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刹那,山风骤起,两条巨蛇迅速缠绕为一体,发出瘆人的叫声,齐齐喷射出大量毒液,借着风势急急袭来。位于古树之顶的师者看得清清楚楚,不免心跳加速,却也没有发声。他相信南能。师徒二人相伴多年,共同经历过无数惊心动魄的时刻,作为一流的剑客与医者,南能总能化险为夷,平安度过。与此同时,南能也相信自己,面对毒液之风雨,只管沉心静气,于腕上运力,于心上默念——蓄锐,蓄锐!骤然之间,剑音响起——劈风斩雨!一道剑光喷薄而出,护着南能冲破雨幕般的毒液,并自两条灵蛇之头颅冲杀而过,随即,蓄锐剑入鞘,两蛇头颅皆落了地。南能护着师者下了古树,来至缠绕而死的两条巨蛇面前。“好好葬了吧。”
师者道。南能应允着,再度抽出蓄锐剑砍下一截粗壮的树枝,用以挖掘巨大的穴坑,费了好一番工夫,总算将灵蛇一家三口安置妥当。“今日了结了你们的性命并非我之初衷,大家都有要誓死守护之人,因此拼斗起来,个个都很决绝,仅此而已。造此罪孽,找我清算便好。”
南能跪拜叩首,起身来至师者身旁,轻声道,“我们走吧,老师。”
师者抚了抚爱徒的臂膀,关切问询,“你还好吧?可有受伤?”
南能恭敬地回复,“没有。”
师者点了点头,叹气道,“你是为了我才动了杀心,了结了修行多年的灵物,若要承担什么,自有为师来抵挡。”
南能语音坚定地说,“老师,您一生都在钻研医学,治病救人,我的命也是您救下的,因此您必定会一直平安、祥和的。”
宇文宏焘伤感一笑,轻声道,“咱们都放下今日之事吧,勤缘山也不要再踏入了。”
南能应允着,护着师者平安地下了山,回到了襄王府。傍晚,襄王府的大管家文旭前来禀报襄王,说是大将军的三公子来了,有事求见医圣。襄王也知道赵廷仁立有学医之志,此番前来估计是想求医圣收其为徒。只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谁陪他来的?”
文旭答道,“只有两个护卫。”
襄王和气地说,“你亲自带他去吧,护卫也派人招呼好。”
文旭应声照办。与医圣及其高徒相见,果然令廷仁心潮澎湃,然而清秀的少年还是奋力压制住情绪,谦和施礼,柔声开口道,“今日午间奉母亲之命前去圆悰寺还送一本经书,昉蕴禅师留我以恭敬之心抄写数遍‘高王观世音经’,以替医者南能‘消伏于毒害’。”
“来此拜见之前,我问禅师为何选我来行此功德,禅师说,我与您们有缘。归途总在回味禅师之言,心中有些领悟,于是前来拜见,以惜此缘。”
此番言论一出,宇文宏焘心下明了,略略点头,“好吧,你既然有缘为我徒消业,我也不能毫无表示,何况此前自谢小灼处,我已知晓你有学医的天分与仁心。只是,你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双亲断舍不下你随我远行,一生飘荡,所以我无法收你为徒,只得结个忘年交吧,往后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我尚在,定与你书信往来不断,你看如何?”
廷仁得偿所愿,立即跪地叩拜,从此与医圣结下了良缘。“会是个计策吗?”
赵廷仁走后,南能轻声问老师。师者笑道,“是,也不是。”
南能施礼道,“还请老师明示。”
师者音色柔缓地说,“是顺势而为的高明计策,唯有天上的人物可期成事……”此时,襄王于寝殿中与妻子聊起此事,玉面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医圣去勤缘山是临时起意,能通风报信者少之又少,能跟踪甚为出色的剑客而不被察觉者少之又少,能求得昉蕴禅师出面者少之又少,能理会赵家闲事者少之又少……种种情况叠加在一起,能迅速依局势变化而变化,算准时机施下此等妙计者……”南然轻声道,“只能是姐姐。”
夜色愈加沉重之时,虞婉约来至丈夫的书房。“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休息吧。”
渭王放下书,抬起头来望着妻子,带着明显的情绪道,“被公主这一出妙计激到了,只能躲在此处,读书至天明算了。”
夫人自书箱里取来一本书,坐到渭王身侧,轻柔地说,“那么我陪您,也算作赔罪。”
赵武州瞬时消了气,苦笑道,“你总有法子治我。”
婉约伸出柔暖之手,握住丈夫之手,“孩子们大了,存着些好的志向也不为过,但他们都理解您作为一家之主的不易,因此终究会以您为重的。”
将军点了点头,释然叹气,“你将赵家治理得很好,孩子们也都明理懂事,我是真心敬你的。”
他终究没有说出“爱”来。任凭虞婉约是多么知书达理、宽容大度之妻,若说不在意丈夫之爱,也是决然不可能的,只是,她有更在意的东西——她觉得比起爱来,那些东西更为实际——方可平衡了不良情绪,坚定地陪着丈夫走过了这许多年。此夜,赵武州所爱之人再次入梦,清纯美好的笑意瞬间融化了他整颗心,他无法移开视线、神思,只是痴痴而执着地望着窈窕高挑的美人,然而美人却被英姿飒爽的气派人物抱上骏马,转眼芳踪难觅。他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再一低头,发现自己竟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明明什么也不缺,还要来夺人所爱?!他缓缓睁开眼睛,醒了梦,妻子仍在旁安睡,他不由自主地将其揽入怀中,喃喃道,“婉约,婉约……”虞婉约轻声应道,“放心,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