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落脱口而出后,空气再次陷入异妙的对峙中。能和裴不度交流后,阮落发现他居然还有一丝幽默感,这让他看起来的更像人类。即便如此,他还是个强买强卖的恶灵。
阮落的呼吸变得轻微,但他预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不可能是这个恶灵良心发现,起了些善念,只有一种可能。他没时间了。
或者说他剩余的时间远远不够,他将要在自己身上的胡作非为的时间。
果然,这叫个裴不度恶灵:“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着,那只摸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指,渐渐地变得混沌,不再是明晰的手的形态,而是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恋恋不舍地沿着他的脸滑了下来,在他身上轻蹭着。
阮落嗓子发干,就在他认命的时候,裴不度果真消失了。这次他依然有时间与地理的限制。
阮落拍地拍亮了灯。
顾不上别的,先去看自己的脚。拜裴不度所赐,脚踝上被握出一圈淡淡的青印,再看脚心,也被挠红了。阮落揉着自己的脚,又看了看自己腿根的那朵花样纹路,开始思考。
这次裴不度很明显待得比上次时间要短。这说明他的受限是起伏不变的。
不过话说回来,裴不度误打误撞,居然撞到了自己的死穴。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学长开玩笑挠他,他惊恐万分,硬生生在人手上咬出了血印。
阮落熄了灯,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折腾得很,还是知道裴不度不会再来,这一觉又很踏实。一睡到凌晨四点。
起床时,阮落也挺佩服自己,都被闹成那样,居然睡得还挺香。
客厅的华哥也起来了。阮落梳洗完毕,有意无意地问,“华哥,我睡觉不安稳,昨晚没吵到你吧。”
华哥一脸放心的样子,“我还怕自己打呼噜吵到你,没想到你睡得还挺沉。”
阮落放下心来。
阮落乘坐剧组大巴,和朴建、周霁一起到破庙,意外地见到了江子豪。
他一向坐自己的车,看样子来的很早。一双眼睛布着血丝,但莫名精神很旺盛。朴建记得自己给江子豪放了几天假的。朴建偷偷问江子豪助理。
助理小声说:豪哥到医院里检查过了,没事。他也非要来。
朴建点头,忧心忡忡。
比起许放的中邪,他更倾向于江子豪有心理疾病。
江子豪意外地十分谦和,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剧组进度滞后,向朴建、周霁一一道歉,连摄影师也都一个个鞠躬。
虽然没说原因,但大家都知道昨天的视频事件。看来这个没吃过苦的二世祖,在社会的毒打下,终于有所长劲。
江子豪看到阮落,略一犹豫,向他走了过来,“阮落,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太过份了。”
对不起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否则要jc何用。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一成年,三观固化,更是很难改变。阮落并不认为经此一事,江子豪的性子能有所转变,但他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闻言只是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要不晚上我们约上朴导,周哥一起吃个饭。”江子豪进一步殷勤。
虽然阮落不想回酒店,但也不想和江子豪相处,“我晚上有事。”一口拒接了。
江子豪一脸失望。“那我再找个时间。”
阮落心想,一个裴不度我已应该不了了,哪有精力再对付你。
拍摄途中,阮落偷偷地问了许放,道士请的怎么样了。
比起朴建,许放完全就是个封建迷信拥趸者,闻言,眼睛一亮:“怎么,你是不是也遇到什么?”
阮落忙说:“没有,我是担心江子豪。”
许放心说真是好孩子。“已经预约成功,别说,那几位道长在这里很有名气,也很受欢迎。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预约都排到了三个月后。”
三个月后?
阮落差点没坐地上。
“幸好,里面有个道友是周影帝的粉丝,他们明天就到。”
阮落长出一口气。
不过,还要熬过今晚......
收工后,大巴车上。
阮落一眼看到刚阳正气的华哥,自觉地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拒接华哥同住这事阮落做不出来,他有了别的主意。就听华哥说,“小落,刚才酒店给我打电话说空调修好了,热水也有了。还让我在朴导面前说说好话......我知道我打呼噜厉害,今天就不打扰你了。”
阮落微笑:“你没打扰到我。如果你那边睡得不舒服,欢迎再过来。”
阮落的精神一下子消沉下去。周霁把眼睛从剧本上抬起,看了阮落一眼,欲言又止。
下了车,周霁落在后面,等到慢腾腾从车上下来的阮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脸色不太好。”
没想到自己的担忧会这么明显,阮落揉了揉脸,“没事,谢谢霁哥关心。就是晚上熬夜背了台词。”
“你是不是害怕?”
阮落一怔。
“那个地方是有点邪气,但都是针对江子豪一个。我想可能是因为江子豪对人恶意太大,自己招来的东西。所以你不用担心。如果你真害怕,晚上可以和我一起住。”
阮落心里暖暖的,“霁哥,你信世上有鬼怪与超自然力量。”
周霁一笑,“做演员时间长了,有些敏感。有时候气场不对头,也能感得到。可能是我想多了。”
阮落对周霁升起了一股职业上的敬佩。
“要不,晚上我和一起住。”周霁对阮落发出了邀请。
阮落心里感动:“谢谢霁哥,我不怕。”
怕当然是怕,但昨天他不过是和华哥共处一室,已经让那只叫裴不度的恶灵不满,如果他真和周霁住一起,恶灵一发飙,没准当着周霁的面,就把自己办了。阮落不想把周霁拉下水。
在酒店吃过饭后,阮落拿了剧本到了一楼休息区里的咖啡厅,叫了杯咖啡,准备坐在这儿熬一夜。咖啡厅不过是一楼酒店的一角,里面也不过摆了两张桌子。现在已深夜十一点,只有阮落一个客人。
服务小妹给阮落端了杯黑咖,便撑着下巴,偷偷地看阮落。
知道不道德,还是偷偷拍了张发到自己的微博。没几分钟,便吸引来一些老粉新粉,一边舔颜,一边痛斥责这种行为。
在一楼和编辑改完剧本的朴建,回房时,一眼看到阮落,“小落,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去?”
阮落举了举手中的剧本:“我复习一下明天的台词。”
朴建心里一阵感动,这么有天份的孩子,还如此努力。反观江子豪。朴建摇摇头。现在市场就是资本主导,不是他抵住,塞进来的人还多。
“别太晚。虽然你还年轻,但也别熬夜。”朴建上楼了。
阮落看着剧本。台词不多,早已熟烂于心,咖啡厅也到了打烊的时间,服务员妹子红着脸过来:“这天有点冷,您怎么不进屋去看剧本啊?”
“你们这里几点下班?”阮落歉意地问。
“没准点。有客人就晚点,没客人就早点。”
阮落看看时间,已快十二点了。
“一般这个时间,是要下班了吧。”阮落就要站起来。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要不,我给您留个灯。您走的时候给我把灯关了就行。”
“谢谢。”阮落有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阮落倍感温暖。
妹子又往里面指了指,“这是咖啡机,您自己续。”
阮落有些矛盾,即不想给妹子添麻烦,但腿又不想站起来。
妹子一笑:“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阮落有些感动,也不好意思。但也只能说“谢谢。”
“要不你给我个签名。我是你粉丝。”
阮落还是第一次被要签名,当下心情愉快地给妹子在便笺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妹子一走,四下算是真正的静阒无人。他的面前,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一楼大厅倒的灯也都尽熄,也只留了几处小灯。十分幽暗。
不过,吧台上有打瞌睡的服务员,门口还睡着两个保安,让阮落心里安定了许多。
阮落从书架上给自己找了本小说,又给自己续了杯咖啡。
阮落小说看得沉浸,也不觉时间流逝。再一看时间,已是三点。阮落也续了五杯咖啡。阮落想上厕所。他左右看看,岁月静好,像是全人类都沉睡在美梦一般,阮落站了起来,鼓足勇气,向厕所走去。
厕所就在大厅一侧,光线暗淡。但左着呼噜的保安给了阮落勇气,他迈步过去,穿过一段昏黑的过道,厕所里面倒是灯光大亮,阮落憋着气穿了过去,才喘了口气。
鬼怕腌臜之物。这也是陆师兄告诉他的。所以童水尿,粪便都有一定的驱鬼作用。
只是裴不度不知道是个什么物种,这些可能对他可能也没什么用。
到了小便区,阮落解决了生理问题,就去洗手。他抬眼看了一眼镜子。四下里很空很静。阮落拧开水龙头,挤了点洗水液,做这些动作时,他保持着动作稳定,心态平和。只是这种状态并没多久,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次让他吓得魂飞魄散的并不是裴不度。镜子后面映出了厕所一角。一个只有半个脑袋的东西,趴在地上。看不出五官的脑袋,还伸出些细细的虫不像虫,草不像草的东西。
阮落使劲眨眨眼,那东西依然存在。并不是幻觉,更不是眼花。也不是道具。因为那东西在动。阮落屏住呼吸,又轻又慢地转身,低着头走了几步后,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直窜了出去。
鬼!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这短短的几秒中,阮落的三观再次被塑。
阮落还没窜出那条通向酒店大厅的过首,一头撞在一个硬硬的东西。接着一抹淡红的影子在他眼前一闪。任是强自镇定,阮落也惊呼一声。
这就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阮落想动,但双腿发软。后面那东西不知道发出破碎的声音,像是正在往这边爬。他想离开这个胸膛,但两腿发软。一只手已揽住了他的腰。此时的裴不度更像是一个真人。有质量,似乎还有一丝温凉的温度。但被吓得魂不守舍的阮落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把头如同鸵鸟般埋在裴不度的胸口上。
“吓着了。”裴不度低凉,飘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鬼。”阮落的声音都在发抖。在此之前,他觉得裴不度很可怕,现在他知道原来有比裴不度更可怕的东西。
“只要有人死亡的地方就有鬼。这里山多,地势高,每日都有坠崖的村民,游荡的鬼魂随处可见。”
如果闭上眼睛,听裴不度说话,完全像是两个普通的人在交流。但阮落的眼睛紧闭。他不敢睁眼。
他一时间居然无法判断是鬼可怕,还是恶灵可怕。
“为什么躲着我?”裴不度略带责备的声音。
为什么?这是身为恶灵而不自知?
“我怕。”
几秒的沉默。阮落开始后悔说了真话。
“我和鬼你更怕哪个。”
你和鬼有区别吗?阮落心里说。
背后传来在地砖上拖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似乎下一刻就要抓着阮落的脚脖子。
“鬼。”阮落哭了。
这几天落的泪比他这二十二年加起来都多。
虽然那股力量还是紧束着阮落,阮落还是觉得这个恶灵的胳膊似乎动了动,或者说是抬手挥了挥。就听他说:“现在没有了。”
阮落竖起耳朵,不再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的声音,微微扭头向后面看去,刚才看到的东西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现在两样害怕的东西,只剩一个了。眼前这道浅淡的影子。阮落甚至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这道影子。
“我以前看不到鬼。”阮落想出一个问题。因为身体弱,胆也小。所以才会被奶奶送到道观呆过几个月。但也从没有真看过鬼。他也不信这东西。
耳朵是裴不度低低的,有着一丝戏弄嗤笑。
阮落在想,难道是这个裴不度为了吓自己,故意让自己看到鬼的?但这是给一个凡人开天眼,他陆师兄都不可能做到,何况一个恶灵。
阮落暂时放下这个疑问,搅尽脑汁想下一句话。他的用意其实很明显。拖时间。
三十分钟一过,裴不度就会自然消失。但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就在阮落费尽心机想着下一个话题时,裴不度的手落在了阮落的腰肢上,温凉的手在阮落的皮肤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摸索一如即往,如同在抚弄自己的所有物,虽然不乏柔和,却肆无忌惮,任意枉为。
“哥,换个地方....”阮落低声央求的声音被抽气声所打断。
换个地方也只是咖啡厅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阮落不愿意回卧房,单独面对这个灵体。裴不度也不想浪费时间。如果有人从这里过,就会看到一隅幽淡的光线中,一个面红潮红,眼含泪水的青年,蜷缩沙发上。
外面有保安,有值班的前台。阮落不想自己明天被拍到什么,以这种方式上个热门,连哭泣与□□都只能是低低的。
阮落微闭上眼睛,只有两个字:认命。无法躲过,不如躺平。如果裴不度是个妖怪,更确切地说,是个狐狸精什么的,他也不过像聊斋里遇到鬼怪的书生。
只是这个灵体目前为止,只是一团虚影,阮落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不过,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只有一想到裴不度,阮落就会脑补出那樽泥塑造丑陋邪恶的模样。
耳朵是裴不度喟叹般的低语,“我的新娘真美。”
“你怕道士吗?”阮落呜咽着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