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如果说一切事情的终结都需要有一个源头,那么现在就需要一把锋利的斧头,可以斩断一切,可以让这一切都彻底展现,所以,他对着她说,“只要我还没有倒,你永远也休想从我身边要回儿子!”
果不其然,他看见她眼中的光芒,像是星光散去后的一切,全都灰飞烟灭,仿佛再也没有了希望。
七月,所以你不要再犹豫,你不要再迟疑。
你如果不这么做,那么我又要如何将你留下。
莫征衍看着她,她忽而微笑,她像是一切都领悟,终究没有办法更改,更像是决定了一般道,“我知道了。”
她终于知道要怎么做,将账号盗走,将账号给聂勋,这样一来,就可以解决所有。
莫征衍更是知道,时日无多,一切就要开始上演。他们谁也逃不过这一劫,是福是祸都要赌上一次。
集团家族纷争,仇人世代恩怨,都要在这一时刻全都上演,天空灰败的如此惨烈,就像是一大团火焰燃烧而起,剩下的残渣几乎要粉碎所有。
还来得及吗?
当一切被揭开后,他是否还来得及去告诉她那一句话。
那一句他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眼看着浩劫就要到来,仿佛是在末日之前,莫征衍突然很想要告诉她,纵然念头自私,又恐怕不负责任,太过的反复无常,可那又如何。此刻不说,又要等到何时,他无法再继续等下去。
如果错过今日,恐怕就没有明日。
他必须要走,就在那一天。
她的生日就要到来,他却从来不曾为她好好过一次生日。
就是这一天了,就在生日来临之前,就在他离开之前。
莫征衍装点了整个莫宅,他为她买来所有的鲜花,将店里所有的鲜花捧来,他知道她一向爱这些花草。他为她送来蛋糕,在她二十七岁的生日,他送来迟到已久的生日祝福。
“生日快乐,七月。”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可他不希望是最后一次。
他已将阁楼重新粉饰,那早已经被他遗忘的阁楼,上了枷锁后不曾再开启过。如果不是一切上映,记忆枷锁脱落,那么他早已忘记。这里还有一方天地,记载了那么多属于他和别人的回忆。
可回忆就是回忆,即便是拆了却还是存在,他不会去闪躲,更不会去逃避,就让回忆在那里,只是从此往后,这里会有他们,只会属于他们。
那玉白的花瓶,他知道这是她的心爱之物。
选一朵深红色蔷薇,那是她最爱的花,她一定会懂他的意思。
“等到这里结束,不如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们离开港城,我们回江城去?”他看着她,将心中所想告诉她。
七月,如果你愿意,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些是非纷扰,去没有硝烟的地方。
那里或许没有港城这样的繁华,可是却很安宁。
只是到了那时候,你还愿意跟我走么?
我怕来不及,所以哪怕你不会相信,可我也要对你说。
七月,我爱你。
(十一)
就在莫征衍走后不久,案子果然牵扯爆发,他得知宋七月被警署调查,更是得知久远集团内部一定会就此次案件大做文章。
莫征衍录下录音,让人带回港城去交给秘书钱珏。这一支录音笔,是他亲口所录,他们不会不认得。如果被旁人所逼,让她入狱,那么这一遭就让他亲自来,宁愿是自己动手,也不会让旁人来动她。
更何况,到了今日警署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只有在警署,只有被拘留,她才不会离开,才不会人间蒸发消失。
七月,不需要太久,我就回来,等我回来,我就带你离开。
只是莫征衍还是没有料到,他终究还是算不到,计划原来进展并不如自己所预想。突然就想起自己当年曾经所说的话语,事情是可以计算准确的,但是人,永远也无法计算准确。
坐在温哥华图书馆,莫征衍夹杂而来的是何桑桑的声音。
——项目案发,港城那边办案的警司来报,资金从两个账户里流走,一个是少夫人,一个是程小姐!
一个是宋七月,一个是程青宁。
可怎么会是程青宁?
莫征衍不曾想过,那两个账户,竟然会变成了这样。可是分明,他所给出的两个账户里,其中一则是属于自己,而另一则是属于宋七月。
但是程青宁,她的账户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其中?
难道是聂勋?
作为哥哥,难道他连程青宁都不放过?
不,这不可能!
立刻的,莫征衍打消了这个想法。
突然,莫征衍又是想到了另一个人来,那是李承逸,是程青宁所嫁之人。
李承逸对程青宁的心,纵然是他,也早已看出来。可他为何将账户偷换成程青宁,这却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就在这困惑里边,那本就扭曲的念头突然串联上了李承逸,这一刻,他竟然突然领悟,他为何这么做。
因为是他莫征衍,所以他才会这么做,因为到了最后关头,如果账号一则是他自己,一则是程青宁,那么李承逸认定他会保自己而不顾程青宁。因为涉及到家族涉及到集团,在这存亡关头,李承逸就可以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出来,证明给程青宁看,只有他李承逸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人。
莫征衍一怔,这一刻又想到了自己。
那两个账号,原本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宋七月。
因为以宋七月和聂勋的聪慧才智,如果不将自己的账号放在其中,他们不会确信不会当真。而他早就不想脱身,早就不想独善其身。
七月,哪怕是要入狱,你待我回来,我会陪你一起进警署,聆听那最后一席审判。
可是一切都已经乱了,一切都没有照计划进行,一切都在阴错阳差中走偏到旁的方向去。
就连莫征衍自己,都乱了。
他算不到,他料不准,这一盘棋,他下错了子,他算不到人心。
更算不到,自己已经脱离战局,现在她们两人却站到了审判的一席上。
(十二)
就当一切都混乱的时候,莫征衍却已经没有了退路,事已至此,早已经无法回头。
他只能选择继续前进,只能将计划照旧进行。
他终于回到港城,他知道这一天她将被保释而出,他飞奔一般赶回港城,他等着她来见他。终于她来了,离开了这么久,她消瘦的不成样子。他握紧了拳,让自己克制,他不能失控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阵脚。
因为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因为这场棋局还没有结果。
他还在等,等一个天明,等一个转圜的余地,如果聂勋眼见宋七月和程青宁同时被怀疑甚至是要被定罪,他是否站出来澄清这一切,他是否会在法庭上站出来,说明账户是他所为,而他盗取了宋七月电脑里的账户,才造就了今日的地步。
但是直到法庭开盘,莫征衍还是没有等到。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宋七月曾向聂勋下跪,她毁了那台笔记本,她宁可在最后时刻也不愿背叛他。她和聂勋,早已经走向两条道。
可事实就是事实,聂家和莫家有仇,程青宁和宋七月是亲生姐妹,这是无法更改的现状。恐怕就连聂勋,他都没有敢告诉宋七月,因为他知道,那会让她毁灭。
终于在那法庭上,他说出了心中一直埋藏的秘密,“我的太太宋七月,她是聂家遗孤,而聂氏当年之所以会家败,这起因是因为莫家!”
隐瞒了这么久,莫征衍早就想要彻底的揭开,应该是痛快的,应该是解脱的,但是这一刻,他真的揭开的时候,却发现是这样的痛苦。
因为她如此沉寂,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已经输了,她已经落败。
宋七月,你怎么能认输?
其实莫征衍算不到的事情还有太多,比如乔世伯,乔父因为乔晨曦和邵飞的缘故,从中安插了眼线,在今天这一桩的棋局里,太多的人牵扯其中,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于难。
更算不到,她会不顾一切冲到莫宅来,从而被乔晨曦撞见。
她手中的刀已经举起,在挥舞之中伤到了乔晨曦,他却是惊心,一把握住刀身,也握住她的手。
他多么害怕,那一把刀刺向的人,将会是她自己!
在这一刻,莫征衍竟也没有了办法,在当下乔晨曦被伤,他却又不能再陪伴在她身边看护她的时候,所能做的只有将她重新送进警署,他要求警署手铐脚链,他要让乔父没有话说,他也让她再也不能行动自如。
只有这样,乔父才不会兴师问罪,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安全。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再伤害自己。
可是,聂勋果然没有在法庭上站出来,而她竟在法庭上承认——
“我认罪,请法官判我死刑。”她用很轻的声音说,却是如巨石砸入掀起惊涛骇浪。
听到她这么说,莫征衍却仿佛被判了一场死刑。
七月,你竟然认罪,你竟然请求法官判你死刑。
你是不想活了吗。
(十三)
莫征衍告诉自己,这一局棋不会落败,至少结局不会出错,因为过程如何不重要,只在乎结果就好。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查到了一个更为惊人的真相——宋七月,她不是聂家的亲生女儿!
她的亲生父亲其实是林崇业,不是聂宏言!
可是她的父亲,却也是因为莫家,才导致了当时的意外而惨死,害的她母亲被逼跳楼,也害的她那么小就没有了父母双亲。
这查探而来的真相,突然像是山洪迸发一样,将他一下冲垮。
所以,这一切都是颓然,这一切完全就是一场噩梦。
他知道这一切,却慌到没了方向。
难道他错了,难道这一切都错了。
“有些事情太晚会来不及,不知道莫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她被判刑刑期十年,她已经开始求死,尉容和唐韩琛却找上了他,有些事情纵然不是完全知情,可是莫征衍还是知道大概一二。那和当年五洲有关,也和那报恩还情有关。
他们都要来帮她,他们都要来为她出头,就连周苏赫,他也要为她来填这半数资金的空缺。
可是,原本的设想却不是这样的,原本是想斩断一切,才将那晶片拿出来,证明她是无辜的,证明她的哥哥其实利用了她,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他又要如何去证明这一切?
他又要怎么做?
他又要怎么做才能挽回?
莫征衍不嗜赌,他不是爱德华,这样的嗜赌如命,赌局不过是陶怡心情的一种玩乐,高兴了赌上一回,不高兴也可以赌上一回,事情成败也可以赌上一回。可是现在,他却不敢赌了。
如果他将晶片交出去证明一切是聂勋所为,那么她又能接受这一切吗?
如果说聂勋是这一场棋局里的第一手下子之人,那么他却是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
她已经求死了,她已经没了希望,他又怎么能将一切揭开,然后去告诉他,其实一切都是错了。
她相信的人利用她,她依靠的人却又算计她,她还有能什么活下来的念头?
或许,还是可以活的,或许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脆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在这么多的或许里,莫征衍却是怕了!
他是真的怕了,他不敢去赌这一次,他不敢去想象那最后的结果!
于是,那晶片被他摧毁,彻底的毁灭,永远的消失,不留后路。
哪怕是聂勋不将这笔五亿英镑的资金交出,那么他都会填上这笔空缺,那轨迹已经变化,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前进。原本就准备好,透过爱德华重新汇聚齐的资金,在此刻却是派上了这样的用场,他以kent的名义联系陶思甜,希望她去救宋七月。
他知道陶思甜到来,知道陶思甜去监狱探视宋七月,更知道陶思甜去劝说她。
会成功吗?
莫征衍不知道,可是人活着总该有个希望,有个念想。
那个晚上,在见过陶思甜之后,听闻宋七月在狱中大哭,她哭的那么伤心,她终于说要翻案。
莫征衍知道,哪怕输了这一切,这最后却是没有输。
她会活!
她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哪怕她是因为恨他,那都无所谓。
除了活着,没有比这更加重要!
(十四)
一年又三个月。
六个月二十天。
六个月又十一天。
改判的刑期终于下来,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所以她获得被减刑的权利。之后又因为表现突出,所以提前释放。这三个期限,他牢记于心。
他知道她出狱,他也知道她被陶思甜接走,他知道所有一切,他也知道她在狱中起始的时候也有注意他的动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那份活下去的念头坚固,恐怕到了如今也唯有恨!
恨一个人可以有多长久?
莫征衍不知道。
或许,恨会消磨殆尽,或许恨只有见到那个时候才会想起,但是尽管是这样,莫征衍还是这么去做了。当她监狱服刑,他就在外风生水起,他要让她知道他依旧高高在上是莫氏的总经理,他什么也没有失去。他要让她知道,他不会让她见到儿子,除非她来将他扳倒,他要让她知道,只有重新站起来,才会有活路。
得知她出狱后,莫征衍其实知道,她很想去见绍誉,去见一见他们的阳阳。
可是他忍住了,他没有同意让绍誉离开莫宅一步,他一眼也不会让她见。
他不是不知道她有多么想要见儿子,绍誉是她活下来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念想。
他更不知道这份念想究竟可以有多漫长,是否漫长到她还会归来。但是如果可以,那就一直长存,长存到她重新回到港城,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说恨也是一种方式,那么,宋七月,你就恨我吧。
我宁可你恨我,也不愿你忘了我。
终于,她离开了。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莫征衍没有去查证,也没有再去追查不休,她去了哪里,他也没有去知晓,更没有去追踪。他不会去追查,他已经不能,因为他会克制不住。就让她走吧,去哪里都好,只要她还会回来,只要有一朝一日她还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那漫长的时光,究竟有多长,莫征衍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回来了,他又要如何面对她,莫征衍也不知道。
在她离开的那一年,父亲过世,他独自抱着儿子去给父亲拜祭。
此时他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更知道了父亲为何当年会如此逼迫聂家,导致聂家灭亡,原来竟然是因为一个女孩儿,因为一个心心念念不曾忘记的女孩儿。
多么疯狂,多么疯魔,他那么薄情的一个人,却原来心中早有一方永远的圣洁所向。
莫征衍突然觉得一切好似都这样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直到又到一年的七月。
那一天是七月二十日,他记得清清楚楚,再清楚不过。
可其实,他分明想要忘却,不想这样去想念,因为她已经不在。
然而有人却偏要提起,康子文的话语让他惊住,“莫征衍!当时在法庭上,你说她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报仇,但是我不信!因为我知道,她当年为什么会跟了你!”
那一晚上他和康子文长谈,那个晚上他终于知道了她之所以会接近他的原因,可竟然是这样的荒唐。
那只是一场雨夜,那只是一时的善心,那是他这一辈子或许唯一做过的善事。
七月,你怎么能就这样记住,你又怎么能就这样对我一见钟情?
这太傻,这实在是太傻。
宋七月,你怎么能傻成这样。
(十五)
他们都说,她不会再回来,永远不会再回来。
莫征衍不知道等待究竟有没有结果,也不知道会不会等到那一天。他不知道她回来以后,他又要和她说什么。如果她还愿意归来,那么他又要如何弥补这一切。
就在茫然困顿里,他突然记起她当年所说的话语:我要是她,知道有一个人为了自己这样,那我一定原谅他了。
那和陶思甜有关,更和唐家三少唐允笙有关,困顿无助的莫征衍前去寻找唐允笙,他去探视他,他请求他告诉他那真相,如何才能得到一个人原谅的解药。
在监狱的探视厅里,唐允笙终于将一切告知,莫征衍听完后,这一刻他感到如此宁静。
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
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不可能当作视若无睹,但是如果可以,如果可以重来,可以让她达成所愿,他也愿意。
所以,他找上了柏尧和斯年,找上了许阿姨,更甚至是找上了一切可能又或者是不可能的人。
爱德华说,“你们东方人有个词语,叫画地为牢,你这么做,不正是在画地为牢?”
画地为牢吗?
事到如今,就算是画地为牢,他也愿意,无怨无悔。
在她离开的每一天,莫征衍都在数着,却也在倒数,究竟还有多久,还有多少天,还有多少个日夜,他才能重新再见到她。
或许,他们说的是真的,都是对的,也许她不会再回来。
但是,他不相信,他不愿意去相信。
可时间流逝的太快,却又那么慢,度日如年一般,每一天都是这么的煎熬。
绍誉越来越长大了,这一天他可以走路了,这一天他会画画了,这一天他会喊爸爸了,这一天他会唱歌会弹钢琴了,这一天他会和他一起去公馆里种蔷薇。
可他却不记得你,七月,他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
如果他问起你,我又该如何去回答他?
每一天看到绍誉,就会让他看到她的影子,有时候眉眼之间,有时候却是一个刹那,好像都是她的影子,却越来越强烈。
这几年来,每一天晚上,莫征衍都很想做梦。好好梦上一回,在梦里边或许就能见到她,再重新见她一回。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哪怕是梦里,她也没有再出现过。
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莫征衍从来就不信神佛,那些神鬼荒诞的事情,不过是人心中无法实现却又贪求的欲望。若真有神明,那么他们又在哪里。如果连眼睛都没有办法去清楚证实的事情,又去乞求那些神明,实在是太荒谬。
可即便是认为如此荒谬,莫征衍还是去了,去了那会所,去了曾经答应过要带她去的山上,去往那棵许愿树前。
去往那神龛小阁,就在满天神佛的面前,他叩拜在地,他虔诚请求。
这一刻,他不求安康不求喜乐不求长命,他更不问神佛,他们是否还有缘,他们是否还能再续前缘,他只想知道,他只想问一上一句。
七月,什么时候回来。
七月,你什么时候回来。
叩拜完神佛,莫征衍又写上一纸新的许愿书呈于那册子里。
守护神龛的大师傅瞧见了,他不知道所写何人,却是问道,“你这是要等多久,你又怎么会知道她一定还会回来?”
莫征衍不知道。
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没有盼头,那时候想或许她明天就会回来,或许是一年后,或许是两三年。
又或许,是十年,二十年。
也或许,正如大师傅所说,“也许,她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这位施主,一辈子这么长,你还要等吗。”
其实一辈子不长,其实一辈子很短,其实一辈子短到只在回眸之间。
只在她回眸一笑之间。
所以,他等。
哪怕她不会再回来,他也要等下去。
人是一定会死的,可人死后是否会有黄泉会有幽冥会有孟婆,莫征衍不知道。如果人可以自由选择死亡的时间,那么他只请求,请他比她先走。
这样奈何桥边,他还能等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