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暗的灯光之下,宋七月的眼睛直视而来,那光芒却是慑人,莫征衍低声道,“你走了这两年,倒是又懂了很多道理。”
“哪里,只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只是觉得有道理,就记下了。还真是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宋七月又收回了视线,继续望向儿子玩耍的方向,那眸光幽幽。
莫征衍也将视线落在儿子奔跑的身影,他回道,“我也听过一句话。”
“人活在这个世上,短短数十年,幸运的过了百岁,也就那么几个,所以还是开心最重要。”莫征衍道,“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
“说的在理。”宋七月扬唇一笑,她眸中却是冷凝。
那前方处只见绍誉正是玩的兴致高昂,一回头看见他们,朝着他们一起挥手,莫征衍道,“他难得玩的这么高兴。”
“这里孩子多,玩一会儿就成朋友了。”看着儿子,谈到儿子,宋七月的眸光又是渐渐放柔。
“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冷不防的,他又是突兀一句。
“为什么不来。”夏日里的风吹过宋七月的脸颊,是潮热的,却也是冰凉的,“你以为,我曾经在这里约过你,我就会把这里当作是禁地?”
莫征衍的脑海里又盘踞起那一年,是她连着堵了他好几天,最后时刻问他有没有空,而后又是说道:明天晚上在时钟广场,我等你!我一定等你!
“二月十四号,那天是情人节。”几乎都不需要去回忆,那一天就是这么清楚的记得,让他脱口而出。
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片广场,她约他见面,却又让他找她。将整个广场都翻遍,还是没有见到她,最后只能也是在这样的长椅里坐下。等到天都黑了,没有人了,那打不通的电话让他无法再继续等待,终于起身要走,却被那装扮成小熊的人偶抱住。
是她将气球递给他,是他将飞走的气球细绳握住,是她站在他的面前,将那画板拿出。
就是在那个方向,右前方的这一侧,莫征衍望着曾经他们两人而站的位置。
那个时候。
可在那个时候,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是这样。
宋七月的视线有些涣散,朦胧里仿佛也是反映出过去来。
“其实我没有想要不理你。”耳畔,是他的声音传来。
风声让一切交替,四季都开始变得不再分明,依稀之间是谁在询问:你这几天为什么一直不理我啊?你该不会真的要气那么久吧?
“我也没有生气。”他又是说,“早就没有生气了。”
没有不想理,也没有生气,那个时候,却是谁冷了谁好几天,任是如何也不能够将冰山融化。
她的应声很是平淡,“是这样。”
“今天怎么没有送气球的小熊小姐。”莫征衍径自问着,眼波流转中一直都在寻找。
宋七月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早就没有了。没有一尘不变的,总是在更替。有些事情,过了再做,没有意义,有些答案,过了再说,更不需要。”
她释然的谈起从前,没有情绪,间隔了多少日日夜夜,那段过往在她的记忆里好似像是在谈论旁人一般。
“绍誉,时间差不多了,来,该回家了。”她起身朝儿子高兴的呼喊。
他还坐在长椅里,见她朝儿子走去。
哪里,哪里还有那追着人跑的小熊小姐,哪里还有那气球,广场上再也没有了那身影。
莫征衍带着绍誉回到家的时候,莫夫人还坐在大厅里等候着,一瞧见绍誉回来,莫夫人微笑着,询问孩子晚上去做什么了,绍誉一一回答,“妈妈带我去吃馄饨了,我们还有去音乐广场,那里的喷水池,脚踩下去会发出声音的……”
莫夫人见他这么兴冲冲的,显然很高兴,倒是有些诧异,鲜少瞧见孩子这样的乐衷。
玩到晚上回来,绍誉洗浴过后一下就睡着了,莫征衍则是进了书房去。沉静的坐在椅子里,他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于巨大的昏暗中。
——让她嫁给周苏赫,你就会高兴了?
——没错,我高兴。
……
这个夜里,却是有人难以入眠,更有人辗转反侧。
宋瑾之就是其中一个。
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脑子里满满都是中午时候所发生的一切,还有宋七月所说的话语。
在一夜无眠后,一大早宋瑾之终于打了电话给周苏赫,却是绝口不提昨日的事情,只是问道,“你一定知道七月姐住在哪里,告诉我。”
周苏赫果然给了地址,那是港城大酒店,换上衣服,宋瑾之拦车前往,在酒店的前台处,宋瑾之上前,“你好,请帮我联系5103房间的客人。”
“宋先生是吗?”却是不料前台处的小姐询问。
宋瑾之愕然点头,那人又道,“您请跟我来。”
对方便带着宋瑾之上楼去,来到了5103房间前,一敲门门后,宋七月将门打开应了门,“进来吧。”
宋瑾之蹙眉,他走了进去,宋七月往前方走,“这么早过来,一定还没吃早餐,正好我也还没有,一起吧。”
那餐桌上早已经准备好了两人份的餐点,丰盛而且精致,显然不是凑巧,而是她早就知道他会来,宋瑾之道,“苏赫哥告诉你了。”
周苏赫的确是有告诉她,宋七月没有否认,“坐下来,粥凉了不好。”
“七月姐……”
“瑾之,坐下来,昨天你过来了,都没有吃饭就走了。”宋七月微笑又道。
宋瑾之无法再拒绝,他入了座。
“吃吧。”宋七月唤了一声,自己拿起了汤匙来,宋瑾之迟疑着也是动了汤匙。
两人用着早餐,宋七月问道,“你这两年一切都好?”
“都好。”
“听苏赫说,你现在常年在国外。”宋七月又是道,周苏赫在和她重逢后聊了许多,自然也有谈起宋瑾之来,“不喜欢留在海城总部,一定要跑那么远去?”
“国外的项目也需要人手。”宋瑾之回道,“而且,我也在外面习惯了。”
“君姨走了以后,你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宋七月轻声说着,“家里没有了君姨,你不想回来了。”
这话的确是正中宋瑾之,自当母亲去世后,曾经一度无法接受,生命里这么重要的人,就这么突然走了。从前的时候,虽然在外留学,可总知道还有一个人在等待着自己,还有一个回得去的家,总有一种依靠归属感。后来母亲一走,宋瑾之常年居住国外,即便是有假期也不愿意回来,总部的项目他不愿意接手,国外的项目再苦再累他都愿意去。
“平时太忙了。”宋瑾之不肯承认,他如此说道。
“再忙也要停下来休息,家里总归还有大舅和舅妈在,大哥和向晚也还是想着的。对了,你也不小了,还没有谈恋爱?”宋七月问起了他的个人问题,“外国美女那么多,你一个也没有看上?”
面对姐姐的调侃询问,宋瑾之有些局促来,“都说了太忙了。”
“那也得谈恋爱吧。”宋七月道,“找个好姑娘,看上了就去追她,想尽一切办法,使用各种手段,总之把她骗到手。”
这追求方式真是离谱没底线了,也亏的她说的出来,让宋瑾之无语,“你当我是骗子吗?”
那气氛忽然轻快起来,两人吃着早餐,一碗粥见了底。
放下了汤匙,宋七月说道,“早点结婚生孩子,君姨还在的时候,就等着你这一天了。”
又谈起了母亲,宋瑾之心里一沉,焦灼中他喊道,“七月姐,你跟我回去吧!”
“去哪里。”宋七月问道。
“我们一起回家去!”宋瑾之立刻道,“我回来后,就听大舅和舅妈说你回来了,我就过来看你。大舅让你回家去见他,他让我见着你就告诉你,是真的……”
“大舅早就不管公司的事情了,向晚姐没说谎,我想大舅是真的不知道地皮的事情,都是真的……”宋瑾之诉说着,只想在此刻将情感全都重新拾起,“不是为了地皮才让你回去的!”
“这只是你这么想。”宋七月微笑道,“瑾之,两年不见了,你怎么还能这么天真?”
宋瑾之一愣,宋七月道,“大舅早就不管公司的事情,但他还是董事长,汇誊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当年大舅对外发了申明,宣布和我脱离家族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
“现在我回来了,他就让我回去,如果今天,我不是龙源的董事身份,我没有这样的背景,他还会找我回去吗?”宋七月问道。
“七月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宋瑾之眼眶一涩,“就算是和你脱离了关系,可是你的房间一直都留着,从来没有动过,你的东西……”
不只是这两年里,更是在她入狱出事之前,一直都留着留到了现在,宋瑾之问道,“难道谁还能想到你会有今天这样的身份吗!”
“谁知道呢。”宋七月轻声笑着,“我的房间留着,我的东西留着,只是因为他们怕自己良心不安。”
“说起来,我也是宋家的一份子,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伤害过家族里任何一个人,更没有毁了公司利益。我妈妈也是宋家的女儿,那个房间是她的,本来就该在那里,那不是他们想着我,而是应该。”宋七月回道。
“至于我今天的身份,的确是谁也想不到,但是人生本来就是无数的意外,他们的良心不宁,只是意外的等到了我有今天。”宋七月笑着做了总结,“这一切都是意外产生的巧合。”
“什么意外,什么巧合!七月姐,你怎么能把人心想成这样!”宋瑾之恼的眼睛发红。
“人心本来就是这样。”宋七月道,“当年他们不是拿我的婚姻作筹码,这才保住了汇誊?”
宋瑾之突然止住,宋七月道,“汇誊失利,遇到重大危机需要注资。当时,周靖存来上门提亲,我身边还有一个追求者康子文,可是康氏不够资力,没有办法让汇誊度过难关。可是周氏就不同了,周大哥是周家长子,两家联姻是最好的,但是苏赫那时候和向晚在一起,我和苏赫的关系,我又怎么会嫁给他?”
“那时候,我身边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个人。”宋七月提起了,宋瑾之知道那是谁。
“你可以不嫁的,如果真的不愿意,没人能够勉强你!”宋瑾之更是焦灼烦乱。
“是啊,没人可以勉强我,只要你去入赘白家,娶了白家的女儿白露。”宋七月一笑。
“这是我的责任。”宋瑾之也知道那一回事,他凝眉道。这一刻,他始终站在宋家这边,不曾后悔更不曾动摇过自己的决定,“是我自己愿意的!可是七月姐,如果我早就知道你是因为这样才嫁给他,那我一定不会让你就这样把自己给嫁了!”
宋瑾之的眼中有深深的懊恼,宋七月淡然道,“你不用愧疚,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之所以会嫁给他,也不全是为了宋家。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愿意,没有人能够让我嫁!”
“只是就算是这样,宋家利用了我,也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宋七月注视着他,宋瑾之无法反驳,“不过想想,只当是宋家抚养我该得到的费用,也是足够了。”
“后来宋家将我除名脱离关系,到了今天,又要找我回去,我就一定要回去?不回去就是我没有良心忘恩负义了?”宋七月笑了,“哈,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强盗逻辑吗?”
宋瑾之一双眼睛愈发红,宋七月又道,“我知道,君姨走的时候,你怪我,你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你怪我,我不怨你。换了是我,我也会怪你。”就在这一方餐桌上,想起那日的风,呼啸着而过,“君姨的葬礼上,你说,不是你们不要我,不是你不要我这个姐姐,是我不要你们,不要你这个弟弟。”
“可是哪里有你说要就要,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宋七月幽幽问着,“哪里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说出去的话,难道说过就能算了,发生过的事情,就能当做没有发生?”
“瑾之,所以我说你太天真。”
“现在,我告诉你,没错,是我不要你们,不要你了。”宋七月定睛,对上了宋瑾之赤红的眼眸,“从那一天起,我就没有你这个弟弟了!”
听着她的话语,宋瑾之记起那一日母亲下葬,她和他带着孩子一起到来。她上前来,他当时完全没有理智可言,那伤心悲痛无法找到可以的途径,所以他只能找上她,将所有的愤怒悲伤宣泄。
——你早不是宋家的孩子了!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姐姐了!
“你知道,你知道我是太伤心难过,可是我心里没有真的这么想过……”此刻,那懊悔的滋味还在和悲伤纠缠着,宋瑾之却终于能够面对。
“你没有想过,可你还是这么说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没有人能够例外。”宋七月道,“今天你来找我,我愿意和你吃这顿饭,是我不愿意去计较。但是这不代表,我就能接受包容从前的一切。地皮的事情,谁来找我谈都没有用,宋家,我是不会回去了!”
“还有,以后没事不要来找我,我很忙。”她冷冷一句,像是尾声的结束。
宋瑾之愣在那里久久,最终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离开的,下了电梯,出了酒店,整个人还发懵着。直到那手机响起铃声,不知是谁来电,他茫然中接起,听到那头的声音,“瑾之。”
“大哥。”听出了是宋连衡的声音,宋瑾之惶惶站在那里,半晌才道了一声,“七月姐,她变了。”
……
莫氏大厦,中午的时候楚笑信来了总经办一趟,将重要的文件交予莫征衍审批,也问起了他手上的那一块地皮进展,“要是拿不到,这个项目可就黄了。”
“我会想办法。”莫征衍回道。
“我只能祝你好运。”他自然是有办法,楚笑信从来都不担忧,可是这次对象是宋七月,就难说了,“齐简手里跟进的项目怎么停了,你派他去做什么了?”
“另外一个项目。”莫征衍低声回道。
“看来是很重要的项目。”楚笑信应声。
又到一周的周五,眼看着明天就是周末,宋七月十分忙,她已经在制定周六出行的计划,想着周六一天要和儿子单独相处。傍晚去儿子放学,她对绍誉说,“妈妈明天来接你,早上就去练琴,然后呢,带你去妈妈住的地方吧?”
“好。”绍誉应声。
这本来就是说好的事情,儿子也是很愉快的接受了,接过孩子放学,今天不再外出吃饭,就带他去附近的小公园里玩一会儿。天气炎热,孩子出了汗,宋七月买来两个圆筒冰淇淋,和儿子坐在椅子上一起吃。
绍誉吃着甜筒,孩子虽然还小,却是敏锐的发觉了,“今天你不高兴吗?”
宋七月着实怔了,孩子一张纯真的脸庞瞧着她,他的嘴角还有牛奶冰淇淋的奶渍。
她怎么会不高兴?宋七月问道,“妈妈没有不高兴。”
“可是你都没有笑。”
“妈妈有笑啊。”
“你笑的都不高兴。”孩子坚持道。
宋七月又是僵住,高兴的笑,又是什么样的?孩子回答说,“老师说,要是高兴的话,笑起来眼睛这边会眯起来的,而且眼睛会亮晶晶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学了样子,倒是逗笑了宋七月,“是茹老师说的?”
“恩。”孩子点头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宋七月自己都说不出原因来,更何况她分明也没有,“我知道了,一定是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忙是吗?爸爸每次忙的时候,都不会笑了……”
“是啊,妈妈也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忙。”宋七月说着,拿出手帕来给他擦手。
吃过冰淇淋,宋七月接到了莫征衍的电话,今天放学他会来接儿子回家,但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所以迟一些会到,而现在差不多了,已经到附近了。
于是母子两人往小公园外边走,前方红灯停,斑马线这边,宋七月带着绍誉停了下来,却是一阵风扬起,将孩子头上的帽子吹起。
绍誉喊了一声,“我的小帽子!”
孩子追逐着那帽子迈开了步伐,速度快的让人始料不及,马路侧方却是车来车往,而孩子已经跑到了斑马线的中间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帽子,宋七月疾呼,“绍誉——!”
孩子僵在原地,捧着小帽子无辜而茫然。
却是见到女人像是疯了一样,冲过了马路,不管不顾的往孩子奔跑而去,路上都是车,全都停了下来,宋七月冲到绍誉身边,一下抱起他,跑到了马路另外一旁。
在路边停下,宋七月惊慌未定,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口,方才一刹那整个人都好似灵魂被抽离了,“你有没有怎么样?好不好?过马路的时候,不知道要看红绿灯吗?老师没有教过,爸爸和奶奶也没有教过?你突然跑出去,吓坏妈妈了!”
绍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紧紧抱着帽子。
“帽子被风吹走了,你跟妈妈说,你喊妈妈,妈妈来帮你捡,马路上过马路就要看红绿灯,你看路上这么多车,要是撞到了怎么办?”宋七月仍旧是慌乱失措,上下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孩子一双眼睛有着犯错的内疚,绍誉不说话。
宋七月说了好久,可是儿子都不出声,她渐渐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仿佛太过激烈,“对不起,妈妈只是吓坏了,妈妈不是故意对你这么大声的……”
“绍誉?”宋七月还在呼喊着,然而孩子抿着唇,当下更是急了,“你说话啊,你跟妈妈说话,刚刚妈妈不是故意的……”
她着急无比,惊慌加上无措让她左右都不能,阳光下,她的眼睛刺痛着泛着红,可是这个时候,绍誉却是忽然开口,“妈妈。”
“妈妈。”他这么呼喊。
这一声“妈妈”让宋七月定住,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喊她。
绍誉站在那里,小帽子被他握的那么紧,孩子同样是无措着,他说,“妈妈,你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