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时,裴衍替李鹜分担了都察院,以及其余反对设立军机处的大臣的全部火力。吵了大半日,反对的仍是那批人,赞成的也仍是那批人,李鹜虽未下旨,但主意已定,不可能收回。一时僵持不下,谁也未能说服谁。等下了朝,裴衍正往吏部去,就叫王泗请去了乾清宫。王泗见了他,张嘴就贺喜。裴衍心里就有数了。他习以为常,装作什么也不知,神色自若地进了乾清宫,又神色自若跪在李鹜跟前听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裴衍,宣德明恩,守节乘谊,朕甚嘉之。其迁光禄大夫,加银章青绶。钦此!裴衍领命,双手接过圣旨谢恩,神色依旧平静。这时,李鹜道:“阿衍,朕身边可就只有你一人了。设军机处一事,你若办好了,朕还赏你。”
反之,要是没办法,能不能打哪儿来回哪儿去,都是个问题。裴衍垂着眼,举着圣旨,平缓道:“臣遵旨!”
李鹜“嗯”了一声,打发他下去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宫人来回:“今上,贵妃娘娘求见。”
方贵妃……如今该称一声荣贵妃了,她如今有孕,她和她父亲,连带着她母亲也受了封,一时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将皇后都盖了过去。李鹜闻言,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只将眉心一蹙,道:“去回了她,朕忙,叫她回去安心养着,朕一会儿到她宫里去瞧她。”
宫人答应一声,退下了。又过了一阵,快晌午时,李鹜去了荣贵妃宫里。他刚进去,宫人正要通报,就见穿一件明黄绣凤凰纹长袄的皇后扶着宫人的手,从殿中出来了。李鹜倒是意外她会出现在荣贵妃宫里,他双眼一眯,脸上适时多了些玩笑之意:“怎么,朕刚来,皇后就要走了?”
这就是个巧合。皇后也不知他会在此时过来,两步上前,请礼相迎:“今上误会了,臣妾只是不知今上会在此时过来。”
她与荣贵妃虽同年入的东宫,但其实二人关系一直不冷不淡的,谈不上交好,也谈不上交恶。见了面,各自脸上都带着笑,不至于太亲近,也不至于太冷淡,更不至于对对方放下戒备。皇后今日原也不想来的,但伺候她多年的嬷嬷说,她是皇后,后宫之主,不少人都盯着她的一言一行,如今荣贵妃有孕,她若避而不见,只怕要叫人说肚量小,不能容人。她虽不介意旁人如何说她,但叶家介意,这才备了礼过来贺喜。“皇后不必如此惶恐,朕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李鹜说着,上得前去,亲自将她搀扶起来。正说着,里头荣贵妃听见动静,也迎了出来。她上前见礼,又带着女儿家的娇嗔:“今上,您可算来了。您一直不来,臣妾还当您哄臣妾玩的。”
李鹜笑道:“朕既说了要过来,那便是要过来的。”
说罢,他又让宫人扶了荣贵妃起身。荣贵妃起身来,要请李鹜到殿里去,皇后见了,也不跟进去碍眼,便告辞要走。这时,李鹜回身道:“你且先回去,朕晚些过来,正好与你说一说老八的亲事。”
皇后垂着眼,略微停顿了片刻,才轻声应了“是”。等她起身时,李鹜同荣贵妃已经进了殿。她转身就出了荣贵妃宫,回了自己宫里。皇后在自己宫里用了午膳,又抱着叶朝送来给她解闷的猫,在殿中散步消食儿——那猫是黑色的,长毛,送进宫时就被调教过了,性子温顺,亲人,她很喜欢。她没给猫取名,同叶朝说,若是有了名字就会有感情,将来或是送人,或是有什么意外,她会不舍。于是,她就叫它猫。宫人们倒是给取了,私底下一会儿叫咪咪,一会儿叫喵喵,一会儿是团子,一会儿又是蜜糖,俗气些的连旺财、阿福都叫得出口。等消食儿消得差不多了,她就进了内殿去午睡。一个时辰后,她准时醒来,宫人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猫就挨着她裙摆蹭,想到她怀里去。皇后将它抱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它的猫。这时,宫人忽然道:“婢子方才听说娘娘从贵妃娘娘宫里离开后,今上就宣了太医。”
皇后头也未抬,淡淡道:“怎么?贵妃身上不好?”
“不是,”宫人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声道,“婢子听说,今上宣太医是因为娘娘送给贵妃娘娘的那些礼……”皇后没出声,事不关己一样,继续顺着猫的毛。她其实也没送什么,吃的宫里有,荣贵妃要什么自己吩咐一声,就会有人送到她手上。其他金银财宝,荣贵妃也不稀罕。她就随意挑了些珠钗首饰送了过去。宫人见她不在乎,有些着急:“娘娘,您说今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防着您害贵妃娘娘吗?”
皇后闻言,抬起头来侧目将她扫了一眼,要笑不笑地问:“你说呢?”
宫人道:“婢子觉着,今上就算没有疑心您,定也是防着您的……”皇后打断她后面的话:“你也跟着我进宫有些年头了,怎还这般傻?”
宫人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她,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皇后瞧她一眼,复又重新垂下头,慢腾腾地顺着猫毛,道:“今上哪里是防着我,是防着贵妃呢。”
宫人不解,仗着同皇后关系近,又问:“为何?”
皇后撇她一眼,却是不说了,只道:“你以后少说话,少同贵妃宫里的人往来……不,其余宫里的你也少往来,不然我就叫朝朝来,叫她带你出去,随便配了人,再不用你。”
宫人见她动了怒,这才忙闭了嘴,不敢再问。皇后当然不会告诉她,李鹜一贯多疑,荣贵妃这些年一直未曾有孕,忽然间有了,自是要怀疑的。何况如今叶家也是制衡方家、魏王和其他李家宗亲的棋子,他不可能让荣贵妃逮着机会害她。李鹜只怕也知道她从来不参与后妃间争宠,更知道她不在乎圣宠,所以先帮她将麻烦扼杀在了摇篮里。晚膳前,李鹜到了坤宁宫来。皇后早早在殿外候着,见他过来,便要行礼相迎。但她刚弯下腰来,就叫李鹜托住手臂制止了:“不必。怎在外头等着?外头热,又余热未散,你该仔细中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