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的车在校门口等着,孟行悠前脚一上车就抓着司机问:“叔,我爸情况怎么样了?”
“急性阑尾炎。”司机发动车子开出去,一边安抚,“别着急,就是老太太被吓着了,非让你去一趟。”
刚刚去贺勤办公室接电话,听见老太太又哭又着急的,说什么你爸进医院了赶紧过来一趟,孟行悠一颗心都凉了一大半。
她从小遇事儿就特能脑补,加上中午那几通没人接的电话,配合老太太这口气,全往不吉利的地方想了,现在听见是阑尾炎,孟行悠愣在座椅上,车开出一条街才回过神来,这遭大起大落,简直不要太刺激。
车停在红绿灯路口,有监控,孟行悠赶紧把安全带系上,声音总算回归正常频道:“我爸妈什么时候回元城的?”
司机说:“中午,回来赶一个饭局。”
孟行悠点点头,没再多问,只催促司机开快点。
到了医院,孟行悠给老太太打了电话,直奔手术室。
老爷子和老太太在手术室门口坐着,孟母在走廊打电话,谈工作上的事儿。
她身上还穿着正装,妆有点花了看起来憔悴不堪,孟行悠看见孟母这个样子,心里一阵一阵地泛酸,特别不是滋味。
“悠悠,坐这边来。”老太太是哭过一轮的,眼眶红得厉害,看见孟行悠外套也没穿,就一件单薄的中袖,皱眉道,“你这孩子,外套也不穿上,这两天都降温了。”
“我不冷,奶奶。”孟行悠握住老太太的手,前面手术室外面“手术中”的灯明晃晃地亮着,纵然知道只是一个阑尾手术,心里也难免忐忑,“我爸情况怎么样?”
老爷子拍拍老太太的肩膀,递给她一个眼神,让她别吓着孩子,收敛点情绪。
“小手术,回头休息休息就养回来了。”老爷子宽慰了两句,“都是你奶奶大惊小怪,还把你从学校叫过来,是不是耽误上课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孟行悠哪还有心思上课,摇摇头:“没耽误,今天下午就两节课。”
孟母打完电话回来,孟行悠闻到一股酒味,主动站起来,走过去问:“我去买点喝的,妈妈你想喝什么?”
孟母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中午饭局她多了两杯,酒喝杂了没缓过来,送走客户,扭头孟父又晕倒,从早上忙到现在,脑子混沌身体也疲惫,硬是撑出一个笑来,让女儿放心:“买你自己的,我不渴。”
孟行悠伸手抱了抱她,鼻子酸酸的:“对不起妈妈,我太不懂事了。”
孟母拍着女儿的背:“说什么傻话,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别多想。”
“要不然我给哥哥打个电话吧,让他……”孟行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母打断,“不用,你哥事情多,别告诉他。”
“可是爸爸他都——”
“就是小手术,不伤筋不动骨的,天高地远,他懒得折腾。”孟母苦笑了一下,“你爸也不愿意给他添麻烦,算了,悠悠。”
家里的关系就像是拧着的毛线团子,理不清可是也不能剪断。
孟行舟每个月给家里打一个电话,都是往大院去的,平时闲暇偶尔给她打一个,但次数也很少,每次通话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
她和孟行舟还是比较适合面对面对掐,真要隔着手机聊点什么,两个人都词穷。
至于孟母孟父,一年可能连孟行舟的面都见不到一次,更别说打什么电话。
孟行悠一直以来都是夹在父母和哥哥中间的人,两边都能讨到好,但仅仅是讨到好,想要更进一步,却是无从下手。
她两边都能理解,却只能眼睁睁看两边这么僵着。
孟行悠跟孟母说了两句,拿上手机去医院食堂买喝的,这个点儿热乎的只有豆浆,她买了四杯提上来,等电梯的时候,手机响起来,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本来不想接,可那边没有挂断的意思,电话响了好几声,孟行悠不太耐烦地接起来:“谁啊?”
“是我。”怕她听不出声音,那边又补了一句,“迟砚。”
电梯门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人,孟行悠没进去,走到旁边的安全通道,推开门进去,医院大厅的喧闹被隔绝在门外,安静许多。
孟行悠靠墙站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楚司瑶给的。”
迟砚是上课时间接着上厕所溜出来的,这个点都在上课,周围静得很。
他不知道这通电话打得是不是很突兀,只是在想通这个问题之前,就已经拿上手机走出来了。
顾不上那么多。
孟行悠第一次隔着电话跟迟砚说话,她现在脑子乱,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嗯”了声,问:“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迟砚顿了顿,左顾而言他,“书包作业你都没拿,这周作业多,还有你的外套。”
孟行悠说:“啊……我知道,我周日早点回去写……”
“可能写不完,要不然我给你送过来。”迟砚说得急,没给孟行悠拒绝的空隙,“你在哪个医院?我放学过去。”
孟行悠怔怔地,心里想的跟嘴巴说的完全不一样:“二院,门诊部那边。”
“我到了给你打电话。”这时厕所有人进来,迟砚拿着手机走出去,顺带问了句,“你爸不要紧吧?”
“不要紧,阑尾炎,做个小手术就好了。”家人还在楼上等着,孟行悠不好待太久,她看了眼腕表,反应过来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你回去上课吧,我也……也上去了。”
迟砚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孟行悠把手机揣回兜里,坐电梯上楼。
手术两个小时左右,孟父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劲还没过,一家人跟着医生进了单人病房,孟母去医生办公室听医嘱,留孟行悠和老人在病房等着。
上次见爸爸还是暑假的时候,两个月过去,孟行悠发现他瘦了两圈,还多了很多白头发,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
孟父是一向是注重自己形象的,经常开玩笑说,就算七老八十也要做个帅老头。
不知道他现在照镜子看见自己的样子,会不会嫌弃。
孟行悠垂眸,心里好像空得会漏风似的。弯腰给孟父掖了掖被角,老人还在场,她不想表现得太过,得压着。
在病房陪家人坐了会儿,孟行悠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见是迟砚,走到外面才接起来:“你到了吗?”
“到了,在医院外面。”
家人都在,迟砚也不方便上来,解释起来麻烦,孟行悠拿着手机往电梯口走:“我下来找你,等我几分钟。”
“好。”
迟砚站在门诊大厅外面,孟行悠走出来就看见了他。
薄荷绿的书包被他提在手上,有些违和,孟行悠接过书包和外套自己拿着:“谢谢你,还专门跑一趟。”
“不麻烦,顺路,我去苍穹音。”迟砚抬眼看她,说,“作业都给你写便签上了,周日晚上要交的后面打了勾。”
孟行悠抱着书包,一声谢谢又要脱口而出,迟砚似乎轻笑了声,打断:“我先走了,车还在等。”
“行。”孟行悠本想送他上车,迟砚回头拒绝:“你回吧,不用送。”
孟行悠把步子收回去,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一眼,小声说:“那你路上小心。”
抱着书包往大厅走了一段,孟行悠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眼。
迟砚已经走到出租车前,打开车门坐上去,司机开车绝尘而去。
孟行悠这才反应过来,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
苍穹音和二院,一东一西,绕半个城,根本不顺路的。
孟行悠看着手上的东西,目光微动,万千思绪最后还是化成一声叹息。
不顺路又如何。
不要多想。
现在也不是多想的时候。
回到病房,孟母看见孟行悠手上的东西,奇怪地问:“哪里来的?”
“同学送过来的。”孟行悠把书包放在桌上,背对着孟母,撒了个小慌,“她住在这边,放学顺路就帮我送了。”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孟母迟疑片刻,皱眉问。
孟行悠毫不犹豫回答:“女同学,就住我隔壁宿舍。”
幸好孟母没继续问那个同学的名字,只说:“回头你要谢谢人家,知道吗?”
孟行悠心虚点头:“知道了。”
阑尾炎本来三五天就能出院,可是孟父身体底子不太好,近几年忙公司的事折损得厉害,特别是这段日子应酬多出差也多,饮食不规律,加上频繁饮酒,已经开始胃出血。
孟父不乐意住医院,孟母叫了家庭医院过来,由着他回家养着。
孟行悠不放心,让孟母给学校请了假,这周都是回家里住的,晚上回去能跟孟父说说话,他心情也能愉快些。
周四洗完澡,孟行悠在卧室写作业,写着写着有点饿,下楼找吃的。
路过书房,发现灯还亮着,孟父孟母在里面说话,本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孟行悠走过时,却听见了孟行舟的名字。
“……这周六你生日,要不然我让悠悠给小舟打个电话?”孟母轻声问。
孟父咳嗽了两声,顿了片刻,终是没答应:“生日每年都过,不稀奇,别折腾孩子。”
孟母心有不忍:“打个电话也不折腾,你这回都……”
“算了,别再让那孩子不痛快。”孟父握住妻子的手,安抚道,“僵了这么多年,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本来就是我们对不住他,他怨是应当的。”
“可再怎么小舟和悠悠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啊。”孟母抹了把泪,声音有点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要僵到什么时候,咱们这个家不像家的,悠悠夹在中间也不好受。”
孟父听着也不是滋味,叹了口气:“再找机会,慢慢来吧。”
…
孟行悠在门口听了一耳朵,食欲没了大半,轻手轻脚又回到自己房间。
家里以前的事情,她听奶奶提过。
孟行舟是父母结婚前就怀上的,后来出生后,孟父孟母忙着创业的事情,做完月子就扔给老太太了,基本上没有过问过。
过了三年,她出生,无声刺激了孟行舟,都还是小孩子心性,父母又没有及时陪在身边疏导,这隔阂也就越来越深。
最近一次的爆发还是去年,孟行舟非要念军校,遭到孟父孟母反对,在家大吵了一回,闹得不可开交。
这个家里,孟行舟只认老爷子和老太太,若是她当年没闹着去大院,怕是跟孟行舟的关系也是僵得厉害。
孟行悠理解父母对哥哥的亏欠内疚,也能理解哥哥对父母的怨恨,甚至她自己心里,也有种自己抢了哥哥东西那种不安。
要是她没有出生,家里的情况会不会没这么糟。
她不知道,但这个念头时不时就会跑出来,就像现在。
她没跟谁说过,说出来就是捅家人的心窝子,孟父孟母听不得这话,孟行舟那里她更不敢提,她心虚。
她只能自己藏着。
孟行悠坐在书桌前想了好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通,孟行悠铺垫了两句才抛出正题:“奶奶,你明天帮我给班主任请个假吧。”
老太太疑惑地问:“请假做什么?”
“我想去澜市。”孟行悠顿了顿,放下手上的笔,说,“去找哥哥,跟他聊聊,顺便看看夏桑姐。”
老太太一听就懂,不落忍,劝道:“悠悠啊,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你好好念书知道吗?”
“奶奶,你让我去吧,我要是不去,我也没办法好好念书。”孟行悠扯出一个笑,故作轻松道,“我好久没出去玩了,你就当放我出去散散心,周日我就回,哥哥和夏桑姐都在,肯定不会出事儿的。”
老太太想了很久,最后拗不过孙女,还是答应下来。
孟行悠连说了好几句讨巧话,逗得老太太直乐,挂断电话还之前不忘叮嘱:“奶奶你先帮我保密,谁也别告诉,特别是我爸妈,我偷偷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