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峰上,叶航舟得到了解药,终于摆脱了生命危险,不再用承受每天强制驱毒的巨大痛苦。
只是断了的手脚还需要术法的治疗才能够慢慢恢复。尚且还要在床榻上躺一段时日。
从神域归来的师兄妹们围坐在他的床边,眼见他无碍了,兴致都很高,纷纷说起神道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和种种趣事。
苏行庭很是高兴:“听你们这么一说,神殿一行倒是收获颇丰。别的且不提,经此一行每个人的心性都有所突破,当真难人可贵,让为师欣慰。”
叶航舟坐在床头,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肉麻话,只是埋头喝着师姐苗红儿端给他的墨鱼筒骨汤。热腾腾的汤雾迷蒙了他的眉目。
“对了叶师兄,这个给你。”
穆雪想起一事,从行囊里翻出一只收藏草药的木匣递给了他。
叶航舟单手接了过来,推开匣子,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形态独特的灵株,枝叶碧如翠玉,顶端结着一枚花生般大小的金色果实。那果实金光璀璨,隐约有一点沉睡中婴儿的模样。
“天婴草?”苏行庭看见了,感到有些意外,“这可是炼制龙虎丹的主药。很是少见,小雪从哪里来的?”
龙虎丹,是筑基后期去矿留金,冲击金丹时可助修为的秘药。
此药十分珍贵,在丹药市场上向来是一药难求。皆因炼制龙虎丹的主药天婴草存世稀少,不易寻得。
再罕见也不过是一株灵株,但有些人却觉得可以为它放弃人性。
叶航舟看着那枚金光璀璨的果实,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在神道之内,便是为了这一株灵草,相交多年的朋友吕宏逸狠心将自己推进了毒虫红腰的巢穴。
“吕宏逸死了,死于红腰之毒。这大概是他死前自觉问心有愧,偿还给你的,你就收着吧。”苗红儿替穆雪补完了要说的话,“以后出门在外警醒一些,别再这么天真单纯容易相信别人。”
神域一行,付云,苗红儿和穆雪在心性修为上都有所突破和顿悟。回山之后,各自潜心修行、领悟境界不提。
却说穆雪拜入师门短短时日,便开了黄庭守祖窍,修得行庭功法,识了龙虎秘境。
本来算得上是天资聪敏,进益极快。却可惜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回山之后,不论怎样洗心止念,黄庭中的那只水虎还是不愿安分,动不动就具像化为自己小徒弟的样子。
少年时期的岑千山赤着脚跑在水边,踩乱心湖玩耍。
成年后的他趴在湖畔,伸出莹白修长的手臂,去够那朵艳红的彼岸花。
“小山,别闹。”
穆雪皱着眉头,心念动处,那手臂下的红花化为捆仙锁,将意图捣乱的“水虎”从头到脚死死捆住。
被红绳束住的“水虎”,最初还挣扎一下,随后就不动了,任由自己被捆束浸泡在湖水中,抬起湿漉漉的眼神来看穆雪。
穆雪觉得自己的心更不净了。
不得不忍着羞愧,悄悄来找师父苏行庭解惑。
“你是说黄庭中的水虎具象成了一个人?”苏行庭有些吃惊地转过身。看见自己的小徒弟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苏行庭笑了,“比你师姐当年,忙着在黄庭之中煮鸳鸯火锅好多了。”
穆雪苦恼地说,“当初在神域内,师兄师姐们也是这样说。可是这般一来,龙虎不得归炉,我就无从产药还丹了。”
她本来有些担心师父询问水虎具像出的是何人,自己不好回答。
但看起来,除非自己主动说,师尊对徒弟们内心的一些隐秘心思,似乎并不准备过问的。
苏行庭只是问她,“你先前说过,在神殿的妄境之中入了还虚境,得大道游太虚,最后是如何舍得破妄还真的?难道就因为心中系着这只水虎吗?”
“怎么会呢,当时师姐身处险境,我即便在妄境心中也隐隐不安。”穆雪还不忘及时给师父拍了个马屁,“我这是牵挂着师尊和师兄师姐们。才舍得放弃太虚之游,破妄还真的嘛。”
苏行庭伸手搓了一把她的脑袋。
“你不必心急。多花一点时间好好沉寂一下心绪。如果能够洗心如镜,止念还初,当然最好。但如若真心不舍,也不必强求,到时候你再来寻我便是。”
师尊所说的意思,穆雪都明白。洗心如镜,止念还初,也就是首先要把小山的影像从黄庭中抹去。
最好是从根源,从心底将此人抹去,从此不再挂念于他,潜心大道,专注修行。
穆雪端坐于黄庭之中,那里的小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藏在蒹葭苍苍的湖边用一副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她。
穆雪依稀又见到了神道之内,那个肩染着斜阳,半隐在昏暗中,沉默地目送自己离开的身影。
那眼眶微红的双目仿佛透过万里千山凝视过来,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怎么也不舍得一狠心伸手抹去了。
为了调整心态,穆雪罕见地被丁兰兰等人拉出来玩耍,相约着去逛九龙山附近一个修真者汇聚的集市。
归源宗对传送法阵的应用十分成熟,便捷而且费用不贵的传送法门,被广泛应用在弟子们乃至普通百姓的生活之中。
入山门的时候穆雪体验过一次,这一回是第二次见识。
在以修习符箓法阵为主修的御定峰上,有一个布着各色阵盘,以供门派内弟子们外出使用的平台。平台之上整齐排列着大大小小的法阵阵台。往来进出的弟子穿行期间。
丁兰兰几人来到一处小小的阵台前,手拉手在阵盘上站好了。法阵中心一只金色的蟾蜍就呱一声张大了嘴巴。
丁兰兰往那蟾蜍的口中放入两块小小的灵石,脚下一圈的法阵就亮起了光。
下一刻,睁开眼睛的女孩们,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处热闹非凡的集市之中。
这是穆雪第一次来仙灵界的集市。
这次和魔灵界她常去的货街大有不同。
魔灵界灵力充沛,滋生妖灵,修者也多不顾性命外出博猎。集市上充斥着血淋淋的妖兽骸骨,千奇百怪的翎羽甲片以及新鲜采集到的灵株矿石,光彩夺目的奇珍异宝。
在那个朝不保夕的死亡之城,人性放纵的一面被释放得更为赤|裸,人口市场,花街赌馆,灯红酒绿的享乐之地遍布,要得就是一个热闹和享受。
仙灵界的集市讲究的却是次序排场。
道路两侧商铺林立,一间间装潢得雅致脱俗,各具特色的楼铺售卖的多是传承悠久的符箓、阵盘、法器和各类修真秘籍。
往来行人,衣冠楚楚,仙姿不凡。彼此之间稽首问安,相互礼让。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井然有序,治安良好。
就是丁兰兰和穆雪这样年幼的女孩们,只要佩戴着标示宗门的符玉,也敢随意前来闲逛。
“我想买一个飞行法器呢。很快就要学御物术了。”一个女孩摸摸自己的钱袋,“在群山之巅恣意遨游可是我从小的梦想。只不知道存的这些灵石够不够。”
“不知道最低阶的芥子空间要多少灵石?我好想要一个丁峰主那样戴在手上的镯子,又好看又方便。”
“那个东西可不便宜,哪怕最低阶的也贵得吓人。你看看是否有机缘淘到一个二手的罢。”
“听说霓裳坊新出了一款香暖金泥裙,穿在身上肌体生香,更有……的效果呢。”
“嘻嘻,真的那么神奇吗?那我想买一条穿去云师兄面前晃一圈试试。”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自己想要购买的东西。
丁兰兰问穆雪,“小雪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穆雪当然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但穆雪不好意思说。
回去的时候,女孩子们都带着各自挑选的法器,衣裙,钗环首饰。只有穆雪抱了一大包的书籍。
“小雪真是个修行狂魔,难得出来一趟,不说买点吃的玩的,只买了这堆的大部头书。看得我头都疼了。平日里师长们的课业还不够你受的吗?”丁兰兰捂着脑袋摇头,一点都不想看穆雪买了些什么书。
回到逍遥峰自己单独居住的屋子内。
穆雪紧闭门户,展开神识,四处查看确定四处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坐在桌前,从那一大叠功法解析,五行秘要中抽出几本不太起眼的小册子,做贼一般偷偷摸摸看了起来。
不论师尊曾告诉过她,修行过程中,所有遇到的难关都可以称之为劫。
不论心劫,人劫,情劫,魔劫,只要是自己的劫难都不应该回避。
自己这个“水虎劫”既然避不开,抹不去。穆雪决定另辟蹊径,不再一味回避淡忘,而准备直面前尘往事。
她要细细想一想当年发生的事和自己当时的心境。希望能够借此找到解脱之法,超脱顿悟,不再纠结于此。
穆雪深吸几口气,正襟危坐,悄悄摸摸翻开一本绢册,只见上面写到:罗帷重重,鸳鸯交颈,轻言且讨饶,芙蓉帐底奈君何。
急忙慌给闭了。
又开另一本黄毛卷边的小卷,却是写着:野渡无人,花田柳下,初试难吞声,玉人吹笙香吐麝。
穆雪面红耳赤地把书丢了。
不行不行,这些都是瞎编杜撰的。就没有一本认真写实点的吗?
她翻找半天,找到一本薄薄的《十妙街记事》,一看著者,竟然还认识的人。作者用得是本人真名,牛大帅。
当年穆雪居住的十妙街上有一间人气很旺的面食铺子,当家的姓牛,老板娘被大家称做牛婶,她的儿子名字就叫牛大帅。
穆雪能这么快想起来,当然不是因为和他们家关系好。
相反的,这个牛大帅曾经是十妙街那些皮猴中的一霸,小山刚来的时候,没少被他欺负,给穆雪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她还记得那一天,小山刚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正乖乖巧巧地在院子里洗衣服。
哐当一声院子门被人推开了,五大三粗的牛婶卷着袖子站在院破口大骂,
“哪一个是那货街买来的杂种?给我滚出来!老娘今日捶不死你就不姓牛!”
岑千山抽出在凉水里泡红了的手臂,在衣襟上擦了擦,抿着嘴站起身来。
“哎呀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是吧?没人伦的东西,连我的儿子都敢动,看我今天不抽死你!”牛婶倒竖眉头,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过来。
刚好走出院子的穆雪伸手拦住她,
“干什么?这是我的院子,我的人。”
“穆大家你评评理。”牛婶从身后拽出她的儿子,脸上淤青了一块的牛大帅,“你看你买的这个小奴隶,把我儿子给打的!”
牛大帅从后面拉拉她的衣襟,“娘,这是我自己的场子,我自己会找回来。”
“边去。”牛婶不理他,一把撸起他的袖子,指着上面又青又紫的淤痕,展示给院门外挤着看热闹的邻居们,“看看,看看这小细竹竿似的胳膊,都伤成什么样了。”
穆雪看着那又粗又壮实,别号牛大壮的男孩,“我没见过这么粗的竹竿。”
牛婶气急:“你这是不打算讲道理了是吧?就为了一个连义父都敢杀的贱奴,这么些年的邻居情分都不顾了?”
“孩子们的事,可以让他们自己处理。如果你非要掺和,那在我这儿也只讲一个道理。”
穆雪不紧不慢地说话,“我已经开香坛,拜祖师,收这孩子为徒弟。从今以后,谁敢骂他是贱奴,大可到我跟前来骂着试试看。谁想动他半下,先得来问问我穆雪同不同意。”
在她说话的同时,无数傀儡机关从院墙屋顶哗啦啦竖立起来,漆黑锐利的武器一致准院门。
院门外看热闹的人群顿时齐刷刷退出三丈之外。
牛婶气势一下就萎靡了,冰冷的法器集中对着她母子两,吓得她双腿都有些打颤。
穆雪是一个脾气很好,从来不管闲事的邻居。但穆雪的实力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便……便是你徒弟,那胡乱打人也是不对的。”她耿着脖子勉强说道,完全忘记了自己儿子曾经欺男霸女的岁月。
穆雪拦住想要向前说话的岑千山,慢慢地卷着自己袖子。
这是一个以拳头大小说话的世界,从来不需要讲道理。
“哪怕是他做错,你找上门来也是由我接着。婶子若是不服,我今天可以单独陪你练练。”
牛婶喏喏道:“我,我一个女人,那肯定是打不过你的。”
穆雪好脾气地道:“换你当家的来,我也同样奉陪。”
牛婶跺跺脚,拉着儿子走了,“一家子野蛮师徒。儿子,走!以后不和这家人玩。”
那以后,牛大帅有没有再找过小山麻烦,穆雪就不得而知了。但这条街上至少没有人敢再当着面喊岑小山杂种,贱奴之类的话了。
那个咋咋呼呼的街头小霸王,牛大壮居然会写书?
穆雪好奇地翻开那本《十妙街记事》。
这本书相比其它精雕细琢,辞藻华丽的话本来看,显得词句平实,没什么文采。
也没有用那些绚丽多彩的颜色内容做噱头,难怪即使在书店角落摆了许久也无人问津。幸亏穆雪专注用书店内特有的法器查找和自己名字相关的书籍,才会搜索出这一本压在架子底的旧书。
翻开那放置多年的陈旧书页,只见第一页上写到:
我与穆大家毗邻多年,相互熟识。穆大家其人聪敏才高,温煦待人,对我们这些晚辈最是和善。
穆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