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悠回想了一下之前那个男人的长相,还算是端正标志,身上有股学者气质,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身西装撑出来的。
不过听迟砚这话里的意思,理亏的明明是那个渣男,怎么还轮得上他来挨打?
孟行悠想到这茬,心头就涌上一股无名火,一开口那语气特别像护崽的老母鸡:“不是,他自己先做狗的凭什么打你?讲不讲道理,啊?”
迟砚本来心情挺低落的,被孟行悠这么一问,情绪突然跑偏,愣了几秒,竟没缘由地笑了起来,眼睛微眯勾得眼尾上翘,笑声清朗,尽显意气风流。
孟行悠此刻顾不上欣赏,瞧着吓人得很,以为这话题是大雷区,炸得迟砚都喜怒无常了,赶紧转移:“那什么,我觉得原因不重要反正都过去了,而且你今天也揍回来了,我看他那样多半骨折,够他受一阵的,肯定长记性。”
迟砚敛了敛笑意,缓过劲来,刚刚那阵笑冲散了这好几个小时挤压在心头的憋闷,再开口已不是那种苦大仇深的语气,甚至还能调侃两句:“不是他打我,我们互殴,而且他比我惨,脸肿得跟猪头似的,骨头也断了几根。”
听见他没吃亏还占了上峰,孟行悠心头的火气瞬间消灭,点点头,夸了两句:“那还成,不然也配不上你今天甩人上天的战斗力。”
迟砚想起上次她取的那个什么“一脚上天”的外号,轻笑了声,问:“你那天在办公室,是不是觉得我很菜?”
“一丁点儿吧,重点不在这。”一阵夜风吹过来带来凉意,孟行悠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头,双手插在衣兜里,跺了两下脚,继续说,“你那天的感觉跟高速那回太不一样了,一身黑特酷,然后就搁那站着,俩老师跟你说话也没见你嘴巴里蹦出几个字。后来听赵海成主动邀请你去二班你给拒了还说高二自己考,要不是在办公室不合适,我肯定冲你吹口哨。”
平时听孟行悠直言快语惯了,但这种不绕圈子的夸奖还是头一回听她嘴里冒出来,听着感觉还不赖。
“你不去重点班,是真的不想去,还是……”顾及孟行悠的面子,迟砚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让她自己体会。
上回介意他丑拒自己的事儿尚能摆在台面上说,这点儿东西孟行悠根本不放在心上,大咧咧地把迟砚没说的话给补上:“不是因为你,我跟着你说一样的话也是情急找不到别的,再说你那句听着有气势。我不去重点班就是不想去,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我妈托关系把我塞进去,我丢不起这个脸,那天没碰见你,我也不会去。”
轴这点是符合第一印象的,迟砚问归问,其实心里还是清楚,孟行悠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个人放弃什么的性格。
迟砚淡声说:“其实这种事儿很常见,家里有关系学校乐意卖面子,说白了你情我愿,背景也是一个人实力的一部分。”
孟行悠点头,并未反驳:“我知道,我也没有看不起那些靠关系进重点班的人,我只是针对我自己。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我不发表意见,个人选择罢了。”说完,她莞尔一笑,洒脱又自由,“我觉得那样不好,那我就不要变成那样,我喜欢我自己什么样,我就得是什么样,人生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过我就要怎么过。”
前面来来往往的车流映在她眼里,沾染些许高楼灯火,暖洋洋的。小姑娘觉着冷,头一直低着,今天一番打闹,早上梳的马尾辫已不平整,乱乱地勉强能看出最初的形状,碎发扫在额前,车带起来的风吹着轻轻晃,倒显得乖顺柔和。
其实整个人看起来很小一只,不管什么时候看见,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横冲直撞我行我素,身体里好像蕴藏着耗不尽的能量,永远都在往前跑,片刻不得闲。
迟砚突然感觉跟她说那些世俗道理都是多余的。
她哪是不懂,分明是不愿不肯,世事浮沉,难得她还保留着一份纯粹。
孟行悠说着说着,发现跑了题:“不对,怎么聊起我了,你还没说完呢,那个渣男怎么跟你干上的?”
迟砚回过神来,看她动来动去没个消停,把工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头:“穿着,别晃了,看得我晕。”
孟行悠发现迟砚用的洗衣液跟自己是一个味道,外套上还有他身上的温度,她本想推脱,可转念一想这次穿了鬼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眼前的机会不抓住不是人,于是摘下书包,利落地套在自己身上。
只是外套太大,她穿着不伦不类,袖子长了小半截,跟唱戏似的,孟行悠还是注重形象的,把袖口挽了几圈,这才勉强能看。
“他跟我姐是大学同学,我姐学金融他学传媒,大二在一起的,感情一直不错,我军训没来就是参加他们婚礼去了。”
孟行悠想到高速那一出,那天是报道日,但迟砚的报道手续是开学才补的:“不会是报道那天,你姐突然决定结婚吧?”
“对,就是这么突然,一场婚礼半个月全搞定,幸好两个人兴奋过了头没去领证,想着事后补。”
“都到结婚的份上了,怎么还能闹掰?”
“因为景宝。”迟砚顿了顿,两句话带过,“那男的父母一直不知道我们家有个唇腭裂孩子,婚礼前夜一起吃饭,看见景宝觉得接受不了,说这是遗传病,要连累下一代。”
“那男的知道吗?”
“知道。”
“就因为父母反对所以没结成?”
“不全是,不知道他们家怎么谈的,最后说各让一步,让我姐别认这个弟弟,也没别对外说家里有唇腭裂孩子,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孟行悠光是听着就觉得匪夷所思:“他们家的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他们怎么不说不认自己儿子呢!”
“然后那男的答应了,来劝我姐没劝成功,两个人大吵一架动了手,我姐被扇了两巴掌,脸肿了一个星期。”
孟行悠在心里爆了句粗,生气和心疼对半开,滋味别提多难受。
“这是什么绝世人渣啊我靠。”孟行悠踢了脚垃圾桶,怒骂,“原地爆炸吧。”
迟砚比孟行悠平静些,至少没踢垃圾桶:“第二天婚礼取消了,我舅舅去跟他们那边家长谈,我在门口听了一耳朵,才知道我姐被打了,还听见……”
孟行悠的心被提起来,悬着口气儿问:“听见什么?”
“他说要是景宝死了,就没今天这事儿。”迟砚说得有点难受,没忍住也踢了一脚垃圾桶。
国骂在脑子里接连响起,跟火炮儿似的连环爆炸,一路砰砰砰,震得心跳和呼吸都是乱的,孟行悠一开口感觉自己声音都是飘的:“要是杀人不犯法,我今天肯定不拦你,我给你递刀。”
“那我谢谢你。”迟砚笑了。
孟行悠琢磨一回合觉着不对,反问:“上回闹那么僵,他今天还找你干嘛?找抽啊。”
迟砚眼神冷下去:“借题发挥炒作吧,不是还雇了人拍照吗?他这种十八线艺人,也就这点伎俩。”
孟行悠愣了愣:“什么十八线艺人?”
迟砚换了个说法:“你平时看综艺吗?就这两年挺火的说话达人秀。”
孟行悠只对小说动漫感兴趣,电视剧和综艺都不看,也从不追星,对娱乐圈一问三不知:“不看,他谁啊?”
步行街叫个车就是慢,他俩隔这里快聊破天了,车才开过来,迟砚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上了车也不好继续往下说,在司机停车前,抛出一句:“傅源修,你百度,有词条。”
孟行悠一头雾水上了车,摸出手机打开百度,本想问问迟砚是哪三个字,结果拼音一输完就出现了联想词汇,点进去搜索结果第一条就是词条,还真是个名人。
孟行悠把词条上面的信息快速扫了一遍,总结下来就是,这个傅源修靠名校在读学生给自己立了一个才子人设,凭借在这两季综艺里面的卓越表现,现在已经是个比网络红人更高级别的小明星。去年还在两部青春剧里当过男配角,被一帮女生说成“初恋的侧脸”,又蹭了一波人设热度。
而且傅源修还喜欢在节目和微博上分享自己跟女友的恋爱日常,大多都是正能量积极向上,学霸强强组合,引得他那帮粉丝羡慕不已。
孟行悠顺便摸到傅源修微博,发现不少迟梳的照片,只不过都是背影,没有露过正脸。
有迟梳照片的微博下面评论大多都是好奇博主女朋友身份,说什么的都有,乱七八糟看不过来。
最新几条,傅源修在微博宣布跟女友分手,原博写得特别有意思——
“我到最后还是没能成为陪你熬过生活苦难走到最后的人,希望未来生活对你温柔,不管身边是谁都能幸福。”
配图是两枚婚戒,好一个深情前男友口吻,好一个倒打一耙。
打开评论,下面果不其然全是骂迟梳的,各种花式心疼傅源修。
“男神你值得更好的,她这种始乱终弃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你。”
“你真的特别优秀,以前还觉得你们是神仙眷侣,结果一腔真心喂了狗。”
“抱抱男神,没关系,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不要伤心了。”
“缺女朋友吗男神,不会绿你的那种,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我粉你一辈子!”
……
孟行悠看得咬牙切齿,恨声道:“我去你大爷的傻逼……”
迟砚坐在她身边,听得真切,皱眉提醒了句:“女孩子别说脏话。”
孟行悠退出微博,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女生都瞎了吗?全世界男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喜欢这么个败类吧。”
迟砚已经过了为这种事儿生气的阶段,不紧不慢感叹道:“只要人设立得稳,舆论源头你封神。”
“就这么任由他往你姐身上泼脏水?”
“会有人处理。”
听见这话,孟行悠放了心,想来也是,虽然不知道迟砚家里是做什么的,不过单凭这一个月对他的了解,非富即贵没得跑,解决这种事儿就是动动手指头的功夫。
“今天谢谢你,我下次……”
迟砚话还没说完,孟行悠猜到他要说什么,笑着打趣:“请我吃饭?你帮我一次,我请你,然后我又帮你,你又请我,客套个没完了,算了吧。”
“行,不客套。”两人中间隔着一把琴,迟砚靠着椅背,手搭在琴头,说话也爽快,“以后有事儿你说话。”
“什么事儿都可以吗?”
“只要我能做到。”
孟行悠默默记下这句话,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偷偷在迟砚外套上蹭了蹭,笑得像个偷腥的猫:“你可别反悔。”
迟砚懒懒地,阖上眼假寐,耐着性子答:“不反悔。”
孟行悠和迟砚前后脚走进苍穹音,迟砚背着吉他直接进了录音棚,孟行悠去休息室。
裴暖收工有一阵子,跟许恬在休息室吃外卖,看见孟行悠穿着一个明显不合身的外套走进来,举着一个小龙虾头,大喝一声:“你上哪野去了?衣服怎么回事?头发怎么也乱了?你说你说你说!”
孟行悠吃了太多甜食,闻到麻辣小龙虾的味道就受不了了,再没有比口味重的食物更解甜腻的东西了,她跟许恬打了声招呼,走过去就着裴暖的筷子,夹起两个剥好的小龙虾尾扔进嘴巴,称赞道:“好吃,暖宝你多剥几个,不够吃。”
许恬瞧着衣服眼熟,多打量几眼认出来,八卦地问:“悠悠,这是小晏老师的外套吧?”
孟行悠“啊”了一声,含糊道:“借的,我今天衣服穿少了,有点冷。”
许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神出卖了她如言情剧一般的内心戏。
孟行悠无力,心想还不如不解释。
裴暖一听不得了,小龙虾也不吃了,钻进卫生间洗了个手,抓着孟行悠就往外走。
过了上班时间,公司里只有录音的剧组还在忙活,僻静的说话地方到处都是,裴暖打开办公区的灯,按住孟行悠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扯过一张椅子来,坐到她对面,严肃且迫切:“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陈述犯案过程。”
“路上碰见,吃了顿晚饭,然后一起过来了。”
孟行悠没提打架和迟砚姐姐的事情,这太私人,秘密只能断在她这里。
裴暖盯着她:“衣服呢?”
孟行悠扯了扯外套,如实说:“借我的,等车太冷了。”
“我怎么觉着一周不见,你跟迟砚关系进展神速啊。”裴暖见四处无人,才跟孟行悠说悄悄话,“你老实说,是不是在追他?还是他在追你?”
“都没有,我们只是朋友。”
“不挺好吗?朋友都能做,再升级一下,当个情侣怎么不可以。”
孟行悠自己都没想明白下一步要怎么走,主要没下定决心,想了半天,说:“我没有把握,不敢像第一次那样不顾一切往前冲了,连栽两次很丢脸啊。”
“行吧,你想清楚。”裴暖点到为止,不鼓励也不反对,站中立,“很喜欢就试试,不行就拉倒,不差这一个。”
孟行悠听她说得潇洒,低声调侃:“长生也是不行就拉倒?”
裴暖摇头:“那不成,我得拿下他。”
孟行悠就喜欢裴暖这霸气样,揶揄道:“这段日子排戏感觉怎么样?”
“更喜欢他了,我要溺死在他的声音里。”裴暖捧脸向往状。
裴暖对感情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孟行悠看她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竟然有点佩服:“你想过没有,要是拿不下怎么办?”
“我努力过,我对得起自己。”裴暖还惦记着休息室的小龙虾,站起来撩了把头发,“他要真不喜欢我那就不喜欢呗,反正我现在喜欢他挺开心的,想那么多干嘛?”
孟行悠似懂非懂地点头。
回到休息室,多了不少人在吃宵夜,迟砚在里面,跟长生还有另外一个人聊着戏,剧本被他放在腿上,手上握着一支笔时不时转两下。
迟砚的外套在她这里,身上只有一件白衬衣,公司里开着暖气,他解了袖扣,袖子整整齐齐被挽上去两圈,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十分耐看。
聊到要紧的地方,迟砚把剧本放在茶几上,笔尖指着所对应的场景着力讲了一遍,他态度认真,听的人也很专注。
剧组大部分人都比迟砚年长,有大学生还有毕业职业做配音的,可迟砚坐在人群里仍有气场,看得出来大家是服他的。
孟行悠发现迟砚只要投入一件事的时候,不管是独处还是在人群里,总是能引起关注的那个人,他算不上是领导者的类型,但是一开口,总能找到自己频道的范儿,游刃有余应付各种情况。
在班上是,在剧组也是,班长和编剧,他都做得很好,他自己有主意有想法,话虽不多,但不会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跟大家相处都很愉快。
孟行悠渐渐发现迟砚不同的一面,她一边觉得新奇,一边也会开始惶恐。
看得越多,越觉得这个人好,连头发丝都对她有吸引力,这就非常要命了。
偏偏感情是个不受控的东西,越不愿,陷得越深。
孟行悠收回目光,走到裴暖身边跟他们闲聊。
后来不知道是谁挑的头,让迟砚弹剧里的主题曲来听听,孟行悠还没听他弹过吉他,心被勾起来,生怕他会拒绝。
然而迟砚没有。
他心情似乎好很多,起身把吉他从琴盒里抽出来,拉过吧台的一张高凳坐下,左腿随意搭在右腿上,琴身放在腿上,还没做什么,感觉已经到位了。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孟行悠觉得自己放肆的目光都算不上什么,丝毫没收敛。
迟砚调完音,低头,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扫,感觉音准了才正式开始。
他的指尖在琴弦上拍了两下,又在琴箱上拍了两下,接着一段轻快的前奏响起。
他拨弦的速度太快,手指在琴弦上翻飞,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几乎能看见指节的重影,音符一个接一个跳出来,连成一段流畅的节奏。
迟砚弹琴没有什么浮夸的动作,安安静静,孟行悠却看得晃了神。
她分不清是这首歌太好听,还是弹琴的人太惹眼,可能都有,后者的成分比较重。
一曲终了,最后的节奏放缓,迟砚最后一个扫弦,结束了这段弹奏。
在场人都在称赞说好,孟行悠喝了一口雪碧。这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还冒着冷气,一口下肚也没能让她的火降下去半分。
谈不上是什么感觉,孟行悠握着杯子,偷偷问身边的裴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裴暖笑她记性差,主题曲名字都不记得,出声回答:“《youtumeon》。”
youtumeon。
你点亮了我。
字母好像一段魔咒,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
孟行悠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雪碧喝光,起身离开,准备去外面冷静冷静,醒醒脑子。
一站起来,碰见迟砚过来拿饮料,他可能只是随口一问:“怎么样,好听吗?”
怎么样?非常怎么样啊。
好听吗?非常好听啊。
好听得她现在立刻马上想冲上去抱着他亲一口。
你这个性感的男妖精。
孟行悠“啊”了声,除了装傻别无他法:“什么好不好听?”
“吉他啊。”迟砚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刚刚不是听得很认真吗?”
“哦,我那是听不清。”孟行悠脑子基本短路,说的话只过嗓子不过脑子,“听不清就想努力听清,所以看起来比较认真。”
“听不清?”迟砚越听越听不懂。
“对,我对吉他声过敏,每次听见就耳鸣。”说完,孟行悠还点了点头,抬头,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拼命掩饰内心想把他按在墙上疯狂么么哒的念头,“特别是你这段,我感觉我快聋了。”
迟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