是计霜寒稍微动动手就会全然暴露出来的?
你以为他为什么有恃无恐?”
心腹一楞。
月先生叹息:“那些人啊……还指望着能够再次恢复前朝荣光呢。”
不过,就是因为他们还有这么大的弱点,才会为他所利用。
他可没有多高尚的情操,对卫家所忠诚的心肠,一切谋算都不过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男人的身体像是撑不住似的低咳了两声,纸巾上浸染着鲜红的血渍,昏暗的灯光下,他苍白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唯独没有血色的唇上那一抹殷红的血渍是如此的明显。
他弯了弯唇,一抹残酷冰冷的笑意。
阮棠无聊的都要睡过去了,计霜寒才回来。
“忙完了?”她慢吞吞的伸了个懒腰。
“嗯。”计霜寒的视线在桌上的佛经一扫而过,随即上前两步,几乎与她身体相贴,阮棠疑惑的仰头,就见她的脸颊凑到她的脖颈处,深深的嗅了两下,这才将距离拉开。
她蹙眉,冷淡的声音都带着一股不爽的意味在其中:“令人作呕的佛香味,看来你遇到他了。”
“谁?”阮棠问完也反应过来了,笑了笑,“你说的是月先生啊。”
“月先生”
这个称呼让计霜寒唇角的冷笑愈发的明显,“你称呼他为利益至上不择手段的肮脏政客,更为合适些。”
“诶?他有官职在身吗。”阮棠倒是没有计较计霜寒语气中的憎恶,反而是笑眯眯的评价:“这么佛性的一个病美人,竟然也入朝为官了,只能想象的到他清风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画面,真是难以想象他处理政务时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恶事做尽的样子。
计霜寒不知在想些什么,迟疑了一下,竟然没有点破月先生的身份,甚至没有阻止阮棠和他交往下去。
安国来使,政务繁忙,以至于卫斯柾这段时间都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阮棠身上。
不过那祸精当然不可能无聊,她有数不清的乐子呢,就比如趁他三哥抽不出身来的时候,跑来勾引小三嫂的六殿下。
阮棠收到他的邀请时,写的是邀她去骑马,本以为目的地会是在马场,到了以后才发现是军事基地。
送她来的人是六殿下的副手,“路小姐,殿下在等您。”
军事基地的马场,自然不是私人马场所能比拟的,阮棠站在高处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内心相当感慨,不多时便听到踏踏的马蹄声,她回过神,看到了自来殿下。
青年一身黑色裁剪得体的骑马服,衬衣的领口隐约的露出来,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白色长裤更衬双腿修长有力,高筒黑靴,悠然自得。
平日里见惯了六殿下漫不经心间呵佛骂祖的气势,像今天这样宛若中世纪贵族优雅贵气的模样还真是头一次见。
自来朝她伸出手,“上来。”
阮棠早已换上女士骑马服,也不扭捏,干脆的搭着他的手稳稳地坐了上来,调侃:“六殿下,可要认真的教我骑马啊。”
自来一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会马术,却也不点破,维持着这点小情趣低笑一声,“好啊,那老师教导你的时候,你可要乖乖听话,路同学。”
他说完,一扬马鞭,骏马跑了起来。
马蹄声哒哒的响,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自来一手揽着女人纤细的腰肢,一手拉着缰绳,还不忘戏谑的问她:“趁三哥不在,你就跑来和老情人相会,胆子不小嘛我的小三嫂,不怕被他抓住?”
“六弟不是在教我骑马吗?”阮棠仰着头满脸无辜,仿佛真有这么一回事,“况且,咱们俩之间从来没有情,哪来的老情人之说,你可不要污蔑我。”
显然是不把当初在订婚典礼前勾引、利用他的事情,当成一回事了。
更不把六殿下生日那天,两个人的亲密接触当回事。
自来磨了磨牙,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无情的小女人,他倒是颇具风度,也不恼,干脆就俯下身在她的唇边上咬了一口。
眼看那小女人要质疑,自来轻描淡写的将了一军:“看什么,老师只是在索要报酬而已,怎么,路同学不打算付学费吗?”
阮棠闷闷一笑,仰着头,亲在他的下巴上,两个人如此亲密,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自来听到她柔媚的声音在说:“那我再付点赠品好了。”
青年想到了什么,呼吸一窒,不自觉的收紧了握在她腰间的手。
眼看就要擦枪走火,突然远方传来动静,打断了这暧昧又美好的气氛。
“有人来?”
阮棠朝那边看了一眼,只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却看不清来者何人。
倒是卫自来,脸上竟闪过一丝懊恼,颇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但是木已成舟,他只能冷哼一声,骑着马载着阮棠朝人群走过去。
再近一些,阮棠就看清了来人,一瞬间不由神情微妙。
是卫斯柾。
不止是他,还有斯恕、舒妧、凝露、舒透等人也在其中,很显然这是三殿下和二殿下,带着外国使臣来逛军事基地呢!
然后和她碰了个正着。
阮棠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六殿下,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卫自来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他哥今天的行程,估计带阮棠来,让他被动捉奸,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呢!
这浑东西,果然王八的很。
他们看到了一行人,卫斯柾自然也看了他们,只是储君殿下不愧是未来君主,相当沉得住气,情人和亲弟弟坐在一匹马上关系亲昵,简直就是众目睽睽之下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这位殿下竟然还能不动声色,只是看了一眼,淡声:
“小六也在,下马,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来自安国的贵客。”
“三哥,这么巧。”
自来似笑非笑,翻身下马,还不忘将阮棠抱下来,随后才上前与舒妧等人打招呼。
舒妧等人看到阮棠的一瞬间已经眼泛热泪,还没激动的冲上去,就看到了这暗流涌动的一幕,失控的情绪一下就定住了,只剩下……微妙、微妙!
凝露正经的与六殿下握了握手,讲着冠冕堂皇的话,一双美目却忍不住在这兄弟俩之间游走。
根据她们知道的情报,阮棠现在名义上的身份可是储君的小情人,今天却和他弟弟一起骑马……啧啧啧,不愧是她的主公,云国皇室真是被搅得腥风血雨、鸡犬不宁了!
舒妧的情绪较为激动,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阮棠,却想到她纸条上的内容,只能安耐住内心的焦躁强作淡定,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对话。
自来殿下是真不是个东西。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他竟然当着外国使臣的面,笑眯眯的将话题转到阮棠身上:“小三嫂想学骑马,我正好有空就陪她来练习了一番,没想到就这么巧大家碰在了一起,三哥不会介意吧?”
瞧瞧,这话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挑衅!
卫斯柾那是什么人,阮棠评价的笑面虎啊,怎么可能会被他这点小伎俩刺激的失态,面对弟弟的胡闹,他也只是淡然又大气的反问了一句:“自来,你只是在陪她学骑马,三哥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三哥不介意就好。”自来哼笑一声,也不指望他能够什么过激的反应,知道他三哥现在内心肯定不痛快就值得了。
这叫礼尚往来。
卫自来,从来不是吃亏的主儿。
舒妧突然出声,像是没话找话,怔怔的问:“路小姐在学骑马吗?”
“对啊,要一起吗?”阮棠嫣然一笑,完全不动声色。
“好,那就却之不恭了。”能够找到和阮棠相处的机会,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表露出太多,她也是求之不得的。
自来只觉得十分古怪。
那舒妧一直直勾勾的看着路轻棠,眼里带着无限眷恋,她别不是les,对路轻棠一见钟情吧?
一想到这祸水男女通杀,就愈发的不淡定,六殿下开始后悔把人带出来了。
然而后悔无用,他利用阮棠刺激了他哥一顿,接下来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祸水和外国来宾眉来眼去,一会骑马,一会又约下午茶,天色渐晚,对方还要约共进晚餐!
被拒绝后,这才遗憾作罢。
六殿下已经快成柠檬精了。
送走外国来宾的时候,他看着阮棠,脸都鼓成了包子。
阮棠笑眯眯的故意问他:“六殿下似乎没有尽兴?”
“你说呢?”青年将她抵在墙上,恶狠狠的磨牙,“今天和她们玩的这么开心,把老师都抛之脑后了吧,今天老师要拿出教♂鞭狠狠的惩罚你。”
污!
阮棠扑哧笑了出来,却伸手推开了他,眉眼间尽是风情,也是凉薄:“可惜啊,你哥还在外面等我呢,六弟,回见。”
六殿下的脸都黑了。
那祸水却走得风情摇曳,半点不回头。
自来哼了一声,却也没有玩不起,直起身来送她出去,看了一眼站在车前的卫斯柾,嗤了一声:“三哥,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物归原主,是应当的。”卫斯柾淡淡的道,临走前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他弟弟一眼,这点小伎俩,还欠点火候。
他驱车将人送回去,本想问点什么,却没想到阮棠已经累得在车上就睡了过去。
男人揉了揉眉心,还是没狠下心将她叫醒,而是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准备第二天再行询问。
结果第二天一清早……那作精就出去浪了,根本没抓到个影子。
阮棠去哪了呢?
她去了那家私人会所的图书馆,而且非常巧合的,第二次遇到了月先生。
她到的时候,图书馆内仍旧异常冷清,月先生手里那这本书,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只是不知为何,她似乎能够从那张温润的脸上,察觉到一抹冷意?
他像是在发怒,却连怒火都是冰冷的火焰,将人的五脏六腑都冻住。
啊咧,原来佛发火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