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灼鲜少这样主动的找她说话,所以即使关星禾根本没有题目要问,也还是勉勉强强找了几道题,装作不会的样子。
一切似乎回到了以前,少年垂着头,专注又仔细地一题题为她分析,讲解。
严寒冬日里,少年就坐在她身旁,身上源源不断地传出点热意,眉眼也没了平日里的冷戾疏离。
关星禾突然觉得,在这一刻他已经相信了自己。
她轻抿着唇,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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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海市又降了温。关星禾出门时,天气预报里的正叮嘱着市民注意保暖。
“据说明天会零下十几度。”时岁抿了口热水,苍白色的雾气在教室里袅袅升腾。
关星禾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才问:“徐心圆今天怎么没来呢?”
时岁说:“好像听说她爸爸生病了。”
她眯了眯眼,“诶不对,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好了,竟然这么关心她。”
“哎呀。”关星禾转移话题,“热水给我暖暖手。”
“偏不。”
时家和关家是世交,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形影不离,所以时岁一直把她当做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现在这个最好的朋友口中竟然关心起了其他人,她不免有些吃味起来。
“你背着我找了别人。”她瘪瘪嘴。
关星禾忙说:“哎,没有,就是找她帮忙一下,而且都是同学,就是随意关心一下。”
时岁本来也只是随意开开玩意,“好啦好啦,放学帮你去问问班长。”
到了放学,关星禾才又从班长的口中得知,徐心圆接下来要连续请假了一周。
大雪飘飞。
关星禾打开车门时,贺灼正端坐着看着手里的书。
凛冽的风刮进车里,书页都被吹散了。
关星禾连忙关了车门,小声说:“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有,就几分钟。”王叔缓缓发动了车。
车里安静下来,关星禾悄悄看了眼贺灼,“那个......明天你有空吗?我物理学了个新单元,有些不会。”
贺灼轻轻放下手里的书,“什么时候?”
关星禾喜笑颜开,“明天下午吧,等我做完作业。”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她眨了眨眼,还是试探着说:“那个......证人今天有事,周一才有空。”
徐心圆有事,她得趁着周末去找其他的人。不管贺灼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都得彻底解决才让人心安。
她不想在心里留下疙瘩。
少年翻书的手僵了一瞬,低低地“嗯”了声。
关星禾眉眼弯下来。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进了门,有佣人说:“太太今天回来了。”
关星禾有些愣住,她知道父母感情不睦,打从记事起,他们像是有了特殊的默契,几乎不会同时在家里出现。
上次一起出现,还是为了欢迎贺灼。
她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映,她坐姿优雅,几乎只占了沙发的三分之一,丹蔻指甲搭在白瓷杯上,衬得一双手纤细洁白。
“星星和小贺放学了。”她笑容柔柔地,亲切地招呼,“来喝点热茶。”
关星禾有些诧异,“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映手指微动,白瓷杯触到杯托,没有一丝声音。
“周天你爷爷生日,来,我给你俩都准备了礼物。”
她望了望贺灼,“这还是小贺第一次见爷爷,得穿得正式点,我给你置办了件新西装,你今晚有空试试看,不合身就马上叫师傅改。”
贺灼接过来,小声说:“谢谢阿姨。”
林映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不合身的话,就跟王妈说。”
她走过来,抚了抚关星禾的脑袋,小声说:“长高了。”
关星禾扬起笑脸,刚要说些什么,但看到林映满脸疲惫,所有的话一瞬间哽在嘴边。
她呆呆地看着林映关上房门,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
她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了......她想和她说说话。
贺灼垂眸。
他看着女孩儿长睫轻轻颤着,渐渐地掩去眼底的光。
贺灼抿了抿唇,说:“明天下午我没时间。”
“啊?”关星禾叹了口气,“那算了。”
他眸光落在女孩儿身上,眉眼里凛冽的寒意仿佛一瞬间淡下来,“现在有空。”
关星禾愣了一瞬,嘴角勾起来:“哦,那我放下书包,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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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这天,本来飘飘摇摇的小雪瞬间转成了鹅毛大雪。
“晚上可得把暖气开大点,别着凉了。”林映在车上叮嘱。
今天是关老爷子的生日。
老人家排场大,包下了整个长岛酒店祝寿。这样落雪的天,酒店车库里却停满了各色名车,这些人,都是来给关老爷子祝寿的。
宴会厅里,璀璨的水晶灯折射出耀目的光,暖香拂面,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关星禾一家人到时,宴会还没开始,但宾客大多都来了。关城宇和林映作为东道主忙着招呼人。
关星禾躲在角落,盛了盘小糕点慢慢地吃。
“给。”她指了指粉红色的小方块,“这个特别好吃,你试试。”
贺灼摇了摇头。
他今天穿着林映为他准备的西装,长身玉立,衬得锐利的眉目更深邃了几分,那股冷硬的少年感弱了几分,平添了几分成熟。
“那你喝点东西。”关星禾正转身准备拿果汁,旁边的服务生走过来,手里的托盘却不知怎么地一歪。
“啪”得一声,托盘上的几杯香槟应声碎裂,酒滴飞溅着,顷刻间便往旁边撒。
贺灼猛地将关星禾往身后一拉。
淡黄色的香槟尽数落在他笔挺的西装上,晕出一块酒渍。
服务生手一抖,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关星禾连忙说:“你没事吧。”
她看了看贺灼,好在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色西服,酒渍并不十分明显,只是里头的白衬衫还是沾染上几分香槟的浅黄。
“我帮你去问问有没有替换的。”关星禾有些急,要知道今天可是贺灼第一次见爷爷,老人家古板,留下坏印象就不好了。
关城宇听到这边的响动,过来问了几句,思索片刻说:“车上有一套我备用的,就是可能不是太合身。”
他叹了口气,“但也好过没有。”
关城宇转头看了看关星禾,“你怎么也弄上了。”
林映看了看说:“就几滴,没事的,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就好。”
旁边的助理早就乖觉地去车上取西装,贺灼被服务生带到了走廊尽头的更衣室。
他怕耽误了时间,很快地换上西装。关城宇的西装不是太合身,有些单薄,他出了门,却看到更衣室门口等着个人。
是刚刚把酒泼到他身上的服务生。
“您好,是关小姐叫我在这等您。”
不知为什么,走廊里的窗户开了条缝,吹得贺灼手指都紧了紧。
“什么事?”他冷声问。
服务生领着他往楼上走,宴会厅里的觥筹交错渐渐远去,贺灼心上浮起不安。
他将贺灼带进一个小房间,“关小姐让您在这等她一下。”
门被关上,贺灼才发现,这间房间里没有开暖气。
零下十几度的冬天,水往天上一扬便顷刻成冰。
屋里静默,寒意像是蛰伏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
贺灼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走到门前,按下把手。
没有反应。
他手指僵硬,冰寒的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像是无声无息地吹进他心底。
过去那些冰凉的记忆宛如流水,一瞬间涌进他的脑海里。
像是回到了那一晚,他站在飘雪的音乐厅前,看着满天纷纷扬扬的雪,一点一点,湮灭
了他心中所有的渴盼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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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宴会已经开始。
侍应生走进宴会厅,对着关熠遥遥点了个头。
关老爷也排场十足出场,应酬了一圈,才过来和自家小辈说话。
他问了问关星禾和关熠的学习,巡视了一圈,才问:“城宇啊,那个从清水镇带回来的孩子呢?”
关城宇说:“刚刚发生了点意外,他去整理一下,马上来。”
关老爷子看起来有些不满,冷哼了声,“那等他来了,带过来我看看。”
关星禾逐渐有些不安,整个宴会都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看。
可直到宴会结束,贺灼也还没出现。
关城宇还得送老爷子回去,人群一散,关星禾就慌张地往更衣室跑。
寒风凛凛,更衣室冷冷清清。
关星禾的心吊了起来,她正准备往前台去问,就被关熠叫住。
“给。”他抛过来一张房卡,“十三楼,最角落那间。”
关星禾来不及质问,就往楼上冲。
门一开,寒凉的风像刀子一般刮过来。
十二月的严冬,屋里冷得像是冰窖。
偌大的房间,少年缩在墙角,一双眼耷拉着,像是无声无息地冰雕。
关星禾跑过去,轻轻推了推他,唤道:“贺灼。”
冷风吹过来,少年身上却滚烫得像火,许久,他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
那双漆黑的眸像是沾染了寂寂寒冬的深夜,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嘴唇冻得发白,嗡动了几下。
关星禾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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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灼觉得自己陷进一团柔软的云雾,他浑身的冰冷好似在一瞬间散去。可顷刻之间,云雾便化作片片冰凉的雪花,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
忽冷忽热间,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
他回忆起父亲去世后,自己在双水镇过的第一个年。
屋里很冷,窗外却是热闹又嘈杂的鞭炮声,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只余下窗户透进一点儿微弱的光。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仿佛这样就能把一切冰冷的回忆都忘记。
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耳边飘过一道柔软的声音:“喝点儿水。”
贺灼纷乱的脑子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嘴。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下的一瞬间,他想起来了,那是关星禾的声音。
那是第一个给她温暖的女孩。
可刚刚又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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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灼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熟悉的房间。床头柜上有一个小小的时钟,指针指向十点。
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栀子花味,是女孩儿身上的味道。
床头柜上贴着嫩黄色的便签条——
「醒来记得吃药,白色的一次一片,胶囊一次两个」
贺灼无力地闭了眼,身侧的手骤然紧缩。
套间外传来一点点响动,仿佛传来一点女孩儿的声音。
贺灼垂眸,看着手上的便签条,发白的唇紧紧地抿住。
他想到刚刚那个漆黑的屋子,寒气弥漫着,一点儿光也没有。
就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再也不愿回忆的那个新年。
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永远这样晦涩灰暗,可直到女孩儿的出现,她像是一道光,炽热又耀眼,肆无忌惮地落进他的世界里。
寒夜冰凉,他想起刚刚服务生的那番话......
而后,一切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样从他脑海中略过。
他想到那个最初的夏日午后,自己站在树荫下,听到女孩儿答应和关熠站在一边。
窗外是飘飞的白雪。
他却想到灯影下,女孩儿仰起头甜甜地唤他“哥哥”,想到长夜里,她捧着怀表,说那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想到朦胧的烛光下,她邀请自己去看那场音乐会。
和她在一起的回忆,总是甜蜜压过苦涩,胜过他内心潜藏的自卑。
贺灼身体里汹涌的热意烧得他心头发慌。
可在这一刻,他突然忘了过去所有的疑窦与不安。
他想要豁出去,相信她一次,相信那些温暖的记忆不是假的。
他想要去问问她。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