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还小的时候阮枝和邢惊迟就讨论过这个小家伙像谁。邢惊迟觉得像阮枝,阮枝觉得像邢惊迟,两个人各执一词,始终没个结论。
可就在胖胖三周岁,即将上幼儿园的时候。
夫妻俩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孩子居然有点像谢昭。
例如此刻。
邢惊迟正在和胖胖进行一场男子汉之间的对话。
邢惊迟坐在胖胖面前,垂眸瞅着他。小家伙脑袋昂得高高的,双眼中一派天真无辜:“爸爸,你看着我干什么?看我好看吗?”
后半句话听得阮枝心里直嘀咕,这孩子上哪儿学的。
邢惊迟倒是不为所动:“昨晚你是怎么答应妈妈的,说好去上幼儿园,今天就反悔了。爸爸教你说话不算数吗?还是你叔叔教的?”
胖胖支起小胖手抱胸,一点都不虚:“我是为了哄妈妈睡觉才说的。你给我哄我睡觉的时候也经常说谎话,哪有美人鱼公主。”
邢惊迟:“”
他忍着想捏眉心的冲动:“妈妈当真了,她会伤心的。”
当事情牵扯到妈妈,胖胖就变得为难。
他垂下小脑袋想了想,又悄悄地看一眼坐在边上的阮枝,小声问:“妈妈,胖胖让你伤心了吗?”
当然没有。
阮枝觉得胖胖晚上一年幼儿园都没关系,但显然在邢惊迟那里行不通。她只好违背自己的良心,忍痛道:“妈妈有一点伤心。”
许是因为她内心纠结,看起来还挺逼真的。
胖胖一下就着急了,哪儿还顾得上和邢惊迟作对,忙扑到阮枝怀里哄她:“妈妈不伤心。胖胖都是气爸爸的,胖胖后天会乖乖去幼儿园的。”
阮枝抬眼瞧邢惊迟,邢惊迟正看着她。
她忙收回视线,轻咳一声:“妈妈去给胖胖煮面吃,胖胖和爸爸玩。”
胖胖:“”
他不想和爸爸玩儿。
胖胖的性格和邢惊迟天差地别,他像是森林的松鼠飞快地在树丛间蹿动,发现危险了就一头栽进树洞里,再也不出来。很显然他这灵动调皮的性子是谢昭纵容出来的,邢惊迟就是他偶尔需要面对的危险,而阮枝自然是他安全的避风港。
胖胖是个聪明孩子,他从很早就明白爸爸的软肋是妈妈。光着一点他就把邢惊迟拿捏的死死的,但有时候阮枝这条路也会被堵死。
就像现在,阮枝将时间留给了他们,还不忘带走诺索。
胖胖现在几乎算得上是手无寸铁,面对邢惊迟他没有任何防御,除了他是他儿子这一点以外。
邢惊迟喊他的名字:“阮琰。”
纵使胖胖年纪小,也知道被人喊全名不是什么好事。
胖胖别开脸,拿肚子对着邢惊迟,闷声道:“你是不是要凶我了,如果你要凶我了你就先和我招呼一声,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邢惊迟:“”
这孩子怪声怪气的。
邢惊迟叹气:“阮琰,爸爸是不是不能像叔叔一样经常陪你?”
说到这个胖胖还有点儿难过,他们幼儿园亲子活动的时候好多人都是爸爸妈妈一起来,他只有妈妈或者叔叔。爸爸总是很忙。
胖胖点头:“妈妈说爸爸工作很辛苦,要赚钱养我们。如果爸爸赚不了钱可能妈妈就带着我跑了。没事的爸爸,我理解你。”
邢惊迟头疼:“阮琰,如果妈妈跑了,不会带你跑的。她跑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你。”
胖胖一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问道:“妈妈为什么不会带我跑?我不是她的心肝宝贝肉吗,妈妈最爱我了。”
邢惊迟和他对视:“知道妈妈为什么爱爸爸吗?”
胖胖曲着手指划拉着底下的垫子,小声道:“爸爸是英雄。”
邢惊迟耐心和他解释:“如果爸爸不是大英雄,妈妈还爱爸爸吗?”
胖胖犹豫许久:“爱的吧。”
邢惊迟步步紧逼:“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胖胖了,他认真想了许久才道:“因为爸爸是爸爸。”
因为爸爸从来不对妈妈说谎,爸爸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爸爸总是看见妈妈就笑,明明爸爸在外面总是凶巴巴的模样。
爸爸总是保护他和妈妈。
还有好多好多人。
胖胖忽然变得沮丧:“妈妈不会带我跑的,我说谎,不能保护她。”
邢惊迟放缓了语气:“所以我们不能把妈妈气跑,不能让她伤心对不对?”
胖胖点点小脑袋:“我知道了爸爸。”
说完胖胖小手一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着“妈妈”就跟小炮弹似的跑去了厨房。
邢惊迟能听到阮枝的温柔细语,听到她轻轻的笑和胖胖清脆又响亮的声音。
这些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寸寸拨开那晚山间的雾,淌过无涯梦境,越过北城冷冰冰的雪,一路穿过丰城的雨幕。
邢惊迟想。
他因阮枝又活了一次。
这一次,他终于变成了自己。
因着胖胖后天要去幼儿园,他们准备明天带着胖胖去游乐园玩。于是这一晚胖胖就被无情地丢去了邢家,反正谢昭会把他带回来。
胖胖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直叹气:“爸爸也太黏人了,他都多大的人了。”
这老气横秋的模样让老爷子眉心直跳,瞪边上的谢昭一眼:“你以后少和他说些有的没的。还有阮梅琛那边,少带他去!前段时间这臭小子居然拿了我一只笔去送给他,气死我了!”
谢昭眯起眼笑了一下:“人家甜言蜜语哄胖胖开心,你就只会带他去钓鱼,无聊死了。”
老爷子:“”
显然胖胖走了之后就是邢惊迟和阮枝的二人世界。
邢惊迟就像长在阮枝身上一样,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时不时过来亲亲她的发,捏捏她的耳垂,又去牵她的手。阮枝本来想趁这个时间把上次的画补完,这会儿也歇了心思。
她朝邢惊迟眨眨眼:“我们去床上睡午觉?”
邢惊迟挑眉:“不难受了?”
阮枝拍他一下:“就是睡个午觉。”
事情的起因是两天前的晚上。
那晚邢惊迟去参加了队里一个警员的婚礼,这种灌邢惊迟酒的机会百年一遇,几乎每个人都摩拳擦掌。毕竟那个时候没有队长,只有兄弟。
邢惊迟被余峯和秦野送回来的时候阮枝正在哄胖胖睡觉,看到那样的情况她只好让谢昭过来把胖胖接走了。谢昭走之前还不忘拍一张邢惊迟躺在沙发上的狼狈模样。
阮枝去拿了毛巾给他擦脸,他身上酒气浓郁。
往里那张冷淡的面孔上泛着淡淡的红晕,这是真的喝多了。邢惊迟酒量好这件事阮枝是知道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
阮枝侧坐在毯子上,细细地抚过他的脸。
她笑了一下:“那么烫,晚上自己去睡。”
夏日未曾过去,热气和酒气一起往上涌,熏得阮枝都有些醉。
当她想直起身子去换毛巾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男人忽然醒了,黑眸直直地盯着她瞧,手腕抬起,扣住了她的手。
阮枝又坐下来,轻声喊他:“老公,难受吗?头疼不疼?”
面前的女人温柔美丽,像青瓷一样。
邢惊迟想起来了,这是他老婆。
阮枝是他老婆。
邢惊迟第一句话就是认错:“老婆,我喝酒了。”
阮枝觉得好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你不光喝酒了,你还喝醉了。”
邢惊迟“嗯”了一声,滚烫的指尖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碰了碰,撒娇似的:“老婆,我想你,我给你买戒指。”
阮枝无奈:“买了那么多戒指了。”
现在阮枝一共有三枚戒指,结婚时的,求婚时的以及那时候胖胖出生半年后邢惊迟又去买的戒指。他似乎很热衷于这件事。
邢惊迟捉着她的手不放:“不够。”
什么都不够。
阮枝哄了他一会儿,伸手去抱他:“我们去洗澡,洗完上床睡觉。”
邢惊迟不肯动:“不睡觉,想和你睡觉。”
闻言阮枝叹了口气:“你还能和谁睡觉?”
邢惊迟:“胖胖。”
阮枝:“”
原来说来说去是不想和胖胖睡觉,想和她睡觉。
阮枝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诱哄似的:“胖胖去阿昭家里了,他不在,晚上就我们两个人。现在可以去洗澡了吗?”
安静片刻后,邢惊迟忽然起身,也不用阮枝扶。
几步就上楼进了房间,直往浴室而去。
阮枝纳闷,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因为担心邢惊迟,阮枝特地坐在门口等,时不时还得趴到门上偷听。不过十分钟,浴室的门打开,赤着上身的男人走出来。
水滴蜿蜒过他精壮的腰身,线条起伏。
没人被阮枝更知道那里的肌肉有多紧实,那腰腹的力量多么惊人。
阮枝和邢惊迟对视片刻,他眸底还有醉意,开口仍是滚烫:“我洗好了,可以睡觉了吗?”
阮枝一句话“可以”还在卡在喉咙里就被人抵在了墙上,气息渐渐被夺走,铁一样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小臂上的青筋浮起一瞬。她听到了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这个男人在床上从来都是极具侵略性的,他掌控她所有的感官、占据她的大脑,和日常生活里温柔耐心的模样大不相同。阮枝和邢惊迟结婚那么久,身体早已和他契合,这样的事带给她的从来都是快乐。
今晚她却有些受不住。
邢惊迟有些失控,唇齿咬过她的每一寸。
不过片刻她就软成了一滩水。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哑,不住在她耳边喃喃——
“枝枝,枝枝。”
“老婆,我爱你。”
阮枝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几乎是失了力气整个人都被他抱着。墙边冰凉,他却火热,只是前后都是坚硬,让她皱起眉。
她才皱眉就被他发现了。
男人微微用力将她带离了墙边,却不去床上,偏偏要和她挤进单人沙发里。两个人在狭小空间内挤成一团,沙发都像承受不了这力道似的往后挪了一点儿。
阮枝咬唇,推他:“拿东西。”
幸好邢惊迟理智没丧失彻底,直接抱着人过去拿了东西。明明床就在边上,他视床不见,又挤进了那个沙发里。
阮枝怀疑他想这件事很久了。
等阮枝被邢惊迟从沙发上抱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废人了,她又被抱去了浴室,从浴室出来又是一小时后,最后两人才到了床上。
阮枝:“”
她现在就想去把胖胖带回来。
最后阮枝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她艰难起床,房间干净整洁,一点儿都看不出昨晚的荒唐。只是阮枝看着看着发现原来那沙发不见了,换了一张更小的沙发。
她无语半晌,换上新睡衣下楼找人。
邢惊迟正在厨房里,没穿上衣。
结实的背上满是抓痕,一道道鲜红的痕迹很刺眼。
阮枝默默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心想她真的有那么用力吗?
“醒了?”阮枝还在看着自己指甲发呆的时候邢惊迟已经发现了她,走过来把人搂进怀里亲了一口,“难受吗?”
邢惊迟昨晚确实是醉了,早上醒来记忆回笼不由骂自己不知轻重。
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阮枝身上都是咬痕,不重,但看着碍眼。
阮枝揉了揉自己的腰:“还行,腿酸。”
闻言邢惊迟一把将她抱起,把人抱到厨房台子上坐着,就在他一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邢惊迟做饭的时候阮枝就晃着脚等着投喂,他时不时就伸手过来往她嘴里塞点水果或者几根菜叶子,食物的香气渐渐蔓延开。
这样静谧的中午对他们来说都是难得。
因着前两天的事邢惊迟这会儿也只能抱着阮枝睡个午觉。等他倒了水回来的时候阮枝已经在床上躺好了,正低头看着什么。
他走过去一瞧,是一本相册。
这相册里的照片寥寥无几,因为这是阮枝为他买的相册,里面都是他以前的照片。是她怀孕那会儿他托阿城去找的。
邢惊迟上床把人搂在怀里,低声问:“这么喜欢看?”
阮枝很喜欢看这本相册。
看得比邢惊迟给胖胖讲童话故事还勤。
阮枝抿唇笑了一下:“我以前初中的时候常常会想你是什么模样。那时候学校里的男生都讨厌,我有段时间觉得你也讨厌。”
邢惊迟不想还有这么一口锅。
他抚着柔软的发,问她:“有人欺负你?”
阮枝摇头:“他们不欺负我。只是男生间的话题都无聊,我比同学小几岁,他们不开我的玩笑。但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或许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有些话里带着恶意。”
说到这里阮枝侧头看他一眼:“你们以前也谈论女孩儿吗?”
男生间的话题就那么几个,游戏、比赛、女孩,诸如此类。邢惊迟以前玩的野,即使他对女孩儿不感兴趣,身边的人的确会讨论。
于是他点头:“会谈。”
阮枝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以前有人追你吗?”
邢惊迟如实回答:“有,但我很凶。”
听到这儿阮枝没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都是怎么凶的?像我们刚开始见面那样吗,把我铐起来,冷冰冰的样子。”
邢惊迟低头在她手腕上亲了一下,企图让阮枝忘记手铐冰冷的温度。
说起也怪,邢惊迟平时冷漠的模样确实吓人。
但家里两个都不怕他,阮枝不怕他,胖胖也不怕他。他们非但不怕他,还喜欢欺负他,胖胖就更夸张,还喜欢捉弄他。
邢惊迟想到这儿不由提了一句:“以后少让胖胖跟谢昭出去玩,学得和泥鳅似的。”
阮枝哼哼:“你没时间陪儿子,还不许阿昭陪胖胖了?”
邢惊迟不说话。
阮枝瞅他一眼,凑到他身边小声道:“我有一次去祖宅接胖胖,听到爷爷和阿昭在吵架。这两个人能吵起来也是难得。”
邢惊迟问:“不结婚的事?”
阮枝诧异道:“你早知道了?”
邢惊迟应:“嗯,谢家那边已经先闹过一次了,我爸气得差点想把遗产都给留给我。”
阮枝:“倒也不必。”
阮枝叹气:“他们无非就是担心以后的事。我想有胖胖在,阿昭以后不至于那样,除非你儿子以后长歪了,又或许和你一样,自己出了家门不回来。”
说着说着阮枝还有点儿发愁:“老公,万一胖胖以后真离家出走怎么办?”
邢惊迟轻哼:“我打断他的腿。”
阮枝:“你自己不也那样,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邢惊迟:“我不一样。”
阮枝指着相册里的照片:“你看你,成天皱着眉头。”
邢惊迟看了一眼。
照片是他读高中的时候,校服半搭在肩头,少年蹙着眉,眉眼间依稀可见其中的桀骜和戾气。和现在完全不同。
邢惊迟捏着阮枝的手,低声道:“我现在不皱眉头。”
阮枝听了之后只是笑。
这个男人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胖胖出生后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他性格中尖锐的部分仍然在,但他不再轻易展露出来了。
这相册里多是邢惊迟打篮球时候的照片。
他那时就很高,照片的焦点在他充满力量的肌肉上。
阮枝嘀咕:“给你拍照的人不是喜欢你就是崇拜你,你看看这几张镜头。诶,你们校服还挺好看的,那时候能和你一块儿上学就好了。”
邢惊迟听到这儿手又不老实地去捏她的耳垂:“那你可能考不上大学了。阮同学,早恋影响学习知道吗?”
阮枝哼哼:“那会儿你可不一定能追到我,我可难追了。”
邢惊迟挑眉:“你多难追?”
阮枝认真想了想,开始掰手指数:“那时候要追我,你得成绩好,不打架惹事,不喝酒抽烟,不准凶我,还得长得好。”
说完阮枝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邢惊迟:“你占哪一样?”
邢惊迟:“”
这些条件中邢惊迟只能占长得好这一条。其余的和他八竿子关系打不着,按阮枝的这个条件他确实追不上她。但邢惊迟又觉得,如果他和阮枝一块儿上高中,这些他都能改。
邢惊迟亲了亲她的眼睛,又问:“我改,改了能追上吗?”
阮枝眨巴眨巴眼:“不知道!你走开,别打扰看照片。”
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撵开。阮枝看相册的时候他就在边上叨叨这是什么时候,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想听也没办法。
于是阮枝看到一半就开始邢惊迟打架,虽然也打不过他,那么点力道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最后可怜巴巴地被压在底下亲了好几口。
邢惊迟把相册往边上一丢,亲亲她的脸:“老婆,我们睡午觉。”
阮枝被邢惊迟搂得紧紧的,心里纳闷,这人自从有儿子之后就变得幼稚无比。
第二天是胖胖上幼儿园之前最后的狂欢日,他们一家三口打算去游乐园玩,但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邢惊迟瞥一眼谢昭:“你来干什么?”
谢昭牵着胖胖的小手,温声道:“胖胖邀请我来的,是不是胖胖?”
胖胖用力点头,奶声奶气地应:“是!”
阮枝左看看右看看,默默地躲在一边不出声。
直到邢惊迟开车出门,阮枝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去过游乐园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阮枝:“”
这三个人居然都没去过游乐园。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总感觉游乐园之行不会太快乐。,,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