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裕元年,注定要发生许多大事。
新朝开立,新帝登基,乃是大事。
新帝大婚,迎立皇后,亦是大事。
前一件大事,百姓们战战兢兢,终日不敢踏出家门。
后一件大事,却让百姓们津津乐道,心里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终于敢走街串巷,探亲访友,说上一说。
因新帝忽为立后一事,大赦天下。
便都说这新皇后是位仁慈宽厚的,是她相劝于新帝,才让午门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再没有以往的鬼哭狼嚎,血流成河。
阿桂坐在小院里,听到芦叶与她报说这些,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小同说到做到,当真不杀人了?”
“嗯。”芦叶脆生生地点头,“陛下说,只要姑娘您不喜欢的,他都改。您不喜欢他杀人,他以后便都不会再杀人了。”
只暗地里杀,不叫姑娘知道,也是一样的。
汀州正端着一盘白果儿进来,听到她们说话,笑着睨了芦叶一眼,“怎的还叫姑娘,不是都要改口了么?”
芦叶吐吐舌头,八卦地探听着,“前头可是在行纳彩礼?”
汀州摇摇头,忍俊不禁地说道:“陛下说他急着娶皇后,便叫宰相、礼部尚书、大学士几人一块来了,说是今日便将六礼行完,省得拖那么些时日。”
阿桂听得脸上发烫,低声羞嗔道:“就他惯没规矩的。天底下哪有像这样,六礼在同一天走完的。”
“朕是天子,自然可以不一样。”方喻同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还有掩盖不住的喜色。
阿桂心尖一颤,忙躲到屏风后头。
看着屏风上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她忍不住又像从前那样说他,“你怎的来了?大婚前不许见面,怎的又要坏了规矩?”
“这有什么?”他满不在乎的笑音透过屏风传来,“这天底下的规矩,都由朕定。朕今日就下一道圣旨,大婚前夫妻双方必须日日见面,皇后说说可有没有人敢违抗?”
“你......”阿桂无可奈何地睨了一眼他的影子,“当了皇帝,还是这样没个正行,我......说不过你。”
“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方喻同面上带笑,想要绕过来见她。
可阿桂却绕着屏风,躲着他,就是不肯见他。
“阿姐怎的这样......”他忍不住抱怨,拉长的尾音里,让她想起了他才十一二岁的时候,总喜欢抱着她的腰这样撒娇。
阿桂无声失笑,叮嘱他,“如今你的身份地位不同,不该这样行事说话。”
“都说了,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方喻同气得拿指按着眉心,“阿姐,你出来给我抱一下,不然我就不走了。”
“你......”阿桂远山含黛般的眉眼满是无奈。
她就知道,他一耍起泼皮来,谁都拗不过他。
无法,她只好从屏风后走出来,看见他一双漆黑狭长的眸子露出满足的笑意。
他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在炕几边坐下。
芦叶和汀州早就已经笑着躲出去,在门口候着了。
屋内只有阿桂和方喻同二人,她便觉得这样被他牵着,安静得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都要听到。
“都牵过这么多回了,阿姐怎还脸红?”方喻同调笑她,探着身子将她方才跑闹时,额前几抹零碎的发丝捋到耳后。
阿桂纤白的细指被他握着,只能轻颤着睫羽睨他一眼,回一句,“你不也一样?耳根子都红了。”
“......”纯情的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半晌,方喻同感觉自个儿心跳没那么快了,才重新起了话头。
“阿姐,今儿个问名、纳吉、纳征、告期这些礼行完,等到这月十五,就行皇后的册立大典。”
阿桂吓了一跳,抬眸道:“怎的这么快?”
按照以往,册立皇后这样的大事,至少要准备三个月到半年才行。
可这......才短短十余日。
“就是这数十日,我都已经等不及了。”方喻同懒懒出声,蓦然将脑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嗓子半哑,满是倦意,“阿姐,我一个人在宫里,好累......”
阿桂被他一靠,身子微僵,随后又释然下来。
抬起葱白指尖抚着他的鬓角,温声道:“别怕,我陪着你。”
方喻同埋着的俊脸上,唇角勾起一抹得逞而隐秘的笑意。
阿姐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心疼他呢,真好。
......
转眼,便到了皇后册立的这一日。
阿桂要从元恺的将军府出嫁,府中上下早就装点一新,张灯结彩,红毡铺地。
阿桂在内院中等着,不停有丫鬟进来给她报信。
“正、副使已经来了,国丈爷和将军正在大门外跪迎呢。”
“正使宣制已毕,国丈爷正行三跪九叩之礼呢。”
“正、副使已经将册、宝都交给王公公了。王公公正揣着往内院走呢。”
这是该阿桂去迎的了。
她佩着沉甸甸的凤冠,挂着朝珠与饰彩,还穿着厚重的礼服,可一颗心却好像飘在了天上的棉花丛里。
大婚之日,女子能嫁与心爱之人,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
内院里分设了三个节案,王公公将节、册、宝都置于各案上,便开始宣读册文和宝文。
阿桂行四拜礼,认真聆听着,不敢随意。
她与其他嫁与心爱之人的女子又有不同。
她嫁的,不止是自己的夫君,还是这天下所有人的君上。
所以,她肩上所背负的,也不同。
是一个新王朝的福运绵延,也是全天下的繁荣昌盛。
行过册立礼,便是奉迎礼。
在同一天举行,也彰显了帝后的恩爱。
一是方喻同想快些迎娶她入宫。
二是方喻同也舍不得她改日又要行一遍今日这些跪拜的礼仪,今儿若册立礼和奉迎礼一道办了,就只需跪一遍。
所以阿桂领过册、宝之后,便是礼部掐算着时辰的升舆吉时。
有女官扶着她乘上镶满了宝石珠翠的鎏金凤舆,两侧都挂着红彤彤的吉祥如意万福穗子,都是她出嫁前亲自打好,再送去皇宫挂上的。
她的父亲和三叔都站在风舆旁,送她启程,满脸不舍。
三叔这样铮铮的铁骨汉子,眼眶竟都不争气地红了。
更别提她爹,早已哭过一场的痕迹还很明显。
阿桂见他们这样,眼角也跟着悄悄泛了红。
身边的女官低声提醒她,“皇后娘娘,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该多笑笑。”
阿桂垂下眸子,细白手指搭在凤舆的栏杆上,将情绪压下去,这才抬起眼,笑盈盈地说道:“爹,你别这样,要让人笑话的。”
她爹一向很听她的话。
她一说,他就把眼眶里那些湿润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只是喉咙里的哽咽却还在,他半哑着嗓子说:“恭送皇后娘娘入宫!”
“......”这一句话,让凤舆里埋着头的阿桂,又忍不住红了鼻子。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
她是不是,就再难见到她的爹爹和三叔了......
凤舆已起,鼓乐齐鸣。
她隐约间好像听到身后三叔的声音,可又很快被那些鼓点声压了下去。
她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僵直着身子端坐在凤舆上,受着长街两侧百姓们的跪拜磕头。
这场奉迎礼,仪仗足有上千人,声势浩大,壮不可言。
阿桂所乘的凤舆前,还有皇后銮驾、册亭、宝亭,两侧女官、内监数百。
凤舆后跟着大臣、侍卫,亦有数百。
就这样一路到了皇宫,卤簿停于大殿之外。
又换了一拨仪仗,拱卫着阿桂所乘的凤舆往寝殿去。
宫中尚仪候在殿前,见阿桂的凤舆已至,便跪下高喝,“恭迎皇后娘娘。”
芦叶和汀州分扶着阿桂从凤舆上四平八稳地走下来,踩在柔软无比的大红毡毯上,一步步朝寝宫内行去。
方喻同早就在同牢席上等候已久,他从来没有心神焦灼不安,像毛头小子一般盼着望着。
这会儿,终于听到外头的动静,他也终于安下心来。
在席前重新正襟危坐,手臂撑在大腿之上,很有帝王的气势。
只有天知道,这一日他等了多久。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女官领着阿桂走了进来。
他能听到长长的凤袍在绒软的毛毯上摩擦而过的声音。
那声音响一下,他的唇角便多勾起几分。
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子,而他也终于可以,给她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一切。
他的阿姐,本就该拥有一切美好。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执念。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洞房
你们还想看什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