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杨再兴的严厉,朱仲庆更加残酷大胆。
他安排六名教官对着受训的所有将官身侧射箭,而且还要求他们站在箭雨中纹丝不动。
好在六名教官都是神箭手,短距离下都是指哪射哪,且久经沙场、心理素质过硬。
若是有将官敢躲闪,或者稍露出些许畏惧之意,立刻就会受到朱仲庆极其严厉的体罚。
还有张子钊,对纪律的要求堪称是变态,稍有人违背命令,直接让教官用鞭子狠狠的抽,毫不顾忌这些将官的身份和以后可能会存在的报复。
于是军校开学第一天,如白海青、王立奇这样被打得身上带伤的学员占了总数近三分之一。
而事实证明这三分之一的人几乎全部来自于被诏安的义军大小首领们。
但整个过程中,白海青、王立奇等义军出身的将官们又挑不出任何有意针对他们的迹象。
从而也让他们认识到,他们这些贼军出身的将官在纪律和服从意识上与岳家军的将官相比,的确是差距不小。
好在但凡是受了伤的将官,都会有教官给他们送来外伤药膏,让他们自己抹上。
当天晚上,白海青和王立奇忍着痛互相给屁股上抹了药,便趴在简陋的铺盖上呼呼睡了。
而在半夜所有人都睡得最沉的时候,突然军校大院里面响起一阵刺耳而短促的号角声。
紧接着便有教官大声吼道:“夜袭!”
“劫营!”
“快点集合作战。”
白海青虽然疲惫,但第一时间被吵醒了,听着外面教官的喊叫声先是大吃一惊,但紧接着反应过来,忍不住骂道:“这他娘的是在大名府,又是在军校。”
“就是,劫个屁的营,作战个毛线?”
王立奇同样骂了一声,头一歪也睡着了。
但紧接着他们便发现很多人已经弹身而起,疯了一般的穿衣服、披戴铠甲、拿着兵器往外冲去。
两人见此顿时心中一跳,忍着屁股上的疼痛,连忙翻身而起、抓紧穿衣、披戴铠甲。
等两个人冲到宿舍外面的时候,校场结阵点兵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起来。
两人连忙拼了命的往校场跑去。
到了校场,他们就发现三个中队的所有教官都已经到齐,且穿得整整齐齐,手执长鞭,肃然站立。
两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天挨的军棍,禁不住心中一寒,赶紧入列。
“很好。”杨再兴冷冷的望着自己队里面的一百二十一名学员,见他们很多人都披挂不整,有些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便无声的狞笑起来。
“虽然王爷亲自带领我们编写的《军事条例》还没有给你们下发,朱社长那里面还没有组织你们学习,但你们都是带兵的将官,难道连敌军劫营的时候如何应对都不知道吗?”
杨再兴忽然举起鞭子,指着一边燃烧的香烛,厉声斥道:“从吹号到集合,竟花费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若真有女真骑兵来袭营,你们他娘的身为将官第一时间都到不了指挥位置,下面的士兵还不跟个无头苍蝇一般,被敌人轻易冲进大营。”
“老子在战场上,每天都会安排哨探,自然会早早传讯。”白海青心中大为不服,但不服归不服,有了白天挨的军棍,这样的话他只敢心中想想。
杨再兴凌厉的目光扫过一百二十一名将官,高声道:“本将知道你们不服!但若是你们派出去的哨兵探子被敌人杀死,或者敌人有办法绕过或者迷惑你们的哨兵探子又当如何,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少见。”
“还有,只要两个人配合披甲,快则四分之一炷香,慢则半炷香便可以做好作战的一切准备。”
“从明天开始,连续十天,每天晚上都会有一次不定时的夜袭演练,凡是披挂不整、未按时集合的,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好了,未按时到达、铠甲穿戴不整、没有携带兵器的留下围着校场跑五十圈,其他人回去睡觉。”
有近半人如蒙大赦,顿时回宿舍继续睡觉。
其他人则是愁眉苦脸,暗自叫苦,一边心中狠狠的骂着杨再兴,一边开始受罚。
根据白天的经验,这个时候他们但凡是有丝毫的迟疑或者说狡辩的话,只会让惩罚加量、加倍。
旁边不远处,朱仲庆和张子钊带领的二中队、三中队也在做大同小异的事情。
……
……
“王爷,胡运江派人禀报,说是最近水师和商船开展出远海训练,多次出现意外,出现了十多人的死伤,想请王爷再多给一个月时间进行准备。”
王宫书房中,蓝梦婷向岳云禀报。
“或许是我太着急了?”岳云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但免去百姓三年税收,让民间休养生息这是必做之事,而眼下六州一府每日运转开销,每日大军所耗费粮草,每个月发俸禄和军饷都是海量,而如今海贸虽然赚钱,但短时间内或许指望不上了。”
岳云说到这里,问道:“密州盐场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蓝梦婷想了一下,说道:“靖康之耻前,密州一直是宋国最大的海盐产地之一,早在神宗时期,每年盐银高达三百万两银子,但靖康之耻后,密州落到伪齐手中,盐银逐年减少,如今每年盐银不到二十万两银子,上个月盐场给国务府财政部税务司上交的税银只有一万三千两银子。”
“而据暗目司这些天打探到的消息,暗中有不少商行在贩卖私盐,每年得利加起来不下于三百万两银子。”
岳云略一思索,便想清楚了不少事情,冷哼道:“伪齐时期,女真人对刘豫为首的伪齐官员勋贵无休止的要钱要粮,甚至派了税收督查官员,这样一来,伪齐的官员们便很难留住自己的财富。而这恐怕才是每年三百万两盐银变逐年减少,变成每年二十万两的原因。”
蓝梦婷惊讶道:“王爷是说,这些私盐贩子背后是伪齐的官员?”
“王爷因为手中能用的文官有限,除了罪大恶极、与女真人交往密切、亲金派的官员全部被杀之外,剩余的原伪齐官员中被王爷继续用的还有一百四十一人,而小吏就更多了,特别是盐吏盐官因为特殊性,基本上没有动,依然是原来的那班人。”
岳云冷笑道:“恐怕不光是我们没有动原伪齐的那些盐官盐吏,伪齐建立时也没有动这些人,这些盐官盐吏在靖康之耻之前在宋国就已经是盐官盐吏,隐隐有些地位超然啊!”
蓝梦婷解释道:“没办法,盐官和盐吏不同于其他官员,需要精通此行当之人,且很多都是由经验丰富、资格老的盐匠所升任,这些人在历朝历代都是宝贝疙瘩,寻常人无法替代他们的作用。”
“煮盐之术能有多少技术含量,还无法替代。”岳云摇了摇头,冷笑道:“你安排一下,本王明日便去盐场看看。”
“妾身等会儿就去安排。”蓝梦婷神色肃然道:“但按照王爷所说,很可能原伪齐上下很多官员都在这些私盐行里面占有分子,如今还继续在王爷治下为官的不少人恐怕也占了分子。”
岳云眸中闪过一抹冷光,说道:“此事于少秋和周四郎都没有给本王提起过,你说于少秋和周四郎会不会与这些盐行也有关系?”
蓝梦婷说道:“妾身会安排人去查此事。”
岳云冷哼一声,说道:“你安排暗目司的人该查的就查,再传令让于少秋和国务府财政部具体负责盐税的官员明天随本王去密州视察盐场。有些事情不亲眼去看看,光是听下面人的汇报,恐怕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蓝梦婷连忙说道:“妾身遵命。”
岳云揉了揉眉心,说道:“好了,你去忙吧!别忘了等白海青在军校的训练一结束,就跟白海青一起制定一个让他彻底取信完颜秋霜的计划,实在不行就如前几天本王给白海青说过的那样,让他们对本王来一次刺杀。”
“王爷,说起刺杀之事,妾身想起一事。”蓝梦婷有些担忧的说道:“据暗目司在北边的探子来报,金国三王爷、完颜兀术的亲三哥、枢密使完颜讹里朵正在策划刺杀王爷,为完颜兀术报仇,所以,王爷去视察盐场的事情……”
不等蓝梦婷将话说完,岳云便挥手狞笑道:“听说完颜讹里朵与完颜兀术兄弟二人从小感情极好,本王以为一个多月前他们便会动手,不料现在才动手,可见金国朝廷内主和派势力不小。”
蓝梦婷说道:“妾身知道王爷是想将封地内藏在暗中的一些人和一些势力引出来,但带的护卫若是太少,无法保证王爷安危,可若是带的护卫太多,又没法达到引蛇出洞的目的。”
岳云笑道:“放心,本王早有准备。”
……
……
第二日,岳云在于少秋和侯文杰的陪同下,带着蓝梦婷和五百亲兵前往密州盐场。
在这年头,盐司与茶司、铁司、酒司等属于官营。
不光是因这些行当关乎着一个国家经济命脉,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更因为这些行当利润很大。
而盐更是生活必须物,且利润比其他行当还要大,所以地位也十分特殊。
此外,盐场不同于其他的官营,所用的场地很大,涉及到的人很多,有点类似于后世一些因企建县建市的巨型国有企业。
不管是煮盐,还是晒盐,都需要极大的场地和很多人手。
事实上,自从东汉时期,密州东边沿着海岸划出了一大片盐场,面积堪比一个普通的县域,在其中生活的人基本上全部是盐工、盐吏和其家属。
而且,由于担心有强人抢盐,或者被人私卖,盐场的防护和安保工作极为重要。
甚至配备有武装盐丁,多则近万人,少则上千人。
而运往各地销售,都会有武装盐丁押送,过境的地方州县也要协助,负责销售的都是官商店铺。
这样的流程和安保听起来很严密,但正如后世银行的制度已经极为完善,安保更是没得说。
但只要出现了内贼,有些安保和预防措施便会形同虚设。
当然,不管什么年代,这种事情表面上的形式还是很正规的,更何况岳云来视察盐场并不是暗访,密州的官府和盐场这边都提前接到了通知。
岳云一行自然不用检查,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了盐丁把守的外围防线。
然后,骑着战马的岳云便远远看到了一片片看不到尽头的盐田。
再往远处望去,便是广袤无垠的大海。
于少秋突然说道:“王爷,密州的盐场现在有盐工五千三百多人,每年产盐五万石左右。”
“于相公可知道靖康之耻前,密州盐场有多少盐工?产盐又有多少?”岳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于少秋,后者这一路上一直忧心忡忡,想要给自己说什么,但每次都是欲言又止,岳云也没有主动去问。
于少秋心中深深叹息一声,面上则是苦笑道:“回禀王爷,靖康之耻之前,密州盐场的盐工多达七万多人,每年可产盐近百万石。”
“竟然给本王只剩下二十分之一。”岳云自嘲了一句,指着远处的正在干活的盐工那面黄肌瘦的身体,淡淡说道:“盐场给这些盐工发的工钱和口粮恐怕只能保证他们不被饿死吧!”
于少秋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随他一起来的负责盐税的官员。
具体负责盐税的官员名叫侯文杰,岳云记得两个多月前与伪齐一系中层和基层官员集体谈话时,见过此人。
按照暗目司给的情报,此人与女真人和金国没有任何暗中接触,因为官位职责与普通百姓也没有交集,不存在过度剥削和迫害百姓的问题,所以便继续担任盐税官。
此时,岳云也随之看向侯文杰。
侯文杰与岳云目光一对视,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说道:“王爷英明,正因为盐场给盐工发的工钱和口粮太少,所以有些盐工……被迫成了山贼和海贼,从而逐渐减少……”
不等侯文杰将话说完,岳云便冷笑道:“侯文杰,你确定那些盐工都去当了山贼和海贼,而不是去了私盐场……”
侯文杰和于少秋一听,顿时脸色巨变,前者更是扑腾一声直接从马上坠下,跪在岳云马前,浑身颤抖,想要说什么,但又半天不敢说。
岳云不再理会侯文杰,深吸了一口气,嗅着空气中大海的味道,看着远处黑压压准备迎接自己的一群官吏,心想自己此次来盐场或许又有大开杀戒了。
然而,便在此时,北方一座矮山后面突然传来骑兵奔腾的声音。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远远一队骑兵,大约三千人左右向岳云一行冲杀了过来。
远处准备迎接岳云的一众盐场官员顿时发出一片惊呼,然后竟然转头往盐场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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