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点整,迎着晨曦,王珣拿着工具箱,带着二十多个兵,准时出现在昶洲军区码头处,一艘又一艘地检查着停泊在这里的战舰情况。
当年于凯峰成立art军队时,前身只不过是不足一百人的小分队,所谓战舰,也只是一艘普通的驱逐舰,王珣当时有种独到的天赋,就是经他俩手一摸,这船现在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往外开、能开多远,他能说得一清二楚,而且他极其擅长修补多个类型的战舰,在当时,这一手本领是很为人所称道的,也因此,于凯峰点了他为art的队长,也就是这一艘船的船长。
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雨变迁,如今的art如日中天,是水星军区最重要的军事力量,art不单单是海军战舰的代名词,而是涵盖了海军、陆军以及空军三大军种上百个军团,在对抗叛军翟晨的战役中,王珣带领271艘潜艇紧急出航,冒着炮火潜入瀛洲,与于凯峰里应外合,打了数月之久,成功解决了“翟晨之患”,期间克服了重重困难,完成了平叛任务,创造了紧急抢修上百艘战舰的史上奇迹,王珣也因此受到统帅褒奖,封为中将。
只是……王珣虽然刚刚年过四十,就有种英雄迟暮的感觉。现在的孩子们都喜欢飞机,喜欢战舰的少,即使有,也都热衷于海上战役进攻的方向,维修……这一行业,喜欢的人少之又少,就王珣苦心栽培的这些小兵们,都动不动哭鼻子想转行。
“改锥。”王珣整个人钻进了船底舱,背靠着船板,朝外面伸出一只沾满机油黑乎乎的手来。
一根长长的东西递了过来。王珣接过一看,是长柄螺丝刀。
可能是起来得太早,小兵还没清醒。
王珣默不作声,用螺丝刀紧了紧几颗生锈的螺丝丁。于总说过,“只有老王检修过的船我才敢开出去”,王珣因此颇为得意,便数十年如一日,每天早晚都要亲自摸一摸这些战舰。
“改锥。”王珣又朝外面伸出手。
外面停顿了几秒,这回放到他手心里的,是一个扳手。
看来不骂是不行了。王珣倒退着从底舱里头出来,刚要开口,看到的就是衣冠楚楚、穿着干净整洁的凯文逊王子殿下。
“你……您找我,有事?”王珣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油,往旁边看了看,刚刚跟在他身后的小兵们都不见了。
“啊,有事。”凯文逊扯出一个笑容来,由于太想显得亲和,笑得过分用力,有点儿像年画娃娃。
王珣知道他早晚得来堵自己,并不意外,出来时整理工具箱,拿出一个改锥来给他看:“这种菱形头的,是改锥,那种扁头的,是螺丝刀。”
“噢……”凯文逊装作恍然大悟状,点点头,“学到了。”
王珣偏过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脸恭谨,装得还挺像,便拿着改锥又进去了,把战舰里的三角钉都拧紧了一遍,才走了出来,背着手,往水房那里走去。
“您有什么事?”扭开水龙头,王珣哗啦啦地洗着手,凯文逊站在他的身后。
“我……”凯文逊清了清嗓子,“我想娶王俊。”
水声停了,王珣扭紧了水龙头,转过身来:“什么?”
“我想娶王俊,之前我让我舅舅跟您提过,您拒绝了,”凯文逊一鼓作气,丝毫没有退缩,“我想可能是您对我还不够了解,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想让您看看我,这才是我此行的目的。”
凯文逊看着王珣,一脸执拗:“您有什么顾虑,可以说出来,我都能给您解答。”
“我的顾虑,你不是都知道了吗?”王珣哼了一声,昨天敢往他兜里放窃听器,他还没去问罪呢,今天这小兔崽子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如果是我母亲那边的问题,您放心好了,俗话说,儿大不由娘,我当兵她还不让呢,我不还是当了吗?我做的决定,谁也不能更改,王俊以后跟了我,绝不会受到我母亲的刁难。”凯文逊道。
王珣见他说得诚恳,微微动容:“殿下,我就这一个儿子,从没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找个多好的夫婿,但求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我们夫夫二人能常去看望他,一旦他进了宫,有些事……就由不得我们了,毕竟,您是未来要当统帅的人,我们没有自信王俊能堪当王妃的重任,也不想跟他分隔两地。”
凯文逊一听明白了,说到底还是王妃这个头衔把这家人吓到了,况且那巴可达统帅的王妃从不露面,这在别人看来,王妃就是生死未卜的差事啊!
“不会看不着王俊的,只要您愿意,王宫的大门随时朝您和夫人敞开着,想来就来,”凯文逊急切道,“或者以后安定了,我们也可以搬出来。”
“……搬出来?”王珣道,“去哪儿?”
凯文逊踌躇了一会儿,说道:“去你家住。”
王珣忍不住笑了:“我家那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不占地方的,我也不带随从。”凯文逊的眼睛亮晶晶的,恳求地看着王珣。
这要是别家小孩,长这么漂亮,一脸忐忑、可怜巴巴地来求亲,王珣估计即使想拒绝都说不出口,他很了解王俊,王俊是阮倪和尹桐一手给带大的,水晶一般的心地,哪受得了这样的alpha来示好。
“我真的很喜欢王俊。”凯文逊看出他的动容,打蛇随棍上。
“喜欢他什么?”王珣问。
“漂亮啊。”凯文逊不假思索道。
王珣苦笑道:“这是最不靠谱的答案了,殿下,尽管都说水星的omega有上万个选择,但殿下您拥有的可不止上万个选择,水星的omega虽然少,也有几百万个了,而水星能继承王位的王子殿下可只有您这一个。我都不知道您是跟我打趣还是什么,我们俊俊算得上漂亮吗?”
“当然啊,”凯文逊说,“越看越漂亮。”
他长了个心眼,没敢把平时说给王俊听的例如什么性感有肉、娇憨可爱、抱起来好弄、亲起来没够之类的荤话说出来,只敢干巴巴地说漂亮。
王珣狐疑地看着凯文逊,难道说这位殿下就是审美独特?王俊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大美人,比之那方匀的儿子方倾就差了不老少,即使是亲爹的滤镜,王珣也不敢夸口说王俊有多漂亮。
“殿下,请放过我们这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吧,我实在不敢赌,您现在的喜欢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毕竟我就这一个儿子,虽然是平平常常的孩子,也是我们家的小王子,实在不想看他将来有什么闪失。”王珣沉重地说。
“能有什么闪失啊?”凯文逊逐渐没了耐心,“噢,怕我变心啊?啧,您跟别人打听打听,对,就去问问方医生,我在王宫里一个omega仆人都没有,都被我赶走了,我平时特别讨厌omega,我不好.色的!我妈和我妹都快让我烦死,一个王俊不够,我还再弄几个啊?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王珣:“……”
这怎么还发起火了?
“这样吧,要是我将来变心,你就把我头砍掉,行吗?”凯文逊说着,把头伸到了王珣面前。
王珣:“……殿下,您冷静点儿,我不敢砍您的头。”
“我意思是,我先放你这儿寄存一下,将来你要是觉得我变心了,就把我头拿走,行吗?”凯文逊急道。
“殿下,”王珣为难道,“这不是耍小孩脾气能解决的事……”
“你可真拧巴啊!”凯文逊斥道,“找我这样的儿婿有什么不好,你不是爱修船吗?我现在就把话给放这了,咱们水星所有的破船,将来都归你一人修了,怎么样?!”
王珣:“……”
“老王!”方匀远远地朝他喊,“过来吃早饭!欸,殿下在这儿啊,快来!”
王珣如蒙大赦,连忙跑了过去。
这早饭吃的是没滋没味,凯文逊坐在那里气势汹汹地喝粥啃馒头,时不时怨恨地瞅王珣一眼。尹桐和王俊都还没起床,于凯峰一贯让omega睡到自然醒,就没人叫他们。
“你怎么惹他了,一直瞪你,”方匀问王珣,“你问他窃听器的事了?”
“我还没敢问呢,他倒是朝我一通发火,”王珣道,“一会儿说把他的头先放我这儿寄存,他要是变心了就让我砍他,一会儿又说全水星的破船以后都归我修……”
于凯峰、方匀、刘延川等人听了这话都笑得前仰后合,手都要拿不住馒头了。
“就知道笑,帮帮我啊,”王珣苦着脸,“这小殿下很难缠啊,我怎么说都不行。”
“那我试试吧。”于凯峰道。
吃过了早饭,在练兵场上,于凯峰捡起一块木板,随意地用斧头削了削,削成一把木剑的形状,拿在手中,对凯文逊说:“殿下,我看中你那把剑了,咱们比试比试?”
凯文逊颇为不屑:“哦?我那把剑可是削铁如泥的好剑,您就用这木剑跟我比划?”
“我这把木剑,也是削蚊子削蚂蚁的好剑,跟你这小辈比试,当然不用更好的剑。”于凯峰微笑着说。
凯文逊听出他嘲讽的意思来,嗤笑道:“于总,咱们只这么比试没意思,要不,赌点什么?”
“你说。”于凯峰道。
凯文逊看了看王珣,又转过头看向于凯峰。
于凯峰笑道:“这个可以,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双方谁掉了兵器谁输,你若输了,就别再惦记王俊,等我儿子回来,王俊归浩海还是瀚洋的队伍都可以,你看行吗?”
“那你输了呢?”凯文逊问道,“从此art归我,你叫我凯总,如何?”
他这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都起哄、叫好起来,惊讶于这殿下竟是如此狂妄,卜奕、莱恩等人都一副擎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殿下这是又疯了,早饭没有酒,他就醉成这样。
“行。”于凯峰道。
凯文逊一时有些傻眼:“你同意了?”
“同意。”于凯峰似笑非笑地说。
凯文逊手中的剑尖戳着地,看着于凯峰手中粗糙的木剑,犹豫不决。
这把剑从落到他手里,他一直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非常了解它的锋利,而art,这作为他日思夜想的水星第一军团,它所给予的权力是那么诱人向往,让人热血沸腾。
可赌注是王俊……
“算了,我输不起,”凯文逊说,“换个别的吧。”
于凯峰道:“你都要我的art了,拿什么换能是对等的?不够分量的我可不干。”
凯文逊想了想,刷的一声解开衣服,扔到边上,举起了左手:“就这条手臂吧!”
“成交。”于凯峰笑道。
一道凌厉的剑招袭来,直劈于凯峰面门。凯文逊师从剑道高人宁泽清,出招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舒展,却招招狠辣,要人性命。其实那天凯文逊刻字的时候,于凯峰就看出他师从何人了,很好奇宁泽清现如今都是百岁老人了,还能被玛格列特公主请出来,教导这位殿下。可原本目的是让凯文逊静气凝神的剑道,却被他学成了杀人的招式,只记住了“狠”,却忘了当中的“稳”。
于凯峰没有变换什么招式,凯文逊劈来时,只是用木剑“铛”的一声格挡,且没跟凯文逊的剑刃对抗,撞的地方是剑锋上侧,所以木剑没有被割断。
凯文逊再发一招,剑尖向一个方向动作,直取对方喉口,手臂由内向外、由屈而伸,下颚与剑面成一直线,朝于凯峰侧面击去。
“铛!”于凯峰依旧跟一个不会使剑的人一般,拿着他的厚重木剑把凯文逊灵活闪动的剑尖打了下去,甚至脚步都不曾挪动半分。
凯文逊虎口微微发麻,背后沁出汗来。
于凯峰与于浩海、尹瀚洋两兄弟练的同是硬派武功,有种“以不变应万变”的能力,别管什么花招朝他使过去,对方只要一个蛮力压下来,也是无懈可击。
凯文逊出了两招皆被划去,此时强制按捺,静心起来,剑身提起,如蛇一般揽上对方的剑,逼迫于凯峰出招,在两剑粘到一起时,凯文逊的剑陡然向后,转换攻防的态势,像是怕了一般,于凯峰当然不会放过,以上往下欺压、追击,在横过剑身的一刹那,凯文逊调转剑刃,看招!
刷拉一声,于凯峰的木剑被切成两半,他手中拿着的不到半尺有余。
“哈哈!于总,你轻敌了吧?”凯文逊往后走了两步,似乎要把于凯峰的狼狈尽收眼底。
“哎呀,大意了。”于凯峰笑道。
凯文逊乘胜追击,微微仰头,少年英姿勃发,站如青松,容颜被剑面寒光映衬,更显俊朗无双。他的剑柄略靠近头,以腕为轴,翻腕如云,用腰劲向前冲,猛一出剑,剑气冲出的那一刻,原地站着不动的于凯峰突然手持断剑,借势近身,“啪”的一声,打在了凯文逊的手腕上。
凯文逊微一皱眉,竟没喊痛,手略一抖,就以剑面压住于凯峰的剑身,这一招过来竟是要给于凯峰割喉!
于凯峰横过木剑,挡于颈部,拦下这一杀招,木剑被割裂的同时,于凯峰又打了凯文逊手腕处一下,看着没使什么力,其实如千斤坠般砸向手腕,凯文逊再也忍受不住,“咣当”一声。
他的剑掉了。
围观的众人此时都鼓起掌来,这短短几招变幻多端、惊险十足,只看得人眼花缭乱、大呼过瘾。
于凯峰握着手里这小半截木剑,在手中扔了扔:“再削两下就成筷子了。”
凯文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引以为豪的那把削什么都如泥的上方宝剑,此刻跌落在他的前方,与泥混在一起。
于凯峰捡起了他的剑,笑道:“殿下,怎么样?”
“愿赌服输。”凯文逊说完,拉开了左臂袖口,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于凯峰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说一不二的人。”凯文逊说。
“是的,殿下,不过,我要你半拉手臂没什么用,还会给我惹一大堆麻烦,”于凯峰手里玩着他的剑,“所以,现在你的赌注还可以换成之前那个,王俊。”
凯文逊抬起了头,赤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不换!”
“年轻人就是冲动,”于凯峰笑道,“那你跟我来吧,咱们找个行刑的地方,这里人多眼杂,血弄得到处都是也不好收拾。”
“行。”凯文逊说。
“走,跑起来!”于凯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俩人朝一处跑去。
“上哪儿去?”方匀瞅着不对,“于凯峰!你可别犯病昂我告诉你!他还是个孩子!”
“20岁不是孩子了!”于凯峰边笑边拽着凯文逊的胳膊,俩人往林子里跑去,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于凯峰!”方匀追了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推王珣,“你快去把尹桐叫来,我看他们是要进林子了,快点儿!”
王珣立刻转身去找尹桐。
“好山、好水、好风景。”于凯峰环视一周,指着这处奔流而下的瀑布,对凯文逊说,“看到没?红果树瀑布。”
凯文逊冷冷地瞅着他,像瞅一个中年憨比似的,在这个时候,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于浩海的中年,可能也是这么神经兮兮又力大无比,碰上这对憨比父子,凯文逊只能自认倒霉。
他此刻心如死灰,不想再挣扎,只是解开左胸上的武装带,露出左侧臂膀:“要杀要剐你动作快点儿!再晚一会儿我就反悔了!”
“你现在就可以反悔,”于凯峰道,“我对你的胳膊真的不感兴趣,只想要回王俊。”
“休想。”凯文逊闭上眼睛,把胳膊举起,“你他妈快点儿!”
“好吧。”于凯峰道。
剑尖摩擦着河边石头的声音徐徐响起,于凯峰提着剑慢慢向凯文逊靠近,此刻凯文逊脑海中是依巴被他砍头的那一幕,他庆幸这是一把好剑,能够手起刀落……不,是手起胳膊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咔嚓一声,于凯峰举剑斩下来了。
凯文逊左臂一凉,他紧蹙着眉头,闭着眼睛,等待着那阵剧痛袭来。
只是过了两秒,没觉得痛,他大着胆子微微眯眼,看到左侧胳膊上,于凯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河里捡了一块带水的扁石头,猛切在他的手臂上。
“哈哈哈哈!”于凯峰看着他惊愕的表情,笑得向后仰头。
“于凯峰!”尹桐的声音远远传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尹桐蹬蹬蹬蹬地跑过来了,咚的一声砸向他的胸膛,“你拿着剑跟人小孩瞎比划啥啊?你疯了啊?!”
“我没呀,”于凯峰双手举起,一副投降状,笑着左右看了看,指着那瀑布,“我们来看瀑布,真没干啥!”
“是吗?”尹桐怀疑地问,一把扯过凯文逊的胳膊,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凯文逊低头看着尹桐,眼圈发热,“我们……来看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