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良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职工大院里。
楼下熏腊肉的柏树枝啪啦燃着,和当初他在冰岛时的壁炉不一样,有种久违的烟火气息。
叩叩
陆柏良起身去把门打开。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去世了,醒来却还是十五岁的模样。
周子绝站在门外,单手插兜,问他:“走,上课,你今晚还去修车吗?”
陆柏良抿了抿唇:“周思柔呢?”
周子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是昨天给你表白被拒了吗,那丫头估计不会去了。”
陆柏良猛地抬起头,他盯着周子绝看了很久
这不是梦。
这是真实存在的。
并且今天应该就是在周思柔出事的当天。
“不去了。”陆柏良顿了顿,轻轻咳嗽一声。已经恢复了健康的嗓子,让他有些不适,“思柔去上课了没有?”
“去了,估计还在闹脾气,不想和你一起去。”周子绝说。
陆柏良淡淡道:“晚上别去修车了,我请她吃饭,给她赔礼道歉。”
周子绝看着他,然后笑了声:“也行。”
“嗯。”
一整天,陆柏良都没有听进去课。
他看着熟悉的书本,饶是面上再努力装得多平静,心里依旧心绪起伏。
“一群傻子,来,给你们拓展一下,知道爱因斯坦吧,他的狭义相对论,相当的浪漫,人们称它为穿越时空的密码……”
陆柏良抬头,看着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抬手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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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了闭眼。
无论如何,他回来了。
很多东西可以从头再来了。
……
放学后,陆柏良请周思柔和陆柏良一起去喝羊肉汤。
小店里装潢简陋,桌椅油腻,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穿梭,他穿着雪白的校服坐在里面,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周思柔的眼圈还红着,显然是昨天刚哭过。
“我可能会离开白城。”陆柏良平静地开口。
周思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去安徽。”
周子绝问他:“马上要中考了,你去那边做什么?”
“去念书。”
周子绝眉头紧皱:“你疯了?”
“爷爷以前有个弟弟在安徽,我过去替他探望一下他。”
“探望就探望,为什么要去那边念书?”
陆柏良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面容平静地开口:“我今天已经办了退学手续,明天就出发。”
周子绝气得把筷子直接搁在桌上,拉着眼圈更红的周思柔起身就走。
“我看你是疯了,真的是疯了。”
陆柏良轻轻说了声:“抱歉。”
他没有疯,他只是有更重要的人要去见。
抵达平水镇的这一年,陆柏良十五岁。
他在平水镇住了下来,他要等的小姑娘今年才十岁。
他在平水镇一中上学,上学手续是他自己办的,推荐信是他原本的校长写的。他住的房子是平水镇租金最便宜的筒子楼。
走了也好,周思柔不会遇到那场车祸,她以后的人生会顺遂。沈家老爷子的绑架案即使发生在白城,他也不会再和沈万宥相遇,他也和沈家再没有关系……
他在筒子楼里等了三个月,在这期间,他一边上学,一边帮杂志社翻译英文和德文稿件。
直到在冬天的时候,下了雪,他拎着菜往回走的时候,对面路口子一辆小货车开过来,路面打滑,差点撞上他。
他的菜篮子也掉在了地上。
货车上先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他问陆柏良:
“没事儿吧?”
陆柏良轻轻摇头。
然后才下来一个小姑娘。
她穿着红袄子,围着白围巾,背着书包,两只羊角辫扎着放到肩膀两边。
原来阮胭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啊。
九岁的,小小的,这一年,她应该刚刚失去父母吧,眼睛比长大后的她还要倔强。
“你的菜篮子掉了。”小小的阮胭帮他把地上的菜都捡起来。
“谢谢。”
他从她手里接过菜篮子。
篮子里的芹菜水灵得过分可爱。
于是就这样,他拎着篮子往回走了。
只是,在转身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又走回去,从兜里掏出一粒刚刚在超市里买的奶糖,他把它递给小姑娘:
“新年快乐。”
阮胭怔怔地捏着手中的奶糖,看着已经往对面筒子楼中走去的大哥哥,想到他递给她糖时微微发红的眼角。
他,刚刚是要哭了吗?
陆柏良躺在床上,透过窗帘,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阮家。
他想起以前阮胭和她说过的,舅妈会觉得她花了家里的钱……
那么如今第一次踏进舅舅家的阮胭,心里也一定也不好受吧。
他站起身,拉开帘子,往外看。
他看到阮胭家的院门打开,白天里那个穿着红袄子的小姑娘在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他轻轻叹口气,穿上衣服,拿起钥匙跟了出去。
小小的姑娘一直走到江边,她看着流动的河水不说话。
她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他,“是你。”
那个看到她就像要哭了的温和哥哥。
陆柏良看着鼻尖冻得通红的小阮胭,“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
阮胭抿着唇,不说话。
“不开心?”陆柏良问她。
阮胭还是不说话。
陆柏良走到河边卖烟花的路摊上,买了几卷的烟花,放到地上。
“看过烟花吗?”他问她。
她点头。
“放过吗?”
她摇头。
“我放给你看好不好?”他看着她红红的眼圈,知道这是她失去父母的第一年,是最难的时候。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蹲在地上,点燃那些烟花,然后迅速地往回跑。
跑的时候还不忘扯着她的小围巾,带着她一起往回跑:
“过来点,往后退。”
橘色的烟花噼里啪啦在天上炸开,又转瞬落成流星雨坠下来。
“好看吗?”他问她。
“好看。”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陆柏良蹲下来,视线和她齐平:“你叫什么名字?”
“阮胭。”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江边还有其他人在放烟花,在他们的头顶噼里啪啦炸开,照得他们的脸庞清晰无比。
她问他:“你叫什么呢?”
“陆柏良。”
“你的名字真好听。”她说。
“嗯。你也是,胭脂。”
她终于笑了下,小姑娘笑起来是会露出牙齿的,还有些不好意思。
“回去吧,天冷了。”他拍拍她毛茸茸的脑袋。
“嗯。”
她听话地站起身来。
好奇怪,她明明在今天之前,没有见过这个温和的哥哥,却总觉得莫名的熟悉,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并肩往回走,影子映在雪地里,一路摇晃着回去。
“以后有不懂的题,可以来对面的筒子楼里找我。我住在八楼。”
“好。”
陆柏良微微侧了侧身子,两道影子立刻就重合在了一起。
阮胭,这一次,换我来陪着你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