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崖大阵被易醉拍出震耳欲聋的动静时,虞兮枝委实吓了一跳。
她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易醉搞出来的,毕竟正常人谁能做出来拍大阵如拍门这种效果,更何况,易醉可是一脚被结界大阵吸进去过的人,理论上来说,见到未知阵法,应当有多远,跑多远。
所以她第一反应是: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难道因为她身上背负着满山剑意,所以她的心跳便也能穿遍满山,让这大阵也感受到她的情绪吗?
不然为何这砰砰咚咚的声音,和她的心跳竟然如此一致?
不是,太离谱了,这未免也太响了吧!!
她辛辛苦苦欲盖弥彰遮遮掩掩了这么半天,结果在这里被卖了吗?!
心态要崩了!
虞兮枝很慌,慌到更加不敢去看谢君知,甚至考虑了片刻,如果现在立刻拔腿就跑的话,是否还来得及掩饰一二。
……如果他问的话,说是肚子饿了的声音,谢君知会相信吗?
刹那间,虞兮枝心底有惊涛拍岸,越是惊慌,心跳自然越盛,而大阵发出的砰砰咚咚声自然也越响亮。
直到易醉的声音袅袅地传过来。
“……我知道你们在家……”
“开……开门……呀……”
虞兮枝:“……?”
虞兮枝:“?????”
她慌张失措了半天,结果是易醉这个狗东西搞的鬼?!
这一刻,虞兮枝觉得自己的心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她甚至忘记了,谢君知完全可以从远处直接开大阵,让他们几个人进来,烟霄便已经随着她的心意铮然出鞘。
虞兮枝御剑而起,瞬息逃离原地,踩剑而至,悬空在大阵之内,隔空看向外侧。
易醉对虞兮枝的心情一无所知,更是完全没看到虞兮枝复杂铁青的脸色,他看到她来,好不兴奋,扯开嗓子道:“二师姐!我想死你了!你亲自来迎接我们了!嗐,这搞得兴师动众,还怪不好意思的!不过是一个月没见而已,怎么你还亲自出来了?我跟你说!我背了好多本九重书楼的书,等我回来这就默写出来,再放到我们藏书阁去,诶嘿!”
虞兮枝原本满心怒火。
结果这会看着易醉趴在结界上兴奋地往里瞅的样子,宛如一个快乐又无知的傻子,再听着他在那儿叭叭叭,这股怒火竟然便奇异地被压了下去。
她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这么想易醉不太对,但是再想到他兴师动众神神秘秘,结果最后说虞寺和风晚行拉了个手,她又肯定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所以孙甜儿到底行不行啊?
别不是在九宫书院这么长时间,这么多机会,竟然还没有找到机会和易醉单独说话吧?
易醉一张嘴叭叭叭个不停,先是抒发了阔别一个月的离别之情,再描述了一番对她和小师叔的思念之意,最后又夸了一通自己的丰功伟绩,在如此情真意切地说了一番之后,易醉一顺嘴,说漏了自己已经和宿影阁的人干了一架的事情,这才猛地止住了话头。
他顿了顿,眼神微虚地扯开话题,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诶我们进去慢慢说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我还在大阵之外?!”
虞兮枝:“……”
对,她刚才的想法一点错都没有,是个傻子没差了。
她和易醉小傻子计较什么呢?小傻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指不定橘二都能比他聪明点儿呢?
程洛岑黄梨和云卓:“……”
你才发现自己还没进去吗?!
“我看你说挺好,就想等你说完。”虞兮枝气定神闲道,她抬手摸了一把大阵,然后一拍脑门地“哎呀”了一声:“瞧我这记性。”
易醉有些紧张:“怎么了?”
虞兮枝挑眉:“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我来了也没用,还得你小师叔开大阵。”
易醉:?
他伸出手,欲言又止地看着虞兮枝踩着剑飘然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为什么总觉得二师姐哪里怪怪的?像是有些生气,又也不是非常生气,但现在却十分快乐的样子?是我的错觉吧?”
错不错觉也没人知道,总之几个人鱼贯而入了千崖大阵后,虞兮枝和谢君知看起来都十分正常,显然已经无恙,大家自然终于放下心来。
于是程洛岑去盘点自己芥子袋里新增的库存,云卓认真打扫卫生,将原本就挺干净的千崖正殿内外又清洁一遍,再去扫自己守山小木屋的灰尘。
而黄梨看到自己种的花如此盛开,自然十分高兴,挽起袖子便要去做一道在九宫书院新学会的玫瑰饼。
虞兮枝看着黄梨忙忙碌碌,疑惑道:“九重书楼里还有食谱吗?”
黄梨有些不自然地顿了顿:“倒、倒也不是。”
虞兮枝盯了他片刻,黄梨和面的手越来越快,不仅耳朵有些红,鼻尖都冒了些红意,虞兮枝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临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心道要么是九宫书院的小少女爱吃玫瑰饼,要么是她家祖传做饼。
念及至此,虞兮枝便顺口问道:“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送过去给她?”
“她说吃的时候能想起她就行,倒也不用专门送……”黄梨猛地顿住,再有些惊恐地抬眼看虞兮枝。
如果说少年方才只是鼻尖耳根发红的话,那么此刻便是整个人都像是红透了的虾子。
虞兮枝忍不住笑了一声,却又看到了黄梨刚刚剪下来、已经去了枝干上尖刺的玫瑰花。
她伸手拿了一只看起来最漂亮的,不再为难实在窘迫的黄梨。
她手里拎着花,却没找到花瓶,正想去问问易醉的芥子袋库存里或许会不会有一支花瓶,正好路过了谢君知面前。
谢君知伸出一只手过来:“我已无碍,可以把剑意还给我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背负着满山剑意,便是出千崖峰都有些困难,他自己早已习惯,却也只能在昆吾山宗之内活动,甚至更多的时候,连千崖峰都懒得下。
虞兮枝虽然看起来好似无恙,但世界上自然没有人比谢君知更知道,被这么多剑意无时无刻切割吹拂的感觉。
虞兮枝也不是不还给他,只是到底还有些担心:“你真的已经完全好了吗?不要强撑着哦。”
他说还给他,虞兮枝边问,边已经下意识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再摇摇头,微微一笑,应他之前的那句话:“其实还好,也并没有十分特别辛苦。反而是我的境界因此而稳固了许多,与其说辛苦,倒不如说我反而从中受益良多。”
她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又因为谢君知莫名其妙逃避了她几日,更是没机会去问,此刻既然提到满山剑意,虞兮枝自然便想起来了什么:“对了,秘境里的事情你都还记得对吗?那个长泓和尚你之前有见过吗?”
“已经都好了,未曾见过。”谢君知摇摇头,神色依然淡淡,眼中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多了杀意:“等到有机会,杀了便是。”
虞兮枝的目光正巧落在他手中的书上,发现那竟然是一本有关于释法的,她又想到临出秘境之前,谢君知比此刻更加杀气腾腾地说出的那句要削平般若山的话,到底忍不住道:“可你不能出千崖峰。”
谢君知一顿。
半晌,他低低笑了一声:“总会有机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微垂,整个人好似变了一个样子,他总爱挂着点温和的笑容,就算说着杀气腾腾的话,却也还是漫不经心而轻飘飘的。久而久之,便让人觉得那似乎是他真实的样子。
而此刻,他仿佛终于去掉了这层面具,露出了内里真实的模样。
——就像是她初见他时,他出那一剑的模样。
虞兮枝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她有许多问题要问,许多话语想说,最终却只是认真点了点头,道:“嗯,总会有机会的。”
两个人旋即便沉默了下来。
说话的时候,两只手的肌肤相触时的感觉便自然而然被弱化,此刻既然沉默,这份被遗忘的弱化就重新盘桓在了两人的感官之中。
谢君知手指微冷,一动不动。
虞兮枝掌心滚烫,纹丝不动。
谢君知一直在垂眸看着两个人搭在一起的手,少女的手常年握剑,掌心算不上多么细嫩,手指却依然纤细,这样放在他的手背上,传来她掌心过分灼热的温度,几乎让他想要将手抽离回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收回手,可他却有些贪恋这样的温度,只骗自己说,且等一等,她似乎有话要说,总不能打断她的话。
等她说完,他就……
如此静止了许久,虞兮枝终于慢慢抬头:“所以……要怎么还给你?”
谢君知:“……”
行叭,原来是这样。
他按捺住满心思绪,才要开口,却听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两人愣了愣,齐齐侧头,循声去看。
却见易醉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手中拿着的书散落了一地。
他的目光在谢君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再慢慢转到虞兮枝脸上,仿佛在确认面前的两位真的是自己认识的两个人,最后再一寸一寸挪移到两个人交叠的手上。
他的眼神有些痛心疾首,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恍恍惚惚,声音更是气若游丝:“啊……怎么会这样……”
虞兮枝心底一跳,刚想问一句这样是哪样,又下意识觉得易醉这厮怕是要有什么惊天之语,觉得他还是闭嘴了好。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易醉如梦游般继续道:“拉手手好啊,拉手手妙啊,大师兄和风师妹拉手手,二师姐和小师叔拉手手,易小醉也要去找个妹妹拉手手,嘶,易小醉你在想什么,你只能左手拉右手,哪来的妹妹,哪来的手手。”
虞兮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