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日。
《旧梦》最后一场戏杀青。
姜苒换下一身喜服，握着手机，坐在化妆间椅上。
造型师助理站一旁，动手依次卸去她头上繁琐的头饰。
镜中的女人眉眼精致，肤白似雪，金耳坠的长流苏荡过锁骨，一弯红唇微微挑起。
饶是跟过剧组做造型八年，助理也从未见过真人比精修照片还好看的女星。
尤其姜苒还是科班古典舞出身，气质出众。什么也不用做，光是穿着古装站在那里，就已经能惊艳一片。
丝毫没注意到旁人艳羡的目光。
姜苒盯着手机，微微蹙起眉。
屏幕上，则是经纪人俞修给她发的一句话。
俞修：[最近影视寒冬，团队没挑出什么好本子。拍完这部剧，接下来想做什么？]
接下来想做什么？
老实说，姜苒自己也不知道。
入圈七年，拍戏六年。
姜苒早已习惯了每天早早醒来做造型，晚上收工，临睡前再反复读剧本，为第二天拍戏做准备的日子。
这会告诉她说，后续没有有价值可以拍的好戏，之后一段时间，可能需要换一条道路……
换了谁都得一愣。
姜苒：[……]
姜苒：[上综艺？]
她眉毛挑了挑，打下三个字。
俞修很快回复：[恭喜你，答对了。我帮你谈了一个综艺节目，文件已经给陈优了。算算时间，她也应该要到了。]
与此同时。
化妆间的门被人叩了两下。
姜苒看向门口，正是陈优。
陈优是她的助理，小姑娘一毕业就跟了姜苒，如今两人已经合作了三年，性格互补，磨合得十分不错。
姜苒伸出手。
陈优默契地将文件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她：“修哥都跟您说啦？”
“说了一点，没太详细。”
姜苒翻开扉页。
综艺名称是《女王宣言》。
内容形式简单介绍，便是类似于101系选秀。只不过邀请到的，都是像姜苒这种出道数年，有唱歌或跳舞一技之长，却在圈内位置尴尬，热度不上不下的女艺人。
陈优一旁解释道：“修哥刚托人过来给的，说是新节目的企划书，业内对这个期望度很高，苒姐也在受邀嘉宾候选名单里。”
再往下翻动。
制作人那栏的名字，吸引了姜苒的目光。
“唐嘉阳？”
有点眼熟。
陈优听见这个名字，顺口说道：“苒姐你忘啦？去年上节目的时候，有和他被分在一组做游戏。那会唐嘉阳才刚出道，你私下还和我夸他帅气有礼貌，之后一定能大火来着。”
是这样吗？
姜苒不大记得了。
她又往文件后面翻了翻，发现后面都是一些有的没得的活动企划，没太多感兴趣的，便停下了手。
姜苒从桌上拿起手机。
打开微博搜索栏，输入了唐嘉阳三个字。
下面跳出来他的微博主页。
点进去一看粉丝数，姜苒才知她当时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不假。
仅仅一年时间。
唐嘉阳就从一个刚出道的少年，变成了拥有三千万粉丝的偶像。
对比起出道七年，拍过剧无数，微博粉丝数至今却还徘徊在一千万的她……
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出声问：“唐嘉阳很火么？”
陈优笑：“苒姐，那是当然了。无论是话题度还是粉丝活跃度，唐嘉阳都是新生代里面妥妥的topone，更别说他自身实力也出众。光是随手发到平台在练习室跳舞的视频，就圈了不少男粉呢。”
这人居然还能有男粉啊。
不可思议。
造型师助理拆下最后一个簪子，上面的花瓣勾到姜苒的头发，疼得她偏过头，低低“嘶”了一声。
“抱歉苒姐，勾到你头发了。”
助理表情有些紧张，连忙去解头发，没想到绕了几圈，不知道是手抖还是缠得太紧，硬生生没取下来。
姜苒摆了摆手，示意没多大事。
但疼的表情不假。
陈优连忙放下包，走到她身侧：“我来吧。”
接过簪子，陈优掂起脚。
小助理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歉意，想了想又道歉了一遍：“苒姐真对不住啊，刚听你们讲话，一不小心就分神了。”
“没事。”
“不过苒姐，你是不是要上‘女王宣言’啊？”
姜苒笑了笑：“一份企划书而已，还没正式确定。怎么，你听过这节目名字？”
对方连连点头：“岂止是听说，网上现在讨论度可高了，光人选名单就猜了有四五个版本。我仔细看过！每个名单里都有苒姐你的名字。”
姜苒本来拿不下主意，听她这么一说，倒是被勾起了点兴趣。
“都有我名字？”
“对，因为节目竞选女团，需要有些唱跳的的基础。而且唐嘉阳最近真的很火，自从传言他接这个节目做制作人后，节目整合讨论度都高了一倍呢。”
勾到发丝的发簪也终于被取下。
姜苒思索片刻，缓缓点头，唇畔弯起弧度：“我知道了，谢谢你。”
助理表情受宠若惊。
离开化妆间，姜苒先回趟酒店，准备卸妆冲个澡。
剧组晚上有杀青宴。
而她当晚还有飞机前往青溧。
酒店回房间路上，陈优凑到姜苒耳边问：“姐，这个节目你准不准备接呀？”
“接，为什么不接。”
姜苒迈进电梯，半拉下口罩，扬起红唇：“反正后面也没有戏可以拍嘛。跳跳舞，就算拾回老本行了。打电话和俞修说，这综艺我一定接。”
陈优眼睛亮了亮，凑过去，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苒姐，其实我有个表妹，一直很喜欢唐嘉阳。你看……”
“放心——”
她懒散散拖长尾音，勾唇一笑，“保证见面就帮你要签名照。够意思吧？”
杀青宴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
姜苒喝了不少酒。
一部分是同桌人劝的。
还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灌的。
《旧梦》是部古装长剧，整整拍摄了七个月。这七个月里，全剧组工作人员和演员一起从横店到搭棚再到山林里，大大小小的取景点加起来足足有四十多个，耗费了数人的心血。
而姜苒，也似乎和女主融为了一体。
经历她的喜怒与哀乐。
尤其在没有下一部剧的情况下，突然抽离出角色，心里有点空空的。
姜苒撑着下巴，半眯着眼靠在桌边。
陈优过来察觉到她情绪不太高涨，问了句“怎么了”，姜苒眨眼，很慢地摇了摇头。
……
姜苒是十九岁那年踏入的娱乐圈。
一部大导名作，她被选中作为女二。
在这圈子里摸爬滚打了七年，现如今已经二十六岁。
圈内年年都有新人冒头。
小到几岁童星，再到十几岁的年轻练习生。
行业竞争压力太大，没火的艺人永远期望自己能火，而爆红的艺人永远在害怕自己跌下。
歌手害怕创造不出歌曲，演员害怕挑不到适合自己的剧本。这种惶恐从入圈的那一刻开始，就如影随形。
而今终于找上了她。
姜苒仰起头。
弯刀似的月亮挂在半空。
不知哪个剧组在拍浪漫的戏码，远处的天空烟花绽放，绮丽绚烂。
她转头，从椅背后抽出鸭舌帽。
起身拍了下陈优的肩膀：“回酒店还要收拾行李，走了。”
“哦哦，好！”
陈优忙不迭收拾好东西，跟在姜苒后面，同几个主演和导演制片人一起打了招呼，先走一步。
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胃里咣当咣当全是水。
姜苒也不怎么饿，就是想喝点别的什么。
碰巧街对面有家便利店。
她的脚步顿了顿，对陈优说道：“稍微等我下。”
抬手推开玻璃门。
姜苒径直走向冷柜，从货架上一排排看过去，一眼就看中了件包装得粉嫩嫩的草莓酸奶。
粉色真的是个神奇的颜色。
她年少时期一度排斥过它，后来年龄大些，反倒没了这种念头，开始不抗拒心理，从心的选择粉色。
她捏起包装袋一角，握在手心里。
门外隐约传来喧闹声。
凝神仔细聆听还能分辨出杂乱的脚步和几个女孩的讲话。
姜苒愣了下。
有人从店外推门而入。没等姜苒看清是谁，对方慌不择路走向最里面货架的这个位置，眼前夹带过一阵风，猛地一下撞到她的肩膀处。
姜苒“嘶”了一声，手里酸奶啪嗒一下掉落在地，她吃痛掀起眼皮。
对上一双眼睛。
少年戴了黑色口罩，比她高出一个头，凌乱的碎发垂落在眼睛上方，眸子像是夜空的星。纵使只露出半张脸，也能让人轻易推测到口罩下的全貌必定不差。
姜苒本以为遇到了劫匪。
后来再一想，不对啊——这人放着店内柜台不打劫没事来劫她做什么，难不成投过了她层层伪装，认出了她是谁？
奇怪的是，她总觉得这双眼眸有点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你……”
她捂着肩膀，刚说出口一个字。
他凑过来很低地声音说了句“抱歉”，转过身看了眼落地窗，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带向店内货柜最角落的地方。
姜苒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他一同双双猫着身子蹲下。等回过神来时，少年已经抱着膝盖，整个人折叠起来，缩在她的身侧。
乖得像是一只惨遭追逐的兔子。
两人距离极近。
近到姜苒能看清他额头上的细汗，浸得发梢有些湿润。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剧烈运动奔跑后还未平复。
再仔细看看。
左眼靠近眼尾的地方，有一颗泪痣。
姜苒张了张嘴唇。
……她想，自己应该认出这是谁了。
察觉到她还有话想说，他眼睛弧度眯了一下，像是在笑，伸出手，贴近唇边，“嘘”了一声。
没出两秒。
便利店门被人推开。
“嘉嘉没来店里啊。”
“那他人呢？还能去哪儿啊？”
“跑太快，我们跟丢了吧。”
……
三个女孩环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悻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