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何桑桑在侧汇报公司一些进展的事宜,自楚笑信走后,公司更是动荡不宁。此刻莫征衍坐在大班椅上,他静默聆听。
“莫总。”齐简敲门而入,上前停步。
莫征衍看着手里的文件,何桑桑则是停了声,齐简又是道,“仁安医院这里刚刚才静了下来。”
提起仁安医院,便是会想到那一个人来,正是程青宁。何桑桑当年就是陪伴程青宁于医院照料的人,所以绝对不会陌生。只是当下,却是想起前两日的那一幕。是程青宁在莫氏附近等候,瞧见了莫征衍之后便奔跑而来。
距离并不远,所以听见了程青宁的喝问,以及那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切,是最后程青宁转身飞速跑开,他们两人这才上前去,齐简询问呼喊了一声:莫总?
那时莫征衍并没有追上去,却是轻轻颌首,齐简便是驱车尾随程青宁而去。
这之后,有些消息便可以得知了。
比如说程青宁在街上游走,又得知她跑去了龙源公司所在的开元大厦,而到了那里以后又是一场大闹,最后是由宋七月派人亲自送去了医院。再之后,龙源的总裁聂勋以及博纳的总经理李承逸,两人纷纷都赶了过去。
距离那日后,程青宁入住医院,却是不得安宁。据打听来的消息,她整个人都几乎崩溃,精神状况极其不稳定。
然而期间除了得知消息外,莫总没有再去过一次医院。
“刚才博纳的李总在医院想要接程小姐出院,程小姐和他再次发生了冲突,医生和护士都不能让她平静下来。最后,龙源的聂总和宋董事到了医院。”齐简汇报着情况,“具体情况是怎么样,又说了什么不清楚,但是护士那里传来的消息,程小姐有求死的心,精神濒临崩溃,聂总和李总都没有办法。”
“那又是怎么静下来了?”何桑桑忍不住问了一句。
齐简道,“是宋董事。”
莫征衍沉凝的眼眸望着,“她做了什么。”
“她打了程小姐一个耳光,还对她说,要死就快去。”齐简将听闻而来的话语转述,实则这也是在回廊外驻足的护士听到了零星一些,“程小姐当场被打的哭了,跌倒在地上,之后睡了过去。”
何桑桑一愣,果然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莫征衍听到这一切,他沉眸垂下,“你出去吧,不用再打听了。”
莫征衍又是朝何桑桑唤道,“继续。”
于是方才那被打断的又接着往下说,可是何桑桑的心中却还盘踞着疑问,有关于程青宁,有关于那位聂总,还有关于宋七月。等到文件合拢,何桑桑终于喊了一声,“莫总。”
莫征衍也已签字落定,他应声道,“还有什么事。”
“是程小姐。”何桑桑问道,“您不去医院看望她吗?”
“我为什么要去?”却是得来莫征衍一声反问。
何桑桑却是当真不明白,当年让她照顾程青宁的是他,现在又置之不顾的人也是他,“可是您不是很关心她吗?”关心到了,让她入住公馆,甚至是让她亲自陪同。
“我去不去,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莫征衍低声道,“她需要的,不是我。”
何桑桑愈发听不懂,也无法真正去理解,焦急之中,她继而问道,“莫总,当年您让程小姐住在公馆,难道真是为了要压制聂总?”
彼时的聂勋,不过是一名心理医生,可是那身份却竟然是这样,何桑桑不曾想到,更不曾想到,莫总竟然会得知,而且程青宁还会去质问他的用意。
“不能?”莫征衍瞧向了她问道。
怎么不能?事实上,当然是可以的,这早已是商场如战场,哪里还能讲说人情道义,可是此刻何桑桑想起了程青宁,纵使没有感情,却也有些不宁,因为那会让她更联想到宋七月来,一想到宋七月,她更是心中翻搅,“少爷,您怎么能……”
这一声“少爷”倒是会让人联想过往岁月,那是何桑桑心目中尊敬敬仰的人啊。
莫征衍缓缓开口,“你以为我不会。”
何桑桑的声音卡在喉咙处,莫征衍道了一句话,“桑桑,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圣人,是你把我想的太好。”
这一句话,让何桑桑心中一惊。她所认识的少爷,远远超过了她的认知。
的确是,他从来不是纯善的人,若是纯善,如何能在这世界立足?
然而还是让何桑桑沉凝,离开了办公室,她回到自己的办公间,一路的沉默。
“你是怎么了?”齐简瞧见她不对劲,他便是询问,“做错了事,受罚了?”
何桑桑往那里椅子里一坐,正是齐简对面的位置,她望了过去,“你知道的是不是?”
齐简被她问的一怔,何桑桑道,“程小姐是聂总的妹妹,你知道!”
齐简一下不言语,何桑桑又道,“她是聂家的女儿,你知道!”
“kent医生是聂勋的身份,你知道,莫总把程青宁留在公馆,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你都知道!”何桑桑一鼓作气问出了口,这些始末,何桑桑完全不知,可是她不相信,作为亲信的齐简不知。
而现在,齐简的反应已经证明了那答案,何桑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是莫总让我调查的,莫总没有吩咐之前,你知道不能向任何人透露。”齐简道。
“我也不能?我是莫总身边做事的人!”
“你也不能。”回的很是肯定,齐简对上她。
“这也是莫总吩咐的?为什么?难道我不是值得信赖的人?”何桑桑不断问询,齐简被她问的锁眉,“这是莫总的意思,没有告诉你,不代表你不值得信任。”
“莫总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齐简回道。
无数个疑问困惑里边,何桑桑定睛,“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莫总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程小姐的身份?”
齐简沉思中,他默了良久回道,“在你陪同程小姐住进公馆后没有多久。”
何桑桑回忆起当时来,好似捉到了那一丝源头,那线团可以理清。所以,并不是完全都是利用,至少一开始不是?
耳畔,又响起莫总的话语来:桑桑,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圣人,是你把我想的太好。
……
程青宁在痛哭了一场以后,困倦疲乏的睡了过去。医院病房里终于又安静下来,众人也散了去。聂勋将李承逸请离,只让他不许再接近医院,除非她愿意。不知为何,李承逸竟也没有再执着,只是离开前,他还是那句话语,“现在为止,她还是我的太太,我随时会过来。”
这边走了一遭,医院的医生办公室内聂勋去和主治医生商谈了有关程青宁的病情。宋七月没有入内,她只是一个人在医院的回廊驻足着。仁安医院的花园,从楼上望下去,冬日里依旧绿植苍翠,很是漂亮。
半晌聂勋走了过来,宋七月道,“和医生聊完了?情况怎么样。”
“还好。”聂勋道,“你也知道,一切都是要看自己。”
宋七月哪里会不明白,凡事心病,都是药物不能完全治疗的,还需要心药来医治,她只是道,“抱歉,我打了她一巴掌。”
“你这一巴掌打下去,倒是让她哭了一场睡着了。”聂勋回道,“只是有些话,你不该说的。”
“你说你没有想要认回她。”
“是没有想过。”
“是吗。”宋七月轻声询问,这一刻她忽而想起不久前他谈起邵飞的情景,“你只会说我,一个人做了这么多,那个人都不知道,真是不值,那么你自己呢?”
聂勋当下蹙眉,宋七月问道,“这次博纳要推举你为执行总经理,你是真的想胜任,还是只想要拿住把柄去谈条件?”
从来都知道她不是一个傻子,这样聪明绝顶的女孩儿,可是只在这个刹那,将这一层给挑开,倒是让他真的无言以对,聂勋回道,“一半原因是你说的。”
“还有一半的确是认为博纳是块肥羊,想把它给吃了。”宋七月接话,“但是不管怎么样,你也是为了她,现在你也做到了。”
李承逸被僵在博纳这一局里,脱身都难。而现在程青宁又得知了真相,那最后一点想要隐瞒的后顾之忧,却是全都没有了。
聂勋望着窗外的天空,“其实这样也好,或许我早该告诉她。”
“但是如果可以,你这辈子都不想告诉她。”宋七月说出了另一种假设。
聂勋的眸光悠远起来,宋七月扬起唇角,轻笑着道,“只是,怕她不领你的情。”
一阵寂静里,聂勋回道,“要生还是要死,都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由她去了。”
程青宁这一觉又是蒙头蒙脑的睡,等她睡了以后,却也是不闹了。只是她不再说话,护士和护士与她说话,她也会应,点头或者摇头。李承逸来见,她不愿见他。她也不再吵着要见聂勋,整个人特别安静。
那像是一场狂风暴雨过后,一切都付诸平静,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刚用过了药,程青宁坐在椅子里,晒着太阳,今日阳光大好。
护士将她砸落的东西送过来,“程小姐,您的包,还有一些东西,这是您的手机,之前给摔坏了,不过又给修好了,您看看……”
程青宁看了一眼点头,护士放下东西就往一旁去了。阳光暖暖晒下来,程青宁的视线慢慢看向那桌子的手机,刚刚护士已经重新开机,所以亮着显示灯,那是有信息进入还未阅读所以才会提示的亮灯。
程青宁慢慢拿起来看,屏幕内果然有未读信息,却是来自于“妈妈”,那两个字放大在眼前,好似触目惊心。她又是按了键,那信息内容便跳了出来在面前,不过是一行字,相当的简单——青宁,最近你那里天冷了,有没有多穿点衣服?
真是再简单不过的询问,寻常的家人都是如此,是母亲一贯的询问。程青宁看了许久,她又往上一瞧,上一条的信息——青宁,不要一直忙着工作,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再往上一条,再往上去,都是同样的问候叮咛,每一条都是。程青宁这么一条条看过,不知不觉中竟是看到了最末尾的一条,那已经到底。最末尾那一条,已经距离一年多,那还是她当时换了手机存储下来的第一条。
——青宁,快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可是这每一条信息,程青宁都没有再回复过。为什么不回复,为什么不理睬,为什么见了面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因为她不曾原谅,她甚至还一直埋怨着,她可以得到全世界的背叛,但是为什么她的父母,却也和旁人一样,这样的对待她。
但是如今,“回家”这两个字定格住,程青宁的心头一涩。
像是鬼使神差了,又或者是那渴望丛生,她按下了拨打,顺着那号码拨了过去,却是连手指都会颤抖。
电话那头却是很快接起,程青宁不曾开口,是妇人的声音传来,“青宁?”
程青宁说不出话来,只是那手机放在耳边,听到她又喊了多次,她才回了声,“妈。”
程母显然是高兴坏了,更像是惊喜无比,可是很快的,又是担心起来,“青宁,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程青宁却是感觉发涩,“没事。”
“真的没事吗?是不是不开心?还是和承逸闹矛盾了?有什么事你就告诉妈妈,妈在这儿呢,没事的……”是母亲急躁的声音,所有的话语都交织起来,伴随而来的却还有父亲的声音,大抵是和母亲争抢起电话来,“是青宁打来的?让我听……”
“青宁。”电话转了手,又是父亲的声音,“怎么了?你和爸说,爸在这儿,什么事都没有……”
许是因为那是当年将她嫁给李承逸后,程青宁初次主动来电,所以两老已经语无伦次,更是手忙脚乱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两人争先说着话,程青宁一言不发,脑海里响起儿时他们牵着自己的情景,程青宁只觉得鼻间一酸。
“爸,妈,我想回家……”程青宁说着,那眼眶一红,泪水又落了下来,她哪里也不想去了,她只想回家去,赶快回家去。
当天聂勋从医生处得知,程青宁终于开口说话,她还要求要出院。听到医生这么说,聂勋同意了,他回道,“她想怎么做,就按照她的意思,她是一个有能力自主的人。”
有些事情,做起来却是迅速异常,出院离开,又是返回到自己的公寓里,程青宁取了自己的东西,又是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对李姐说,“李姐,这些年都是你照顾我,真的谢谢你……”
“太太,你要去哪里?”李姐呼喊,程青宁只是说,“我要回家去了。”
程青宁这一走,李姐又是赶忙给李总回电,“李总,太太刚刚回来了,收拾了东西她就走了……”
“她说了什么?”李承逸眼眸一睁问道。
那头是李姐的话语传来,李承逸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太太说,没什么好感谢我的,港城的房子留给我,要卖要住都可以……”
这突然的决定,如此的决断,袭了过来,李承逸坐在椅子里,半晌都没有话语。
然而,律师已经到了,由秘书领了进来,“李总,是程经理的代表律师过来了。”
律师来到李承逸面前,宣告了来意,“李先生,您好,我是程青宁小姐的代表律师,她让我将这份文件交给您。”
李承逸看向面前递过来的文件,这是博纳的股份转让授权,律师道,“依照程青宁小姐本人的意愿,无偿将名下股份全都转让到李先生您名下。”
之后,律师又拿出一封信笺来,李承逸接过,那没有署名,空白一片的信封,律师道,“程小姐说,请您亲启。如有什么问题,请您再联系我。”
律师来的快,走的也快,像是一切都要做了断。律师的步伐已经远去,李承逸放慢了动作,才将那信封拆开。
那张素白的信纸上,却唯有极简的一句——承逸,博纳的股权给你,这是我欠你的。
她只字不提离婚,可是这却又像是绝别一样。她从来不曾这样这样喊过他的名字,极其少数的时候,都是必要的场合,像是演戏一样的逢场作戏。可是现在,她唤了他,却是在说她要走。
李承逸握着这张信纸,那手指都抠出一个印子来,可是他却仿佛没有可能再能去握住再去拥有。
……
“你好,我是来找龙源的聂勋先生,我姓程,请帮我联系。”开元大厦处,女人出现在公关服务台。
那助理小姐一瞧,却是认出了对方来,正是那日来大厦里大闹了一场,而后由龙源的董事小姐带走的那位。这一刻却也是知道,他们是相识的,于是也不再驱赶,只自己联系了龙源,这边立刻得到了指示,“程小姐,请拿着这张门卡牌。”
二十八层的开元大厦,程青宁再一次到来,此时柳秘书已经等候迎接,“程小姐,这边请。”
程青宁点头,跟随着柳秘书往里边而入。
那是聂勋的办公室,聂勋在内,没有外出。若说上一次来这里是一场意外,更是慌忙而逃,完全束手无策,但是今日,程青宁却是淡然了许多。她走了进去,瞧见了聂勋,聂勋也是起身。
“这里坐吧。”聂勋道,两人到了沙发处入座,“茶还是咖啡?”
“不用麻烦了,我只是来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程青宁应声,然而聂勋还是吩咐了,“花茶。”
那香气宜人的花茶送上来,程青宁闻到了香气,一如之前他在为她治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花茶,可以安神静气,她捧着茶杯道,“谢谢。”
聂勋却是有一丝诧异一般,“什么。”
“谢谢你,之前为我治病,还为我做了这么多。”
“我收了钱,这是作为医生应该做的事情。”
他冷淡的回着,程青宁默了下道,“他们……”突然不知要如何称呼,程青宁道,“他们葬在哪里。”
“那场火把他们烧成了灰,你也不用想着去祭拜了。”聂勋回道。
对于从前,哪怕是现在,程青宁还是记不起来,只是唯一的印象是,“那天你出现在港城,以聂勋身份的时候,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当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以前你为我治过病。现在想想,大概因为我们是兄妹吧。”
这一句话倒是认了似的,聂勋眉头隐隐一蹙。
程青宁道,“我不是个好妹妹。”
“没人希望你是。”聂勋依旧冷淡。
“我要走了。”她又是说,聂勋眼眸一凝,“定了去芬兰的机票。”
“什么时候。”他终于还是问了一句。
“今天晚上。”程青宁回道,“不用送我,我想自己去。”
“我也没有想要送你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自己会自理。很多事情,总要自己去做。”
“我知道。”那感情是生疏的,程青宁道,“我今天过来,还是想对你说一声。还有,我想知道,我以前,以前是叫什么名字。”
一刹那的静止,程青宁看着聂勋。那是聂家的曾经,那是聂家的过去,聂勋亦是回望着她,他动了动唇道,“忘记了,你以前的名字,早没人记得了。”
因为她现在,唯有一个名字,那只是叫程青宁,只是如此。
程青宁怔了下,她淡淡应声,“恩。”
这之后也没有再多说其他,程青宁不再打扰,她离开办公室。柳秘书瞧见了她,程青宁径自往电梯而去,“不用送了。”
那电梯口处,程青宁等候着。
恰好有人上来,待那门左右一开,却是刚好停在她这一层,里面是宋七月带人走了出来。
宋七月看见了她,没有异样。她看过她一眼,就要往里边去。
“宋七月。”程青宁喊了一声,她停下步伐来。
周遭人已去,程青宁看向了她,宋七月道,“如果你是觉得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困扰,而想要道歉的话就不必了。”
到了这一刻,还有什么道歉可言,早已于事无补,只是她有句话必须要说。程青宁望着那电梯壁,回想起是否是利用,也似乎都没有了干系,一切都变的这样轻渺。
她对着倒影里的宋七月道,“自从和他重逢以后,他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其实他爱的人,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