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睦医院是这座城市最高端的医疗场所,服务的都是社会名流。
宁晚被送进来,孟家的父母也闻讯而来,守在检查室外等候结果,两家人脸色都不好。原本今晚是庆祝他们高考结束的日子,可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孟见站在过道窗口,神情沉重,他一直在自责早上没有坚持送宁晚到考场门口,如果当时坚持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看到面色如雪的宁晚,他心都拧成了一团,痛得说不出话。
过了会,沈家也来了人。
沈池收到消息,风尘仆仆的赶过医院,一起来的还有沈家的老爷子,沈开富。
沈开富年过六十,和沈宁差了二十来岁,是沈家最大的大哥。
“孩子怎么样了?”一进门,沈开富就焦急的拄着拐杖走到裴晋诚身边,“怎么会被车撞到了?”
裴晋诚默默的摇了摇头,把头埋进双手里,无话可说。
一大伙人正忧心忡忡时,检查室的门开了。
医生拿着几张片子出来,孟见马上冲到最前面,紧张的问:“有事吗??”
“没有什么大问题。”医生把片子递给他们:“只是……”
“???”后面的亲属全部围过来,“只是什么,医生你别吓我们!”
“不不不,不用紧张。”医生微微一顿,“我只是有些奇怪,这个女孩虽然没有伤及骨头或内脏,但被撞到的胸肋处软组织大面积挫伤,很多人到这个地步已经痛得直不起身了,听你们说,她还考了一天的试?”
“大面积……”孟见一听这个词人就急了,“那怎么治?吃药还是输液?”
“不打紧,身体上的伤用一些祛瘀的药就行,最主要是多休息,多躺,但我们刚才给她检查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姑娘情绪有明显的应激症状,具体的我已经请了心理科的老师来会诊,现在先送她回病房休息吧。”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这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医生的话又将他们的心悬了起来。
晚上八点,城市灯火依旧繁华绮丽,人们照常开始了夜生活,可在医院一角,孟裴两家人却沉重的守在始终一言不发的宁晚病床前。
她一直缄默着,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孟见叫她,裴皎皎叫她,任谁叫她都是一样,好像听不到似的,只有一双失了神采的眼空洞的看着天花板。
那是万念俱灰的绝望。
心理科来了好几位老师,对她提问题,做检查,最后一致得出结果——
宁晚应该是因为早上汽车的撞击产生的应激反应。
也就是,当时的害怕,惊恐延续到了神经情绪里,一时没能走出来。
可孟见隐隐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不是这么柔弱的人,被车撞了就会怕成这样,会不会是大脑受伤了你们没有检查出来?”
“身体上的我们已经全面排除过了,您可以放心。”心理医生顿了顿,有些迟疑的说:“事实上我们也觉得她的反应不像是由车祸造成,不如你们家属好好回忆下,她最近几天有没有受到过什么精神上的刺激,像她现在的症状,在我们临床上更像是某种精神创伤的急性应激障碍。”
“……”孟见和一家人听懵了,“什么意思?”
“也就是患者突然面临了某种无法承受的打击,受到刺激后产生的一系列精神上的反应,她现在这样,就是一个典型的茫然麻木表现,所以你们家属最好排除一下,尽快消除应激事件,帮她恢复。”
“……”
医生给宁晚上过药,又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最后嘱咐了几句照料的注意事项才离开。
因为药的作用,没一会,宁晚就闭上了眼睛。
大家以为她睡着了,都不敢打扰她,全部退到病房外开起了会。
孟爸爸首先问孟见,“你有没有哪里伤了小晚的心?你是不是出去招惹别的姑娘被她知道了?!”
孟见心里憋得慌,口气很冲:“我怎么可能?我他妈恨不得被撞的是我!”
裴皎皎也帮孟见说话:“见哥不会的,见哥对姐姐好得不得了,肯定不会是他的问题。”
“那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尤容眉心好像打了个结,“昨天考完都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就这样了。”
说着说着她不放心的站起来,“算了,有时候迷信一下或许也是办法,我这就打电话回老家找找有没有会喊魂的老人家。”
“……”裴晋诚一个做生意的,从不信怪力鬼神之说的人,这次却没有阻拦妻子。
女儿这样,什么办法都要试试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沈家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忽然幽幽从角落响起:
“孩子知道她妈回来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裴晋诚猛地站起来,唇动了动,思索了什么后又摇摇头:“应该不知道……”
孟见这时接了个电话,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孟见脸色一直沉着,时而疲惫的拧着眉心,挂断前声音冷透的说:“找她出来,越快越好。”
通完电话,他打开微信,收到一个视频。
打开,是宁晚早上经过的那条路段的监控。
刚才在等检查时孟见就让贺承南去帮他办这件事,现在看来,果然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他离开后的几分钟里。
孟见想锤自己一千一万遍。
他冷冷的把手机朝裴晋诚举过去:“这个女人是谁?”
裴晋诚视线落到手机上,第一眼震惊,第二眼不敢相信,他把手机抢过来,把视频从头看到尾,怒火瞬间爆发:“贱人,我早就知道她良心被狗吃了!!没想到竟然这么丧尽天良,连女儿被撞了都不肯下车看看!!!”
沈开富闻言把手机也拿去看,然后唏嘘的摇了摇头,连连叹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唉!!!”
“所以你们有谁能告诉我,这到底他妈的是谁?!!”孟见连爆粗口,情绪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想要把视频里的女人挖出来抽筋剥骨。
宁晚最在意的就是孟见和沈宁两个人,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裴晋诚需要给孟见一个交代。
他痛苦的闭上眼,顿了顿,缓缓开口:“她就是小晚的妈妈,沈宁。”
“……”
“我和皎皎的妈妈是青梅竹马,她陪我白手起家,快要结婚前,我在一次应酬客户时认识了沈宁,沈宁那时候是卡拉ok厅很红的陪唱小姐……我们稀里糊涂的有过一夜,事后有了小晚,沈宁因此逼我结婚……”
裴晋诚说到这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捂住脸,“可结婚后我才知道,那晚是她在我的酒里下了药,否则我根本不会!我们根本不合适……她赌博,混迹夜场,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吵架,后来我无法忍受,还是出轨了皎皎的妈,离婚时我给了沈宁两个选择,三百万加小晚归她,或者直接五百万走人。”
孟见哼了声,冷笑:“她选了五百万。”
“……是的。”裴晋诚语气里带着不齿:“小晚当时不懂,只以为是我辜负了沈宁,是,我承认我是婚内出轨,可她沈宁也不配。”
“为什么这些内情不早点告诉宁晚?”
“怎么告诉?”裴晋诚苦笑,“难道告诉她,她只是沈宁用来威胁我嫁入豪门的一个筹码?后来这个筹码没有价值了,她便弃之如敝履吗?”
“……”
那样的话,宁晚连这么多年唯独的一个信念都失去了。
依她刚烈的性子,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
病房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病房里,床上的人默默听完了所有对话,在黑暗中麻木的睁开了眼。
忽然,一阵突兀的铃声打破了现场的沉默。
是贺承南的电话。
他身边黑白道的门路很多,不到半小时就抽出了沈宁现在的生活轨迹——
城中某夜总会老板的情人之一,因为生了个男孩,颇受宠爱,之前一直养在新加坡,近期回国,大有要转正的趋势。
沈开富听完后不争气的摔拐杖:“我沈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东西!”
沈池只能默默的扶着他:“爷爷,别动气……”
按照孟见的性格,马上把沈宁绑到面前来打上一顿都不解气,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只不过分开了一天就变成这样,他压着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却还要拼命忍下,只因为医生说:
“要解除应激源,解开心结,不能再受刺激。”
如果现在全盘托出真相,宁晚的精神状态会不会进一步受到影响,谁也不能肯定。
所以最后大家决定,在宁晚恢复前,沈宁的事先不主动提,等她的状态好转过来,如果她自己有意问,再酌情告诉她。
等离开这里上了大学,等和孟见结了婚,等她的承受能力再强一些,这些复杂的事,或许接受起来就不再那么难了。
事情暂时商议出了结果,几家人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正商量着要怎么轮流照顾宁晚,房里忽然传来杯子碎地的声音。
孟见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第一个冲过去打开房门。
他以为会出现电视中狗血的例如拿碎片割手腕之类的画面,可进去后还好,宁晚似乎只是想喝水,不小心碰倒了杯子。
稀稀拉拉的进来一大堆人,氧气瞬间被分散走了许多,空气变得稀薄,孟见赶紧上去抱住宁晚,然后回头跟众人说:“你们都走,我留下就行了。”
……
人都走了,孟见把刺眼的白炽灯关掉,只留了一盏小台灯。
他重新倒了一杯水,坐到宁晚身边,吹了吹,才声音轻轻的说:“我喂你好吗?”
宁晚虽然还是没有说话,却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
她点了点头,身体朝孟见怀里靠过去。
“……”
孟见对她突然的回应又惊又喜,仔细的把水杯送到她嘴边,慢慢看她喝完一杯水。
暗黄的小台灯下,宁晚脸上被晕染出一层柔润的光,看上去终于不再是触目的白。
“还要吗?”孟见拿着杯子问。
“不了。”
宁晚忽然开了口。
声音淡淡的,有些沙哑,像被压榨了所有,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她动作缓慢的似乎想要起来,可刚动了动就被胸口袭来的剧烈痛感给顿住,宁晚吃力的倒在孟见怀里,忽地自嘲的笑,“原来这么疼啊……我居然没有感觉。”
宁晚轻描淡写的样子让孟见心疼极了,他绕到床这边抱住她,“你要去哪,我帮你。”
“我没事。”宁晚干脆就没有再动,顿了顿,去拉孟见的手:“真的没事。”
炎热的夏季,宁晚的手却是冰冷的,孟见心中如蚁蚀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他只能蹲在她身边,紧紧握在那双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的手。
和她碎了的心。
宁晚安静的坐在床上,头微微侧过去看窗外,许久后才缓缓开口:“孟见你看。”
孟见微怔,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夜幕低垂,和睦医院的对面是一座高层居民小区,亮着星星点点的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什么?”孟见问。
宁晚出神的盯着对面,喃喃道:“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她把手伸到空中,纤细手指动了动,像是要抓住什么,可最后还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轻轻扯了扯嘴角,宁晚淡笑着说:“你看到了吗……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属于我的。”
“宁晚……”孟见心隐隐的刺痛了一瞬,心中百味陈杂。
他一直以为宁晚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可就在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了上天安排他们遇见的原因,明白了自己这份喜欢的责任。
他把她紧紧抱到怀里,吻着她的额:
“就算没有属于你的。”
“但总会有一盏……是属于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