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同走后,家里又冷清了下来。
阿桂去给他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左晔春送的牛角梳、石榴和蜜枣都被他带去了书院。
干干净净的,真真是一点儿都没给她留。
他是小孩心性,即便这些都是左晔春送给她的,她也没和他计较什么。
不过几日后,左晔春倒是又来了。
当时阿桂正从城外采了些新鲜桂花回来,打算酿一批桂花酒。
刚到小院外,就听到了陈爷爷在小院内与人说笑。
她还当是左邻右舍过来串门,没太在意,直到瞧见左晔春那转盼多情的一双潋滟桃花眼,才心头一突,忙垂下眼去。
左晔春的视线掠过她纤白瘦削的手腕,目光一暗。
她好像...没有戴他送的彩丝绳。
阿桂娇美的面庞微微泛红,垂眸问道:“左、左郎君今日怎得空来这儿?”
左晔春原本心中还横着一把牛角梳,颇有些不舒坦。
因知道他送来的东西,她一概没碰,全给了她阿弟处置。
可憋着的一股气在见到她时,好像又消了不少。
尤其是她微垂螓首,温柔娇羞的样子,更似一股轻和的风,将心头郁躁全都吹散开来。
他亦微微颔首,鼓足勇气道:“路过这儿有些口渴,只认识你家,便过来讨口茶喝。”
“原是这样。”阿桂温澈的眸子含着温和笑意,“正好采了新鲜的桂花,我去给你泡盏桂花茶喝。”
左晔春想说只喝杯清茶便好,不必麻烦。
可却阻拦不及,她已快步走进灶屋。
经过他身边时,馥郁而浓烈的桂花香随着她裙角摆动而漫开。
沁人心脾。
走进灶屋,阿桂才缓过神来。
将水放到锅中烧上,这才撑住灶台歇着气。
不知为何,和左晔春说话的时候,她总想逃。
或许是因为羞臊吧。
阿桂并未细想那不是心动,只是慌张。
她眉尖轻轻蹙起,取了一小撮新鲜的桂花,泡在清水中洗净后,再碾碎放到茶盏里。
用刚烧开的滚水一冲,便成了金秋第一批桂花泡出来的桂花茶。
味道清醇鲜爽,抿一口便是淡淡的清甜,裹挟着馥郁的桂花香萦绕在舌尖。
左晔春不声不响将一盏茶都喝完,忍不住说道:“阿桂姑娘的确心灵手巧,就连桂花茶泡出来的味道都格外香。”
咳咳咳。
坐在一旁喝桂花茶的陈爷爷差点呛到。
阿桂连忙去帮陈爷爷拍着后背顺气,没来得及回他一言半语。
仿佛酝酿已久的一腔情意都化成了流水的左晔春:……
待到阿桂将陈爷爷送回屋里,她的那盏桂花茶已经凉了。
左晔春还没走,在小院里等她,仿佛有话要说。
刚刚陈爷爷在场,他都不怎么好开口。
左晔春比阿桂高出半个头,说话的时候,视线微微下垂,便落在了她如远山含黛般好看的眉眼上,嗓音不知不觉又柔和了几分。
“阿桂姑娘,上回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他问得直接,也是因为心急。
年纪渐长,家中老母催得急,他也着实耽误不起。
阿桂薄颊透红,微抿起唇,轻声道:“我、我想等发了桂榜,再回你可好?”
乡试中举放榜的时候,是在九月,正值桂子飘香,所以又称桂榜。
仔细算来,也不过数十日。
左晔春已等了三年多,也不在乎这十天半月。
他理解阿桂的心思,点头道:“你不必担心,小同天资聪颖,定当榜上有名。”
阿桂弯了弯眸子,秋水潋滟,笑语盈然,“多谢左郎君吉言。”
她本就生得好看,细眉软眼,冰肌玉肤。
再笑起来,更为惊艳。
左晔春瞧得有些怔忡,心底却又浮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好像之前她冲他的笑都是出于礼貌客套,流于表面,唯独刚刚那下,笑意到了她的眼底。
只是因为他夸了一句方喻同。
看来,他所以为她阿弟在她心中的地位,还要再往上提一大截。
……
很快,就到了快要放榜的日子。
阿桂酿好的桂花酒也已经埋到了院子里的墙根下,留待好日子来临的时候喝。
书院给参加了乡试的生员秀才们都放了两日假,让他们回家等榜。
不然在书院里读书也是心神不宁的,反倒打扰了其他学子。
方喻同回家时,阿桂正在屋里缝绣香囊。
这是新接的活儿,城内一户富贵人家要的。
要阿桂将桂、菊、木芙蓉等这些秋日里开得正好的花都采摘下来晒干,再分别做成一个个香囊。
既精致,也实用。
只是满屋子花香融在一块闻得久了,鼻子有些失灵。
正巧方喻同敲门进来,阿桂忙抬头道:“小同,回家了?快过来帮我问问,哪个味道香一些?”
“嗯。”方喻同应了声,长腿迈过来,拿起桌上绣好的香囊一个个闻过去。
清隽好看的眉眼透着认真。
很快,他便选好。
修长的指尖点了点那秋香色的香囊,“就这个。”
他白皙指腹正好压着香囊的右角,阿桂在这儿别出心裁地绣了一枝玲珑小巧的淡金色桂花。
他垂眸摩挲几下,不紧不慢道:“阿姐,我以后的香囊,你都给我缝这个吧。”
阿桂隐有一愣,抬眼看他,“这香囊里只放了桂花,远没你现在的香囊调得好。”
他现在的香囊,是她花了些心思调的,用了许多花草混在一块。
读书时戴着,可以宁心静气。睡觉时放在枕边,可以镇定安神。
方喻同却不以为然,扯下腰间的香囊,捧着那桂花香囊爱不释手,“我只喜欢这个。”
“那好吧。”阿桂无奈妥协,“那我赶明儿再给你缝一个。”
“这个是人家已经定了的,你别拿走了,我不好交差。”阿桂伸手向他讨要。
方喻同恋恋不舍地把那桂花香囊放回她手里。
阿桂不由觉得好笑,也不知他看中了这桂花香囊什么,竟喜欢成这样。
从前可没见他对香囊这种小玩意儿上心过。
也许,是格外喜欢桂花独特馥郁的香气吧。
她笑着摇摇头,打算忙完手上这批绣活儿,趁他回书院之前,给他绣个桂花香囊出来。
……
方喻同回家第二日,便是乡试放榜报喜的日子。
这一日,会在考场外放贴出榜单,高中的举人名字都会列在上头。
围观的人群挤成里三层外三层,沸沸扬扬,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可考场并不在嘉宁城,所以阿桂她们也就没去凑那个热闹。
而是在家中安心等着报喜的官兵过来。
她们仿佛都笃定,方喻同一定会中。
报喜的官兵大多在放榜前一晚便得了官府发出的准信,而后领着捷报连夜兼程赶去报喜。
这不一大早,外头巷子里鸣锣报喜的声音,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一串。
可敲响的,却不是方家的门,而是隔壁的林家。
官兵浑厚的喊声响亮,丝毫没有被鞭炮声遮盖住,穿过长长的巷子,就连阿桂她们在院子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乡试捷报!贺嘉宁城林常林老爷高中江南乡试第十八名!!!”
外头巷子里动静越发大,恭贺声,哄闹声。
看热闹的街坊们都挤在巷子里,堵得水泄不通,说着贺喜的吉祥话。
林母乐得合不拢嘴,她虽家境窘迫撒不出多少喜钱来。
却也尽自个儿所能,拿红布包着这个月攒下来的一个个鸡蛋送给大家。
阿桂偷偷瞄了方喻同一眼,背脊有些僵直。
听着外头的动静,她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可看到方喻同神色自若,还拉着她和陈爷爷一块出去恭贺,讨了三个鸡蛋回来。
阿桂又不由有些想笑,直说道:“你这小孩心真大,竟也一点都不担心么?人家的喜报都来了,可你的却”
话音还未落,外头好像又来了一拨人。
锣鼓震天,鞭炮齐鸣。
不止是一个官兵,而是好几个,齐声喝道:“乡试捷报!贺嘉宁城方喻同方老爷江南乡试第一!高中解元!”
阿桂的嘴还张着,剪水双瞳也倏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方喻同。
她知道他聪明,也知道他厉害,更相信他能中举。
可从没想过,他竟能高中解元。
阿桂不是没有见识的人,所以才越发知道这解元有多难中。
陈爷爷也惊愕得手里的鸡蛋都差点磕碎,连声道好,激动得老泪纵横。
鞭炮声不绝于耳,锣鼓声铿锵高昂。
方喻同却像是早在意料之中,成竹在胸,方才只是一直在等捷报送来似的。
只轻轻勾起嘴角,面上漾出几分笑意,凑到她跟前,薄唇开阖,轻声道
“阿姐,我也是解元了。”
作者有话要说:等等,你为什么要说“也”?
你不对劲,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