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是被一阵疾跑的声音惊醒的,他瞪圆了眼睛往前看。
俞格在树林里来回穿梭,疯狂地跑着。
像是在找着什么,又像是撞见了鬼似的,失魂落魄的,嘴里不知说着什么。
他被叫做“鬼医俞格”,可这么疯癫如狂的样子,不像个鬼,倒像个跳大神的。
王俊忍不住发抖,夜已经很深了,看着天空,月黯星稀,像是凌晨两三点了,俞格不睡觉,却不知道在那做法还是干什么,王俊只觉得毛骨悚然,非常害怕。
“薇薇,薇薇……!”
俞格跑着、叫着,一头撞到了树上,混沌的脑子里刹时一片空白,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气喘吁吁地,回过头来,远处的王俊已经因为他弄出的声响而坐了起来,怀里抱着草,吓成了狐獴。
俞格疲惫地坐在了地上,随即双手一摊,倒了下去。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幻听了,他是个冷情、理智的人,还是个曾经非常优秀的医生,乔薇死后,他能明确地诊断出自己处于悲伤的哪个阶段、得了哪种病症,并沉默地治疗自己。
幻听这种创伤后遗症,已经很多年没犯了,竟在这样的处境下,悄悄复发了。
第二天早上,王俊醒来的时候,太阳都晒屁股了,他昨晚战战兢兢地远处观察着俞格的动作,到天蒙蒙亮才睡着,现在醒来,估摸都要10点多了。
泡了海水的手机在一旁晒了一上午,王俊将它拿起来,小心翼翼地重新开机,还好,防水性能很强的手机,没被海水泡坏,只是完全没有信号。
王俊想起这个手机还是凯文逊送他的,说是军用的,如何如何强悍,王俊因为它不是彩色的不可爱,而有点不喜欢,凯文逊那脾气,立刻说“要什么彩色,这个是防水防火的!”
他叹了口气,又有点想他,将只剩两格电的手机揣到了兜里,倾弹在船上都已用完,这是他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走进山林里,有潺潺流水的小溪,看着很清澈,还有往外冒水的小泉眼,王俊趴在附近,掬起了一捧水,喝了个水饱,又洗了一把脸。
阳光静谧地洒在这密林中,王俊听到远处有树杈断折的声音,噼啪作响,他循声望去,远处一个人影,是俞格,他正在用手掌劈柴。
王俊慢吞吞地走过去,看到地上已经扔了一堆形状差不多一般大小的墨绿树枝,想来是俞格一上午的劳动。
他看不懂是做什么,如果是想做竹排的话,树枝未免太细,即便绑一起,也带不走俞格这么个大男人,更别说捎带着自己,可要是想烧火的话,大白天的,气温还勉强能够接受,不算冷,似乎用不着。
难道是要做饭?
王俊看了一会儿,见俞格面色不善,昨天被他打的脑袋还隐隐作痛,他不敢问,便去忙自己的了。
到了下午一点多,俞格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忽然将其中的一堆树枝点着了,大火呼啦一声,蹿起来有一人那么高,火势凶猛。
王俊看到着火了,从远处跑了过来,只见树枝被烧着,滴答滴答还流油,散发出一种棕榈木头的香味儿,火堆规规矩矩地烧着,没有蔓延的势头。
“你烧火干什么啊?”王俊问道。
俞格没吱声。
“玩火尿炕。”王俊说。
俞格觉得他屁话真多。
王俊瞅了瞅他,又像是进入了待机的状态,便不再理他,而是绕着附近,找了一块平整着的石头,用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把石头推进了火里。
待这块石头被烧得发烫、火苗也陆续地熄灭后,俞格看到王俊从鼓鼓囊囊的兜里掏出了十几朵黄色的牛肝菌,一排一排地铺到石头上。
他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烤蘑菇。
俞格不禁心中叹服,吃货的执着。
过了一会儿,天然牛肝菌烤出了滋滋啦啦的汁水来,蘑菇熟了,散发着一阵阵焦香甘甜的味道,王俊捡了其中一个,吹了吹上面的浮灰,小心地吃到了嘴里。
“嗯!”王俊眯起了眼睛,肯定了它的美味。
新兵营里别的科目他大多在那溜号睡觉了,野外求生必修课程,王俊还是听得很认真的,什么蘑菇能吃、什么蘑菇有毒,他把书上的示意图记得很熟。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王俊一一品尝起来,四五天没进食了,如今这小小的蘑菇已经是天然的馈赠了,吃着吃着,俞格忽然站起来了,还往自己这里走来!
王俊一把将石头上剩余蘑菇全都划拉到手里,紧紧地握着,烫手也不管了,戒备地看向俞格。
俞格只是从他身边路过。
吃完了午饭,王俊不大敢一个人在林子里,而是弄了点儿东西,藏在身上,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不远不近地看着俞格。
俞格在沙滩上躺着,像挺尸似的,手捂在眼睛上,挡着阳光,午睡了一会儿,又进去劈柴了。八壹中文網
王俊摸不准他这行动状态,他好像不饿,也不弄吃的,白天在忙碌着,弄不好晚上又要在树林里一惊一乍地跳舞,令人睡不踏实。
王俊瞅了他一会儿,背过身去,偷偷忙活着自己的东西。
将一柄竹子尖,在石头上磨来磨去,只为了让它更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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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王俊从远处瞄着俞格,见他起身,又往林子里去了,便悄悄地在后面跟随。
俞格白天的时候只烧了一堆树枝,还留了一堆,这果然又要去生火了,他劈下来的树枝,应该是有什么讲究,也许,生火是为了驱蚊,或者是防狼?
王俊一脚踩断了一根树枝,俞格回过了头来,声音冷冷的:“跟着我干什么?”
王俊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朵松树塔来,手捧着给俞格看。
里面有着满满的金黄的松子,意思是他来做饭的。
俞格翻了个白眼,他这一天是忙着怎么从岛上跑路,王俊则是忙着到处找吃的,吃的还不重样。
哗啦一声,俞格把树枝扭断,挤出了些许树脂油来,用打火机在上面燎了一段,火立即点着了。
扔到了眼前的树枝堆上,轰的一声,树枝烧了起来,火势滔天。
王俊抬头一看,这火苗竟然是妖艳的紫色,看起来很不寻常,正旋转着升腾着,照亮了天空。
糟糕,鬼医点着了鬼火!
王俊立刻意识到了不妙,俞格是在跟他的同伴发信息!
他噌的一下跑了起来,冲出了这林子中。
俞格才不管他干什么去,只在一旁手插着兜,仰着头,看着上空的紫色火焰。
他带的蜥蜴兵还在岸上,发现他不见了,应该会通知阿诺德吧,阿诺德如果派来空军在海域上空飞行,应该会看到这小岛上升起的火吧?
这紫木衫烧起来时,鬼魅的紫色,跟百草默炮弹燃起来的颜色差不多,阿诺德应该很熟悉……
正这么思忖着,忽然,王俊跑了回来,手里抱着什么东西,跑得飞快。
只见他跑到火堆前面,哗啦一下松开了手,外套兜着的沙子,瞬间扬进了燃烧的树枝里,火,被扑灭了。
俞格:“……”
王俊猛抖衣服,将沙子都抖落进去,还踹了几支剩余火星的树枝,将火完全熄灭。
“你他妈的……捣乱是吗?!”俞格发了火,立刻去追王俊。
王俊一怔,转身就跑。
“你还想不想出去了!”俞格吼道。
“不想!”王俊边跑边喊,“你是大坏蛋!”
“我他妈甭管是什么,都得先离开这里!”
“你是坏蛋就不能离开!”王俊跑得飞快,“你想摇你的人救你,不可能!”
俞格发现他转圈往灌木丛里跑,一时竟追不上,便低头随手抓起一块石头,嗖的一下扔了过去。
“诶呦!”王俊蹦了一下,又被砸到了,他捂着头,哭唧唧的,可腿上不停,很快跑出了林子。
这一晚上,王俊不敢在沙滩边上睡了,将自己的草垫子卷走,不知道挪到哪儿去了。
俞格瘫坐在了地上,一格电快要被气得没电。
这小王妃即便再值钱,再有用,也必须先杀掉为快了。
到了深夜,四周安安静静的,俞格虽然闭着眼睛,却一直没睡。
一个动作笨拙的人,又悄悄地过来了。
他总以为自己动作很轻,以为自己被夜色掩护得很好,殊不知猎手在猎物眼里,才是真正要被暗杀的对象。omega哪有不带气息的,满天星花香的味道,从很远的地方,就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俞格微微皱眉,立刻屏住了呼吸。
夜色笼罩下,王俊绕到了他的头的上方,朝着他的喉结,举起了竹杆。
嚓的一声,竹尖就要戳到自己身上,俞格倏地睁开眼睛,一把握住了竹子,王俊这回长了教训,右手往他脸上一扬!
细密的沙子进了俞格的眼睛!
“你他妈的……!”俞格立刻闭眼,手却不松,啪的一声掘断了竹杆,顺势攥上了王俊的手腕,将他从头上薅了过去。
俩人在地上扭打了起来,打得毫无章法,你扇我、我扇你,你扭我,我扭你。俞格被迷了眼睛看不清,但只要抓住了王俊的手腕就不撒手,王俊只好从地上抓起石头、泥、草根等,都往俞格的头上、脸上胡乱地拍着,踢着腿狠踹着他。
俞格视物不清,只好抬手揉眼睛,王俊趁他不备,又捡起了那被扔在一边断了的竹杆,拿起来狠戳到了俞格的脸上,血溅了出来,可这并不够,王俊顺势下滑,往他喉结处猛扎时,啪的一声闷响!
脑门被俞格狠狠地一拍。
“啊!”王俊大叫一声,顿感天旋地转,天灵感发麻。
他松开了手,软软地瘫坐了下来,捂着头疼得大哭起来。
俞格俯身往地上一划拉,抓起了那锋利的竹杆,顺手薅住了王俊的头发,将他的头往下拽,露出了omega那脆弱的喉结,竹尖用力抵上了它!
“文逊……!”王俊闭上了眼睛,不挣扎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两边。
俞格的手一抖,怔在原地。
“呜呜……”王俊的全身发抖,眼泪大滴大滴地流着,“文逊……”
“唉,据说死前一直叫着一个名字,什么格格,格格的,像是叫一个omega……”
“不是,叫的是他的丈夫,俞格。”另一个老警察叹道。
“是打死的吗?不是强/暴吗,怎么会死?”
“是吓死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没几年活头了,那么一折腾……”
办案警察的说话声音,明明很小,很低沉,却一个字不落的,都进了俞格的耳中。
他将手里的竹杆远远地扔到了一边,松开了抖成一团儿的王俊,一身冷汗地退后了两步,瘫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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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这么不自量力,非要杀我。”
过了很久,俩人呆坐在两旁,王俊哭够了,俞格有气无力地问他。
那已经被尘封多年、一个字、一个画面都不愿再想起的惨痛记忆,每次只溜出来一点儿,就能让俞格全身虚脱,像置身于冰窖里。
“我是小王妃啊,”王俊揉了揉眼睛,说道,“我过生日那天,全国人民都为我献花,我是有责任在身上的。”
俞格想到了驻地五月五日那天,到处盛开的蓝紫色满天星花束。
他冷笑一声:“政治立场下的政治包办婚姻,作为政治产物的你,还真把王妃这名头当回事了。”
“政治不政治的,我不懂,反正文逊要我当王妃,我同意了。”王俊说,“同意了,就得好好干。”
俞格听他这话说的,像个白痴单细胞动物似的。
“你想杀我,我理解,但杀了我,就凭你,能走出这个岛?”
“走不出去……也行。”尽管脸上闪过了一抹悲伤,王俊仍然这么说道。
原来宁愿自己不出去,也要跟自己同归于尽。
俞格看着他,心里有些佩服,没想到从这个笨蛋身上,竟然看出了一点a军的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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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也不知道今天“把王妃打哭”的成就,俞格能不能完成。
脸上被王俊划伤了一条,人/皮/面具裂开了,还被扬了沙子,抹了泥巴,俞格只好走到溪水边儿,低头洗脸,顺势把面具撕下来扔了。
洗完脸,头发也被打湿了,转过头来,王俊正在不远处站着,鬼鬼祟祟地看他。
“是帅哥啊。”王俊见到了他的真面目,眼睛里盛满着惊喜,憨憨地露出了一个笑脸来。
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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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欺负你,烦你,你还总爱找他玩,”乔启晨无奈地用纸巾给乔薇擦了擦眼泪,“你图啥啊儿子?”
“是帅哥啊。”
乔薇吸了吸鼻子,左手抱着玩具熊,右手扶着墙,挪动着自己瘦弱的身板,又去笨拙地追着俞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