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芦叶和汀州两个丫头都在翘首盼她。
待扶着阿桂坐下,芦叶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才松口气道:“太好了,姑娘眼睛没肿。”
阿桂一怔,才知道她们都以为她去看完她爹会哭成泪人儿,眼睛也会肿成核桃。
望着汀州捧着的热鸡蛋,阿桂抿唇笑了笑,伸手温声道:“还是给我敷敷吧。”
今日在大牢中她确实哭得很狠,虽后来去酒楼坐了很久,现下瞧起来像没事人的样子,但也不确定明儿会不会肿。
汀州轻“嗯”一声,连忙拿着鸡蛋动作小心翼翼地给阿桂敷眼睛。
“对了姑娘,你走后不久,门头便送来一封信,似乎是从嘉宁城送来的。”芦叶一边给阿桂按着胳膊,一边说道。
阿桂眸子一亮,迫不及待道:“快拿来给我瞧瞧?”
芦叶连忙将那烫着红漆的信封拿过来,歪着脑袋好奇道:“姑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芦叶不识字,也不稀得学。
倒是汀州会一些,她忍不住戳了戳芦叶的脑袋,“叫你平日多努力些,多识几个字,以后也能帮姑娘看看账本什么的。”
芦叶吐吐舌头,不在意道:“汀州你会看就行了呀!我帮姑娘推拿,你帮姑娘解忧,多好!”
汀州摇头,“等咱们姑娘以后嫁人了,那家大业大的,账本得多少呀,我和姑娘两个人肯定看不完的,你还是要学些。”
芦叶缩缩脖子,头越发摇得似拨浪鼓,“你知道我一学就头晕的......”
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从认字算账说到阿桂要嫁人的事情上,又不知怎的扯起了方喻同的名字。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他的名字就像是一个个小钩子,在心尖撩出一道道波浪痕迹。
阿桂听得脸上发烫,让她们都退下了,这才拆开信封,认真看起来。
信封上芦叶不认识的字只写了“嘉宁城寄”,看到里头的内容,阿桂才知道这信是姜淑鹞写好寄过来的。
信的开头便说,当阿桂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意味着她们快要见面了。
因为姜淑鹞寄出这封信不久,便要出发来京城。
原是要带着陈爷爷一块来的,可陈爷爷却宁愿待在嘉宁城,不想来京城享福,说是嘉宁城好山好水,气候宜居,又有许多好邻居作伴,他早就习惯了那里。
若是来了京城,在这儿水土不服,他一大把子年纪,也折腾不起。
他既暂且不愿意来,待在嘉宁城身心愉悦,阿桂和方喻同也都不会强逼他来。
不过刘定却是因调任到京城,还是升任的殿中侍御史,所以姜淑鹞也就跟着他来了京城。
看到姜淑鹞要来的消息,阿桂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姜淑鹞是她在嘉宁城最好的姐妹,若在这暗潮汹涌的京城里能有个可以说说掏心窝子话的姐妹,能时常聚在一块解解闷,倒是一件她值得期待的事。
至于刘定怎的突然升任这事,阿桂并没有放在心上。
……
翌日,连下了许多日的细细春雨总算停了。
不过阿桂仍然闷在院子里,不愿意出去走动。
主要是,不想面对方喻同。
他不记得那日醉酒的事,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连那天晚上风从哪个方向吹过来,打在脸庞是怎样的温度都还记得分毫不差。
这分明,是对她的一种折磨。
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
但是这日,阿桂虽然没有出门,倒是有人来寻她。
晏芷怡眉眼弯弯,给她带了一份请柬过来。
“阿桂姐姐,过几日去那玉壶山赏花,咱们可要一块去呀。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写的请柬。”
这是京城里在皇后心里排上的名号的官员家眷们才会收到的请柬。
去城郊的玉壶山赏花踏春。
如今正是春色烂漫之时,尤以那玉壶山的春色最为撩.人。
姹紫嫣红开遍,从山脚到山顶,都是美不胜收的景致。
起初那玉壶山是御地,是圣人忙里偷闲带着后宫去踏春的地儿。
不过后来有一回,圣人忙得走不开,皇后便邀着许多女眷们去那儿赏花踏春,还与献王妃相谈甚欢,甚至各自回去后吹吹耳边风,平息了圣人和献王之间的一场误会,一时传为佳话。
圣人龙颜大悦,夸赞了皇后办的这事。
于是这玉壶山赏花踏春也就成了一年一度的佳事。
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平日里都闷在深宅大院里,很少出门。
而能被皇后娘娘邀去玉壶山踏春,自然成了她们都非常向往并且引以为傲的事情,甚至有些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准备穿着。
所以玉壶山每年赏春,除了那些开得正娇艳鲜嫩的花儿草儿,还有那些打扮得争奇斗艳的夫人小姐们,也是一道值得欣赏的风景线。
晏芷怡自打去了嘉宁城,也没有再去过那玉壶山踏春。
“阿桂姐姐,我还记得小时候去玉壶山,可好玩了!这回既你也有请柬,咱们可得一块儿去!”
阿桂揉着眉心,只觉得那大红请柬似烫手一般,只想扔掉了事。
皇后那日看她的眼神似针扎一般,她想不记得都难。
可这请柬是皇后写的,扔不得,也逃不得。
“阿桂姐姐,左右闷在家中也是无事,不如就去郊外玩玩呗?”晏芷怡抱着阿桂的胳膊晃悠,她不知道其他事,只看出来,阿桂似乎不太想去。
芦叶倒是有些好奇,向往道:“我在京城这么多年,听说那玉壶山漂亮得不得了,可无论何时都不准咱们寻常百姓进去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漂亮,真想去玩玩呀!”
汀州白了她一眼,低声警告道:“你光想着玩儿!咱们姑娘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那么多女眷去了,她都不认识,多不自在!”
阿桂抿着唇瓣,望着手边火光摇曳的灯盏沉思。
晏芷怡眨了眨眼,“阿桂姐姐,没关系的,你有我呀!我和京城里其他女眷也不熟!到时候咱们俩结伴好了!若有我认识的,也可以为你打打圆场。”
阿桂失笑,无奈地点了点头。
原本是还想问问方喻同,她到底要不要去的。
可思来想去,还是少见他为好。
更何况,她也能猜到他的回答,和她问不问都没什么区别。
……
转眼,就到了要去玉壶山踏春这日。
阿桂只穿了身低调轻便的对襟窄袖藕色长衫,绣着精致浅白的山茶折纹,头发松散挽起,插了一支绿竹簪子,并未着娇艳的打扮,只是淡扫蛾眉面敷薄粉,却更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温婉娇美。
刚出门,就碰见了方喻同也正打算乘马车进宫。
他笑容明亮夺目地倚在她要坐的马车车架旁,想装没看见也难。
阿桂撩起耳边的一缕长发,努力克制着心中的不平静,淡声唤道:“小同?”
方喻同轻扯着嘴角,明晃晃地夸道:“阿姐今日真好看。”
他的眼瞳漆黑干净,欣赏着阿桂美貌的时候,不含一丝欲.念妄想,十分纯粹。
被他这样看着,阿桂面上烧得慌,只觉得他的目光灼灼,能在她的裙裳上烫出一个洞来。
更为自个儿藏起来的心思不耻。
他们只是姐弟,不该有旁的。
阿桂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压低声音道:“我要去城外玉壶山,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方喻同歪着头,“阿姐收到了皇后娘娘的请柬?怎不早些和我说?”
当然想躲着你。
不过这样的理由自然不好直接说出来。
阿桂抿紧唇角,思忖着该怎样委婉的解释,可方喻同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也不在意她的答案。
他很快便站直了身子,抬起胳膊想要扶她上马车,还顺口说道:“阿姐,你只管在玉壶山好好玩,等我从宫里出来,就去接你回家。”
阿桂心尖微颤,望着他俊朗含笑的面庞,檀口微张,却终究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有马车接送,也不一定非要他去。
可一想到他接她,她心里就悄悄冒出些隐秘的欢喜。
只是那些欢喜很快又被捣成碎沫,在心底浮浮沉沉,提醒着她还是离他越远越好,免得越陷越深,实在不该。
阿桂心里的两个小人儿又在打架。
她心不在焉地上了马车,挑起帘子,看到方喻同颀长挺拔的身姿跨在马上,一张清隽好看的脸庞,惹得街边不少路过的小姑娘都悄悄看他。
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全落在她身上,仿佛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
“谁要是让阿姐不开心了,记下她的名字告诉我。”
胡说些什么。
阿桂心慌意乱地放下帘子,隔绝开他的视线。
直到马车走了好远,僵直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
……
玉壶山虽然在城外,但是马车出城之后,疾驰小半个时辰便能到,也不算太远。
今儿还有个赏花宴,是在晌午之后。
阿桂一清早就出门,所以时间还算充裕。
玉壶山的山脚下一道垂拱门,大多数马车都在这儿停下来,不得再往上走。
只有皇后、诰命夫人那等地位尊贵的,才能改换乘轿子往山顶去。
可阿桂却只能自个儿走上去了。
不过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权当是爬山赏景,也别有一番滋味。
“阿桂姐姐!”还没走两步,就听到了晏芷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桂回眸,看到晏芷怡笑眼盈盈地小跑过来,还挥着手,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声提醒着她注意大家闺秀的仪态。
不过显然,晏芷怡是听不见进去的。
她三步并成两步,跳到阿桂面前,眉眼弯弯地笑道:“我还以为阿桂今儿不会来呢!”
说罢,她又瞄了瞄阿桂身后,芦叶手里提着的食盒,眼睛悄悄亮了许多,“阿桂姐姐带的点心是自个儿做的吗?”
难怪这么高兴,原来是在馋她做的点心。
阿桂失笑,用指尖替她捋了捋额边碎发,“点心自然有,待会便给你吃,这山路虽然宽敞,但到底是要上山的,你莫要再跑了,仔细摔着。”
晏芷怡胡乱点点头,一颗心全飞到了芦叶提着的食盒上,跟着芦叶手臂摇摆的弧度,轻轻晃悠着。
两人并肩一块爬山。
这玉壶山并不高,只是一片山丘,约莫着爬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山顶。
若不是这样的话,叫这些京城的贵夫人贵小姐真去爬那高山,只怕谁都爬不动。
随着一路拾级而上,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还有扑鼻的清香着实叫人心中开怀。
这儿的花都是皇宫里的工匠过来照顾打理的,所以从山脚到山顶,一片片开的花儿都不同,山药、月季、桃杏、牡丹...颜色不同的花草成片连在一块,像是成了一条铺在山丘上的彩虹。
阿桂和晏芷怡一时顾不上说话,都瞧得移不开眼。
晏芷怡小时候来过,只记得好看,却忘了到底是怎样的景致。
如今重新见着,不住惊叹出声。
她读书少,想不出多少美丽的诗句来合意地描述此刻的美景。
就只会四个字真好看呀!
“晏芷怡,早就和你说了,少和小地方来的人待在一块,如今你这小家子的模样,说不去可没人会信你是晏大人的女儿。”一道声音好听却明显没夹杂好意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回头一看,是邴丹和沈青筠手挽着手走了过来。
刚刚那句略显刻薄的话,就是邴丹鼻孔朝天说的。
晏芷怡撇撇嘴,没当回事,小声在阿桂耳边说道:“我已经好久都不和她们玩了!没意思!”
阿桂抿唇笑笑,轻声道:“我们走吧。”
“等等。”邴丹走过来,拦住她们俩,“你们是没看见我们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晏芷怡,以前你可不像现在这般目中无人的,小小年纪,别学坏了样。”
阿桂轻蹙起眉尖,却又看见沈青筠拉了拉邴丹的衣袖,小声与她说了几句什么。
大概是劝她。
因为邴丹听完,鼻子轻哼了一口气,扭头就走了。
沈青筠留在原地轻声说了一句,“抱歉,邴丹她有些冲动,我去说说她。”
说罢,她也转身快步走了。
阿桂能猜出来,沈青筠也知道了她的身世,所以看她的眼神里,好像还多了几分...对她受了这么多苦的怜悯?
阿桂掀唇一笑,抛在脑后。
她并不需要谁的怜悯,以前的日子虽苦,但也有许多弥足珍贵的回忆和幸福,是旁人体会不到的。
晏芷怡嘟囔着邴丹怎的像点了炮仗似的,对她们敌意这么大?
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
因为很快,她们就遇到了姜芊。
姜芊对她们的敌意更如滔滔江水,毫不掩饰地涌过来。
所以刚刚邴丹的那小打小闹似的嘲讽,大概是因为姐妹之间的同仇敌忾。
玉壶山的山顶有个长亭,绵延数十座,端的是金碧辉煌,精致磅礴,每年皇后都在这儿宴请京城中的女眷。
可却不是人人都能拿到请柬,毕竟这长亭数十座,也只能容纳六七十人,所以女眷们都以能拿到皇后娘娘的请柬为荣。
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阿桂和晏芷怡刚到山顶,就被侍女领着到了一座靠后的一座凉亭内,恰巧就看到沈青筠、邴丹和姜芊围坐在品茶。
两人脚步皆是一滞,对视一眼,晏芷怡压低了声音问道:“侍女姐姐,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么?”
侍女为难地望了望长龙一般绵延的最高那处长亭,遥遥只能瞧见皇后娘娘明黄色的身影端坐在那儿,却模糊得看不清面容。
其实晏芷怡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知道这座位是皇后娘娘亲自安排的,若是随意更换,怕是要惹皇后娘娘不高兴。
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长亭像是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是阿桂和晏芷怡,闷头吃点心品茶不说话,另一边是姜芊她们三个。
沈青筠也默默喝着茶,可姜芊却是不甘寂寞的,对着阿桂就是一阵冷嘲热讽,从言语之间还能听出那么些无法遮掩的酸气。
前后连着的两座长亭也都各坐了六七位贵女,因为年长些的夫人都是坐在前头凉亭的,靠后的都是小辈,所以大家聊天说笑起来也更放肆一些。
一边是新晋状元郎的阿姐,一边是姜尚书的宝贝女儿,谁都知道该讨好谁,不能得罪谁。
更何况,有许多和姜芊也算熟识,比起阿桂,她们之间更加熟悉得多。
除了一些不愿意惹事的或是身份比姜芊高得多的贵女之外,其他人当即便跟着开始捧高踩低。
“这小地方来的人果真就是什么都不会,连品茶该如何品都不知道,就只知道端着喝罢了。”
“瞧那小家子气的模样,脸蛋长得好又如何?一股子媚俗。”
“就是,赏花是要和花儿比娇艳的,她穿这一身素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哭丧呢。”
“嘘可别说了,人家年纪都快二十了,还没嫁出去,可不是只能哭丧么?”
“诶,都快二十了?那真是难嫁出去了吧?还是咱们姜芊妹妹命好,生在富贵家,又觅得了那样好的如意郎君。”
“是呀,像左郎君那样的,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这姻缘真叫人羡慕。”
一堆溢于言表的马屁夸奖让姜芊的嘴角完全止不住地往上翘,甚至还炫耀似的目光不住地朝阿桂那儿瞟去。
我比你家世好、人缘好,就连左晔春,他也要我不要你。
即便你生得再美又如何?这世道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这样莫名的优越感,让姜芊的内心有些膨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个儿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和阿桂做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