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娘此刻的心情应当是极其复杂的,听到元军师果真入了黑风寨,她是心痛的。
元军师满腹才华,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本该有大好的前程。谁知造化弄人,竟然沦为了草寇。
可她又是高兴的,当年那种情形,摆明了那伙子人就没想留元军师的活口,得知他逃出去活下来,让她悬了多年的心终于落了底。
多年来,她夜不能寐,每每梦见大婚当日,元军师为了保护她,一介文弱书生凭借一腔孤勇竟然敢跟十几个人硬碰硬,哪怕被打断了手臂也不肯放开手。
那个场景太过清晰,每每忆起都让她心碎不已,当真是凄风冷雨伴天明,梦里思君泪湿枕。
她太想知道他的消息,无奈她被困在这深宅大院,只能用首饰金银托丫鬟出去打听,辗转几番才听说当日元军师往黑风寨去了。
黑风寨这种地方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简直是龙潭虎穴,这让她更加放心不下,经常梦见元军师血肉模糊被人丢下山的场景,让她备受折磨。
于是当她听说方家来了一位去过黑风寨的夏姑娘时,再也忍耐不住,隐忍了几天,终于趁着今天自告奋勇跟苏曼见了面。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莫娘仿佛失去了气力,扶着床才勉强站住。
“柳姑娘你没事儿吧?”苏曼不放心道。
听到这个称呼莫娘愣了一瞬,她望向苏曼神情复杂,“叫我莫娘吧,柳彩元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不用了。”
苏曼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知道你的故人就在黑风寨,那你要去找他吗?”
“去找他...”
莫娘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向往,让她原本算不得绝色的面庞显得熠熠生辉,只是那种光彩很快就消失了。
她垂下眼帘,面上归于死寂,“不必了,能知道他活着,我此生就无憾了。”
说完莫娘对着苏曼露出了一个弧度极淡的微笑,“谢谢你,夏姑娘。”
苏曼略略皱眉,不是因为莫娘的消极,而是因为她的口气听上去莫名有种决绝的意味。
她试着把自己带入莫娘的心境,新婚当日被迫跟爱人分开,还不得不委身于仇人。又因为对方权势滔天,什么都做不了。心中记挂着未婚夫的安危,身心备受煎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这种日子,怕是不好过。
眼下终于得知了未婚夫活着,她也就没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苏曼深深望向莫娘的眼眸,除了点点泪光,深处还藏着几分释然决绝。
若是她猜的没错的话,莫娘现在已经没有了生的意志,这可不行,要是她想不开,那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想到这,苏曼话锋一转,吊起了胃口,“对了,关于你说这人,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刚刚还无欲无求的莫娘马上又被拉回了凡尘,焦急追问,“是他有危险吗?还是他受伤了?还请夏姑娘告知一二,奴感激不尽。”
苏曼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开始瞎编,“我听说啊,你的这位故人患了相思病,说是思念未婚妻所致,每日茶饭不想,日渐消瘦,眼看就要坚持不下去。”
“怎么,怎么会这样...”
莫娘面上担忧之情更甚,她并没有怀疑苏曼的话,因为她只说了元军师是她的故人,根本没提到两人成亲的事情,本能的以为苏曼是不知道的,急的不行,“那现在他的情况如何?”
苏曼含糊道,“应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怕莫娘不重视,她又添油加醋道,“不过那话怎么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要是长久这样下去,什么时候他想不开去了也说不定...”
“不可以!”
莫娘脱口而出,她的形象一直是那种知书达理清新雅致,说话也是温温柔柔,这突然的一嗓子把苏曼都吓了个激灵。
“莫娘你这是?”
莫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我只是觉得,他就这样消沉下去,实在不是大丈夫之举。”
“哦,酱的啊。”
苏曼叹了口气,“不过这也难说,听说他一直在找他未婚妻的消息,可好几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便猜测未婚妻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才没了存活的意志,哎,真是可怜啊...”
苏曼唱了半天独角戏结果旁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扭头一看,莫娘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是我害了他,我害他失了前程,现在连性命也...我...”
见莫娘这般,苏曼心说这有点玩儿大了,于是她装模作样道,“所以你就是他的?”
莫娘一边拭泪一边道,“是,我就是他的未婚妻。”
苏曼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
莫娘凄楚一笑,“造化弄人啊...”
接下来,莫娘给苏曼讲了她跟元军师的故事。
大体上跟之前敖西说的差不多,但是多了她被带走之后的后续。
刚开始她也跟元军师一样,以为看上她的是县老爷,直到她被带进知府府宅才明白过来,原来想要她的,是知府。
这个认知让莫娘整个人都陷入了绝望,若是县老爷她还有可能逃出去,知府,她这辈子都躲不掉了。
后来,她断断续续从方青山口中得知了他是何时看上她的。
莫娘是黄口县教书先生的女儿,那日她上集市去买父亲要的书籍,捧着书回去的时候被一辆马车惊到,手里的书落了地。
马车里面的人没下来,但是派家丁帮她捡起了书,还给了她银子。
但莫娘因为书没有损坏拒绝了,就那样离开了。
...
“所以,马车里的,就是方青山?”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苏曼心下了然。
街道之上,女子一一捡起了地上的书,长发低垂,面容清丽,又不为金钱所动,宛如一阵清风,勾起了方青山那股子见不得人的欲望。
只是,方青山去黄口县做什么?
要说换个人还有可能是微服私访探查民情,方青山此人阴险狡诈,这个理由根本不可能。
况且,从县老爷以自己的名义霸占莫娘不难看出,黄口县的知县跟方青山也是交往甚密。
要不然依照方青山这等谨慎的性格,总不会让不认不识的官员帮自己做事儿,落人把柄。
再结合方青山一声不响出现在了黄口县,莫非...
莫娘没有发现苏曼的异常,她还沉浸在悲痛之中,“若是我那日没有去买书,或是我换了一个地方买书,亦或是我没有被马车惊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都怪我,都怪我....”
见莫娘陷入愧疚无法自拔,苏曼收回了心神,安慰道,“命运无常,我们是无法左右的。况且,这件事也怪不得你,怪只能怪方青山,强取豪夺草菅人命。”
她又劝了莫娘几句,待她平静些才道,“既然你们都惦念着彼此,不如破镜重圆啊。”
“不。”
莫娘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已是残花败柳,又害的莫郎到这步田地,我是无颜再见他了。”
苏曼笑了,“莫娘此话不对,既然你觉得是你亏欠他,那就该把选择权交给他,顺他的心意。他现在的愿望是找到你,你应该全了他的心愿才是。”
“这...”
莫娘从来没站在这个角度上看过问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苏曼趁机道,“你说你亏欠他,没有颜面见他。听起来是为了他,但实际上,你只是害怕他会嫌弃这样的你,会怪你。你怕他怪你,又怕他会因为这一切不再爱你。”
“我...”
望着被猜中心事显得手足无措的莫娘,苏曼柔声道,“你叫自己莫娘,你知道他叫自己什么吗?”
莫娘像个小孩似的小心翼翼,“什么?”
“元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