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恒满醒来时,正对着白色的天花板,四周都是属于医院的静谧的白,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冬日的阳光,洒在床上,照在他布满绷带、被紧紧包扎着伤口的上半身。
三刀,于浩海这三刀直插肺腑,若不是他及时翻了个跟头躲闪,其中至少一刀是正对心脏,他此刻已经没命了。
想起临走时,方倾看着他失望的眼神,想起方倾拍在他胸前的那张请退书,眼泪瞬间充盈了干涸的眼眶,汹涌地顺着两边滑落下来。
“时间会给你答案。”方倾如是说。
是什么样的答案?范恒满不得而知,因为还没到时间,他无法参透方倾的意思。
只是很可惜。
20人对1人,甚至连方倾可能的站位,都被范恒满精确计算过,原本是万无一失、绝对胜算的行动,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刺杀突发的那一秒,于浩海没有选择调头就跑,而是扑倒了方倾,这一举动,致使范恒满、燕中南手中的枪都慢了一秒。
就在这一秒之中,形势陡然倒转,于浩海凌厉一刀飞了出来,当胸扎穿了他,鲜血顿时溢出,紧接着燕中南和凌烨接连中招,方倾大喊一声“住手”,扔出了两枚倾炮……
这倾炮还是临走时,范恒满递给方倾,让他防身用的。
他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复盘当天发生的事,就像在新兵营里反反复复观看于浩海单兵作战的视频资料一样,这个男人敏捷、强大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地步,最擅长用刀,最不惧近身作战,即使是20人对1人,他们还是输得彻底,输得狼狈至极,输掉了除他之外,所有人的性命。
范恒满抬手摁住了自己的眼睛,却平复不了他激愤的心情。
从大局来看,于浩海蓄意篡权、野心勃勃,扫荡驻地,草菅人命,这是杀他的理由,而更让范恒满愤怒和沮丧的是方倾的态度,从后面赛威一案拼凑的证据中,范恒满才知道点兵大典的那一夜,于浩海吃了他的食物,误中了毒,而方倾愿意躺在他的身下,为他解毒。
这打破了他对方倾的信任,也让他明白了,这场争夺中,他毫无胜算。他们的离婚,只是形式,不是内在,于浩海对方倾穷追不舍的同时,方倾对他也并未完全断情,这让范恒满无法接受。
所以在凯文逊话里话外试探他,问他有没有信心刺杀于浩海时,他决定勇敢地试一试,他也等到了绝好的机会,于浩海在听到方倾说投降时,甚至忘了给他们搜身。
可惜,新任兵王与上一届兵王的对冲,以范恒满大败告终,他满身是伤,躺在这里,只伤心对方倾的三年痴恋,不得善终。
“闻医生,您在这儿看什么看啊?赶快回去!”
“你管我呢!这里躺着的不是你们anger的兵王吗?我来看看都不行?”
“殿下说了,您不可以四处乱走。”
“他管不着我!”
闻夕言直接推开了门,看到范恒满竟然醒了,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慢慢地走到床边。
“小范?”
范恒满把压在眼皮上的手拿了下来,静静地看向闻夕言。
“那个……我听说你受伤回来了,过来看看你。”
“闻医生费心了。”范恒满想坐起来,一动身,伤口隐隐作痛,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哎!别动,我帮你把床摇起来吧。”
他的手伸过去,慢慢地往床下探去,表情有些不自然。
“咚”的一声巨响,门被推开了,凯文逊带着两名下属走了进来。
“你干什么?”凯文逊冷眸瞥向他,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他的手。
“我能干什么,我一个医生。”闻夕言道。
“离我们兵王远一点儿,怎么,你看上他了?”凯文逊语气阴损至极。
“有本事你别把他往这儿送,所有anger士兵都滚出医院。”闻夕言冷声道。
“医院是你家的?”凯文逊哼声道,“我记得医院姓方吧?”
“不好意思,方夫人临走时把医院管理权交给了我,现在我说得算。”
凯文逊手里拿着剑,一步步走向闻夕言。
“老步!”闻夕言踮脚往门口喊去。
步睿诚咣当一声闯了进来,甚至撞了下门框:“殿下。”
“你他妈怎么又在这儿?”凯文逊不爽地回头瞥着他。
步睿诚没有说话,自驻地形势有变,凯文逊暂时没把他外派出去,而是让他守护身边,尤其是王妃和小殿下的身边。
“王妃是来看病的,既然现在医院大权在闻医生手里,不如让他指派医生,抓紧时间给王妃治疗才是。”
凯文逊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眼见着闻夕言走到步睿诚的身边,拉住了他的手,步睿诚立刻反握了回去。
“……”
凯文逊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起来,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指着闻夕言:“你们给我出去!王妃住院了,你必须给我找个好的医生来!”
“是!”步睿诚答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将范恒满快掉下来的被子往上拉了一下,阴阳怪气道,“范兵王,勇气可嘉啊,在下佩服!”
“让您见笑了,步将军。”范恒满不卑不亢地回敬过去。
步睿诚握着闻夕言的手,二人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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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远了之后,闻夕言转过头来,狡黠地看向步睿诚:“吓死我了。”
“害怕还干这事儿?”步睿诚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
他说的是那□□,闻夕言半道被凯文逊叫住,心里一慌,就交到了步睿诚的手里,步睿诚心领神会,将它贴在了范恒满的床下,动作非常自然顺滑。
“他是兵王啊,忍不住就手脚瑟缩了起来,”闻夕言叹道,“我在新兵营的时候就被丁一劭吓过,后来于浩海也打过我,这范恒满更虎,刚出师就敢去刺杀前兵王,身上插着刀子回来的,靠,咱们水星是每五年选出一个祖宗还是冤种吗?”
步睿诚笑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听从谁的命令?”
“不告诉你,保密。”闻夕言瞥了他一眼。
步睿诚只笑着一路跟着他。
他们有一年多没见了,这几年凯文逊对战蜥蜴军的部分,全由步睿诚在前方作战,所以军衔升得很快,已然官至中将,只可惜凯文逊防他的心并未减退,他依然只是武将身份,不能参与anger内政。
“这内战眼瞅就要开打了,恐怕你下个敌人……会是于浩海,”闻夕言忧虑道,“这位殿下就喜欢看自己人打自己人,你恐怕难逃此劫。”
“没关系,”步睿诚道,“浩海也喜欢看自己人打自己人,早防着他这一手了。”
闻夕言狐疑地看着步睿诚,见他话里有话,神态自若,便不再细问了。
虽然分隔两地,恩爱甚笃,但两个alpha相处,都会更讲究一些分寸,有些话点到为止,便不再深究,只怕问多了让对方为难。
只是给王俊安排医生的时候,闻夕言还是跟他解释了一下。
“医院里最好的心理科医生就是我,他又是王妃的身份,想来想去,好像只有我亲自问诊比较好……”
“我在门口站着给你们放风,省得殿下一会儿过来砍你,”步睿诚道,“快去吧。”
闻夕言敲了敲门,听到应允,走了进去。
“闻医生。”
王俊坐在床上,搂着王宇行,身旁站着两名护卫兵和两名仆人,王宇行见到他,跳下了床:“医生叔叔好!”
“你好。”闻夕言笑了笑,王俊让护卫兵和仆人们带着孩子出去。
“殿下说,您离不开人。”
“这不是医生来问诊吗?”王俊当即有些不快,声音抬高道,“这不是有人在这儿吗?我怎么就离不开人了?!”
仆人面色惴惴不安,连忙低下头,和护卫们带着王宇行出去了。
“抱歉,闻医生。”王俊的脸色很差,说话声音也很低沉。
闻夕言很久没有这么近地看着他了,两相对照,他的精气神和状态,跟当年那个让他深爱不已的王俊相比,判若两人。
他消瘦了很多,圆鼓鼓的脸蛋甚至变得尖锐和有棱角了,肤色也从曾经散发着光亮的健康小麦色,变得有些苍白,连那俏皮可爱的一片棕色小雀斑,颜色都变淡了。
“方倾临走的时候,给我发来了短信,让我一定要护住医院,所以请您给我安排一个重症,越重越好,我需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越长越好。”
他并不知道凯文逊和于浩海那次就赛威案件和统帅下台的视频会议中,最后凯文逊拿轰炸医院做要挟,方倾才给他发去了短信,但只要是方倾告诉他做的事,他认为是正确的事,就会贯彻到底。
“王俊,以我对殿下的了解,我给你‘安排’的病,会被他很快识破和拆穿。”闻夕言道。
“那就……真的让我得病吧,”王俊仰着头,看向天花板,“比如,天花?狼疮?或是……癌症?最好不要带传染性的,因为我还想看看孩子。”
闻夕言心里陡然咯噔一声。
“方倾之前让你来医院做检查了,是吗?”
王俊撇了撇嘴巴:“嗯,怀疑我抑郁了吧。”
“那你觉得呢?”
王俊想了一会儿:“抑郁是不是回家治就行了?我不想回去,有没有可以不用回家的病?我想得那样的。”
他好像在挑一种糖果似的挑一种病,为了躲避凯文逊。
闻夕言的手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低着头,只觉得一阵阵心痛。
王俊是他爱过的人。
他几乎是愤慨地瞪着他:“王俊,当初我告诉过你,不要跟他在一起!即使不是我,也可以是别人,就不能是他,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忠告!”
王俊被他吼得一愣,慢吞吞地道:“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啊。”
“不晚啊,你怎么有这种近乎轻生的想法?!”闻夕言道,“现在的局势,对你,对方倾,都是两难的境地,我可以想象你们的纠结和痛苦,他们俩不论谁死谁生,你们都有一方是惨败的结局……但你们同时也有叫停这一悲剧的可能!”
“……怎么可能,”王俊轻笑了一声,自暴自弃道,“一定是我们输,我叫不停他,他也不听我的,现在,连我的儿子都不听我的话……”
他一下下拽着被角,像是在算着什么,想了很久,说道:“王星星可怎么办啊,闻医生,以后我们不在了,王星星如果生病了,你能帮他看一看吗?到时,我们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会变成一个孤儿,方倾会收养他,公主也会照顾他,闻医生,你是一个好人,你也会照看我的儿子,对吗?”
他惶然无助的表情,让闻夕言心痛。
“王俊!你看着我,”闻夕言将椅子拉到床边,对上王俊黑漆漆的眼睛,声音放低,“你听我说,早在四年前,方倾就做了两手准备,为了叫停内战,他做了秘密武器,决定‘谁输了帮谁’,凯文逊和于浩海都不会死,你们也不会家破人亡。”
这样有力量的话出自心理科专家博士闻夕言的口中,让王俊像是被突然抓住了灵魂一般,怔怔地看着他。
“真的?”王俊的双眼和他的眼睛对焦。
“真的,虽然现在他改变了策略,变成了‘谁赢了就去打谁’,但你要相信我们的研发力量,来自‘酷啦啦咔嚓’神秘生化冷氮技术武器的力量,水星最终的胜利者,会是方倾。”
“真的?!”王俊睁圆了眼睛,“这个‘酷啦啦咔嚓’,很厉害吗?”
闻夕言缓缓地点头,叹道:“非常厉害,能让所有上头的alpha,全部熄火。”
王俊思考了一下,有些恍然:“怪不得方倾四年都待在驻地哪也不走,原来是为了搞这项研究?”
“那当然了,他连军大营都不怎么去,时间都用在哪儿了?”
“我以为他专心带孩子去了。”
闻夕言笑了一声:“方中将可是个工作狂,区区一两个孩子绊不住他的脚步。”
王俊也跟着傻傻地笑了,紧锁的眉心终于解开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连声说道:“还好有方倾,还好有方倾……”
“你能保密吗?”
“能。”
步睿诚在门口忽然咳嗽了一声,推开了门,人却不进来。
闻夕言立刻起身,没一会儿,凯文逊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你给他看病?”凯文逊语气不善。
“你打听一下,全水星最好的心理科医生是谁。”闻夕言扬着头看向他。
“那你看出了个什么?他怎么了?”
“我需要让他做一项心理问卷调查,才能确诊。”
去到了闻夕言的问诊室里,凯文逊一把夺过了闻夕言递给王俊的厚厚的问卷。
“你再给他一份儿。”
凯文逊要检查,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暗藏玄机。
闻夕言无语地又打印了一份,重新递给了王俊。
“128道题?这么多,这是高考吗?”凯文逊翻了翻里面的题,很不耐烦地念道,“‘每日是否自省,自省的时间有多长’,这他妈是什么鬼问题?!”
“文逊,你还让我看病吗?要不咱们回去吧。”王俊冷冷地说。
凯文逊不吭声了,见王俊拿起笔来,一道又一道题解答着,他也拿起一根笔做着题。
一个小时后,闻夕言收卷,将两人的答卷都拿去,开始诊断。
“王俊,你的sds测量结果是0.7分,属于中度以上偏向重度抑郁的程度了,并伴随着3级自杀倾向,”闻夕言严肃道,“很严重了,需要药物及时干预,你明白吗?”
王俊只呆呆地望着那诊断书,一语不发。
“自杀?”凯文逊站了起来,踢了王俊的椅子一脚,“你要自杀?!你疯了吗?我们是有儿子的人!”
“你坐下!有儿子就不会自杀了吗?你们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有没有后代?!他是生病了!”闻夕言怒吼道。
“我到底怎么你了……”凯文逊努力捂着自己的头,都停不住它的嗡嗡作响,他大手抓着王俊的肩膀,将他一把薅了起来,“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给我放开他!”
闻夕言一拳挥了过去,重重地打在了凯文逊的脸上,凯文逊毫无感觉,只冲着王俊发火,步睿诚连忙跑了进来,格挡开闻夕言和凯文逊,王俊抓着他的检测报告,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王俊!”凯文逊追出了门去,独留下他的那份诊断报告,在闻夕言的桌子上。
“重度狂躁症,alpha可测量出的最重程度,”闻夕言抓起凯文逊的那份问卷,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他就是个需要被电击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