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想到程青宁会出现,更没有想到,程青宁的身后竟还有另外一个人,那竟然是宋七月!
此刻,她到底是有听见,还是没有?那狐疑的揣测还在心中盘踞,竟还残留着一丝侥幸,可又似乎,这份侥幸不过是镜花水月。
聂勋突然说不出话来,几番动唇,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有。
而程青宁还处于震惊中无法再回神,李承逸亦是没了声音。
最先开口的那个人,倒是成了宋七月,是将这僵局打破,一句话似调侃又似揶揄,她微笑着淡淡说,“我想已经听明白了。”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是聂勋的亲生妹妹?程青宁对这突然被揭开的真相感到茫然彷徨,更甚至是有些排斥抗拒,她还不愿相信,所以不禁再次询问,“kent!”
“不!”那是曾经的呼喊名字,一出声还是过往的记忆,程青宁当下改了口,“聂勋!你告诉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是你的亲生妹妹?我们是亲生兄妹?”
一刹那的寂静,四人在这方天地里,都在等待着那一个最终回答。
李承逸蹙眉着,到了此刻却像是豁出去了一样,“聂勋,到了现在,你还不肯当面承认吗!”
“告诉我,告诉我啊——!”程青宁有些疯狂的呼喊着。
那最为安静的一个人,却又成了宋七月。她一直站在玄关转出的入口处,一双眼睛静静看着一切。
在不断的喝问和质疑里,程青宁握紧了双拳,她漂亮的脸庞,一双眼睛都似崩溃了似的。
头顶是白花花的天花板,聂勋的身后,是大片的城市夜景,港城的夜霓虹闪烁,和往常的每一夜都是一样。聂勋一动不动,他的眼镜在鼻梁上,黑框后的眼眸深沉无比,好似和夜融为一体。
冷不防的,聂勋的下颚一动,那动作很细微很随意,可却是他的承认。
——是他点了头!
所以,程青宁确实是他的亲生妹妹,所以他在此时认了她!
“不可能——!”程青宁突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她错乱一般的喊了起来,“你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哥哥!我姓程,我不姓聂!”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程家的人,我是程家的孩子!我从小就在程家长大,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都在芬兰,我是在芬兰出生!我的身份证明上都是这样写,从小就是这样!”那身世被揭露,好似将一切都颠倒了,程青宁颤抖的不行,声音又急又猛,也是在发颤,“……我才不是姓聂,我不是聂家的孩子,我没有哥哥!”
“我才不是!”是她突然疯狂而又凌乱的话语中,那步伐节节往后退却,好似要逃离这不堪的所有,如此就可以不再去听到一切,程青宁踉跄了脚步,再也抑制不住,猛地转身拔腿逃离。
“青宁!”李承逸见她神色仓惶离去,他立刻呼喊也是追了上去。
宋七月的面前,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眼底掠过,可是这些都好似和她无关,所以她才不为所动。她只是一直都望着聂勋,也同样还维持着一个姿势,是否该说些什么,又要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发空,却有好似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是眼前却还不断浮现而过聂勋那一抹轻轻颌首,他的认可他的夺定,他对她宣布了那事实——程青宁是他的亲生妹妹!
聂勋喊了一声,“小七。”
这是儿时的呼喊,是记忆里怀念的,是她最为不舍的,宋七月的心突然一震,那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也好似链条被崩断了一般,“没想到,她是你的亲生妹妹。”
那复杂如同乱麻的关系到了最后,宋七月只觉得空洞,而后一切串联起来,她和聂勋,聂勋和程青宁,那么她和程青宁之间,“那我是不是该喊她一声姐姐?”
“小七。”是她愈发的冷静,声音都不带一丝迟疑的冰冷,突然让聂勋方寸大乱,再也无法冷静,他沉声道,“你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对,我都忘了。”经他一提醒,宋七月又是记起来,他们之间本是没有关系的,“我怎么都忘了,其实我不是聂家的孩子,而她才是,她才是你的妹妹……”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龙卷风,搅了一场乌龙,仿佛是被抱错了孩子,所以到了最后,她才是那个假的。狸猫终究是狸猫,哪里会是太子。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是你的妹妹,那也等同于是我的姐姐了。”宋七月轻声说道,“小时候身边只有向晚一个女孩子,不过她比我小,所以家里总是对我说做姐姐的,要学会礼让。现在好了,多了个姐姐,以后也终于有人来让我了。”
撇开那些过去不谈,这么一想,倒也是没有什么不能接受,多了一个姐妹来,对于宋七月而言也是一桩好事,人也顿时轻松了似的。
“挺好。”像是夺定了,所以宋七月开口道,“挺好的。”
聂勋的眉头却是皱着,千思万绪在翻滚着,他开口道,“我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
“我知道。”宋七月应声,那视线却是移开,也一并将这话题打断,“七点你还有应酬吧?还是先去吧,有什么话,等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再说。我也是来拿文件的,落在办公室里了,我去拿。”
宋七月点头,瞧着聂勋便走向办公室,那份文件被压在了其余几份下方,所以临走的时候没有瞧见。这一刻,她握住那文件,拿起的时候却仿佛是很沉重。
两人却都是不再言语,只是出了部门电梯而下。待走出大厦,见他不动,宋七月催促了一声,“还不快去?迟到就不好了。”
果然,就在此时聂勋的手机又响起铃声来,一瞧便知也是来催促他的,聂勋接起应了两声,挂线后道,“你开车回家注意安全,等我回去再说。”
“好。”宋七月再次应声,和他挥手道别往停靠的车子走去。
聂勋见她驱车离开,自己这才迈开那步伐来。上车之际,他看着她远去的车尾,眉头皱的这么紧。想起她的镇定冷静,更让他慌忙。那是不可控制的感觉,棋局已乱。
往那片霓虹深处不断开去,宋七月的眼前都缭乱了,那些颜色,赤的蓝的黄的变幻着而过,最后却成了黑色,一片的黑色。
吱——!
是她猛踩刹车,车子在半道上停下,宋七月喘着气,如此的窒闷,她透不过气来了,宛如快要窒息。
……
另外一处,李承逸追着程青宁的车在高速道上不断奔驰。李承逸追着程青宁,试图让她停车,一会儿超车,一会儿追赶,各种方法都用上了,可都是没有。而那个方向,却是朝着机场大道狂奔。
一路过了高速,在夜色里真是到了机场,前方处车子一停,程青宁下车弃车就往机场大厅里奔走。李承逸见状,也是将车丢在一旁追了过去,他的手将她一把握住,换来她厉声呵斥,“放开我!”
“你要到哪里去!”李承逸拉住她不让她再发狂。
“我要回芬兰!你放开!”
“你身上带护照了吗,你订机票了吗?你怎么过去?”
程青宁一怔,她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带,一个人开车就奔到这里,像是疯魔了一样,可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放开我!”
“你回芬兰做什么,你是想要回去问问你的父母,他们是不是你亲生的,你是不是被收养,甚至是捡回来的?”李承逸握住她的肩头,那争执中她的肩头被他握的这样紧,都快断裂,“如果他们想要告诉你,早就说了,你现在去问,不是让他们难堪,让他们没有办法面对你吗!”
那是她的父母,养育了她那么久的父母!程青宁的心头也好似被握紧了,混乱里她对上了李承逸,一下定睛,更是反握住了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若说方才一切还是懵的,此刻依旧不曾清醒,但是程青宁想起了这一点来,“你早就知道?多久以前?李承逸,你到底瞒了我多久!你为什么不说!”
李承逸沉下声来,“也不是想要瞒你,只是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现在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关键点被定格在这一处,程青宁疯狂的质问,“一年以前?两年?还是很多年前?难道从你娶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是,不是!”李承逸断然否认,他解释道,“我没有知道太久,只是两年多前。”
那时间细细一算,不正是案发那一年?程青宁道,“从再次回到港城开始,你就知道了?”
“没那么早。”
“那又是什么时候,到了现在,你还不准备对我说实话吗!”程青宁一下推开了他。
程青宁往后退了两步,李承逸也是退后,却是立刻站定,又是瞧向了她。在机场这片无人的空旷地方,一男一女纠缠的身影,只以为是一对恋人闹了别扭所以才会如此。
良久,李承逸道,“你病了住院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当时程青宁精神状况不好,已经住院疗养,她也是记起,“那么又是谁告诉你的,是聂勋?”
“不。”李承逸给了否定回答,又是沉默了,但是这样一来,却是让程青宁一怔,“是我妈妈?”
因为在当时,程母曾经来过港城,她来探望自己,而母亲之所以会过来,是李承逸请来的,那个时候,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威胁,现在一想,程青宁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真相。
“是妈妈她告诉你,我其实不是程家的孩子,我和聂勋是兄妹?”程青宁问道。
“不。”李承逸再一次给了否定回答,“她只告诉我你不是程家的孩子,但是她不知道聂勋,不知道kent就是你哥哥。”
那层层缠绕的真相,愈发的扑朔迷离,程青宁已经晕眩,李承逸道,“那她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为什么会在程家?”
那真是一段需要好好回忆的过往,但似乎也不用太过仔细去回忆,因为李承逸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记得,“那时候聂勋还是你的心理医生,他陪同你来公司签字项目落实,就在那几天,有一天,妈妈由李姐陪着,去外边买了东西回来,我已经在公寓里。”
“因为我知道了一件事情,妈妈在前一天去了莫氏,她去找过莫征衍。”李承逸谈及当时,程青宁再次错愕:妈妈,她竟然去找了莫征衍?
“她说,她只是去找莫征衍聊了几句,没有多说什么。”李承逸接着往下说去,程青宁伫立着聆听,“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妈妈她这么疼你,怎么会在当时这样反对你和莫家往来,更不同意你和莫征衍在一起。哪怕是你怀了孩子,她宁愿也不要孩子,也不同意你们再在一起,她也是反对!”
那当真是李承逸彼时困扰内心的问题,却是问出了口,“可她为什么这么反对?”
“这么疼爱你的妈妈,这么反对你们在一起,为什么?”李承逸的话语,不单单是他在问,却是震入程青宁的心里边,她同样想要知道。
这么多年来,又何曾不是让她痛苦的根源?失去爱人,失去孩子,更没有得到父母的支持,这么多年来,程青宁可以接受现状,原谅任何一个人,可是她的母亲,任是如何她也是不能够,所以才不愿意再往来,不再像是从前。
李承逸沉默着,夜色里想起程母的脸庞,那一天她说:程家和莫家不适合。
他更是问:难道就因为这一点,所以您能在当时这样反对,没有站在她那边,甚至是让她放弃她的孩子?您这么爱她,只是这一点,足够吗。
程青宁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李承逸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却是更加知道,父母对她的爱护,从而让这冰封的关系显得诡异,这一天李承逸终于问出了口。
也是在那天,他看见程母如同被审判了一般,这样无助仓惶懊恼更是自责的神情。
程母红着眼睛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和她爸爸也不想这样,可是还能怎么样?他们两个,不行就是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李承逸不断的问着,终于程母说出了那真相来,此刻亦是由他道出,“因为你是聂家的女儿,你是聂宏言的女儿!”
正中心脏的一击击中,程青宁茫然的颤了下,李承逸又是道,“你们聂家是因为莫家才会落得家破人亡,你们有仇!”
从前不明白的,此刻突然好似都醒悟,可程青宁不曾想过,竟是因为这样,只因为她是聂家的女儿,因为聂家和莫家有着这样的牵绊……
“虽然说商场无眼,是成是败只论自己,可你们聂家还是因为莫家毁了,你的父母被活活烧死了,是你父亲放的火,引火自焚!”那可怕的真相逼人,李承逸说着,程青宁已无法动弹。
那眼前好似有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着,那画面压迫着,突然有一幕就蹿了出来,是漫天的火海,那个小女孩儿在火海里不断的啼哭不断的嘶喊,可是没有人再会来,那倒下被烧毁的桌子压下,将她压倒失去知觉彻底昏迷。
程青宁一下寒噤,可怕的回忆比起此刻冬日的冷风更为冷厉,伴随而来的是李承逸的男声,将她拉回现实,“你被你们家的老佣人拼死救出了火场,可是当时头被撞伤了。本来就还小,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又这么一撞,你失去了所有从前的记忆,一点也想不起来,你到底是谁,家住在哪里,父母又是谁。”
“那个老佣人送你去医院,当时你的父母,也就是你的养父养母,他们也在医院里,他们带着女儿来港城游玩,但是因为意外,女儿溺水去世了,送到医院里怎么也救不活。”
“然后意外的发现,你和她们的女儿长得有那么一些像,年纪也是一样大,大概是因为突然丧女,也因为你需要急救,你家的老佣人还在求医生为你治疗,他们就出钱资助了你,负担了你的医药费。”
那身世之谜此刻用简单的话语道出,可是其中却是省略了太多,程青宁听着,她轻声道,“后来,他们收养了我,带我去了国外。”
“是。”李承逸应道,“因为你们同龄,所以回到了国外,换个地方生活,没有人怀疑。甚至是回到程家,也没有人再问过。”
“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程青宁失神道。
“开始的时候,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们总也该都知道了。”
“或许,至少在程家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他们都是不知道的。”那是父母为了保护孩子,所以执意要隐瞒的地方。
一切都兜转回来,程青宁也似都明白了,“因为我是聂家的女儿,所以爸妈都不同意我们往来。也因为我是聂家的女儿,所以莫家也不会同意。我和他,根本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那世代的仇恨,一轮一轮往下推移,结果竟然是这样!程青宁在短暂的平静后,却是滋生出一种凄凉来,“所以,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我只有我自己?甚至是我的名字,也是另外一个女孩儿的!我什么也没有?”
“青宁……”
“我什么也没有!”程青宁笑着,那双眼睛通红,她笑的更是凄惶,在李承逸的眼中,那面容如此落魄,“什么也没有……”
……
冬日港城的夜,过了十点,早就黑透了。亮着灯的房间外边,那夜色像是黑丝绒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一般。远处有车灯打来,是一道暗黄色光影,而后停在了公寓外边的道上。
公寓内客厅里边,电视还亮着屏幕,宋七月裹着毛毯,蜷缩在沙发里。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抵御那寒冷,才能熬过这一个冬天。听见钥匙开门声,她也是不动。直到门被打开,有风回拢而来,是聂勋走了进来。
瞧见里边暖色的灯光,还有那闪动的屏幕,聂勋将公事包放下,他换了鞋踏入。
“许阿姨睡了?”聂勋问道。
宋七月点头,“回房间睡了。”
“在看什么?”聂勋问着,瞧了一眼电视机,那不过是动物世界的纪录片,真是无聊到了一定程度才会这样。
“也没看什么,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宋七月回道,聂勋将领带扯开松垮了。
“小七,你生我的气了。”良久,聂勋低声道。
“没有。”宋七月回了,她望着那屏幕,“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一些隐私的权利,你也应该有。”
那理智的话语,让聂勋更是一沉,又在沉默里开了口,“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妈年轻的时候病了,走的有些早,后来爸爸他就又娶了一个人,是我的后母。又过了几年,她生了一个女儿,就是程青宁。”聂勋道出那一段家族史来,“只是我和青宁的妈妈,相处的不是很愉快,反而和宋姨相处的很好。”
“后来,宋姨也怀孕了。”聂勋看着她,彼时宋姨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宝宝,现在就在面前。
宋七月道,“怪不得从小,你就在我身边。”
怪不得从她有记忆起,在所有的回忆里边,除了母亲,就是聂勋哥哥。就连父亲,也只以为是聂父。而母亲也没有点破过,可能是当时两家关系走的太近,聂父更是照顾了她们母女的生活起居,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一直都在母亲身边。
“那么当年,聂家倒了后,你没有想去找过她吗,你不知道她还活着吗。”宋七月又是问道。
“知道,也想过。”聂勋回道,“不过她已经出国了,有一户待她很好的人家收养了她。”
“所以,你就放弃了,你宁愿让她忘记从前,幸福快乐的生活。”如此一想,一切都好似可以理解,宋七月轻声说,又是想起他们重逢相识的开始,“所以,从我去邀请你回港城来为她治疗的时候,你就认出了她?”
聂勋凝眸,“是。”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宋七月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切兜转回来,她喃喃问,“你知道她是谁,李承逸知道,程家也知道,那么你说,莫家知不知道,他又知不知道?”
难道说,她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