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抵达南极半岛的时候,寒风扑簌簌直来。
有大胡子游客操着一口英文,问游轮的工作人员,能不能看到极光。
工作人员也很无语。
“现在我们过来的是夏季,夏季一般来说只有极昼……”
宋叶眉和周邓林挽着胳膊相视一笑。
周邓林小声说:“就算是冬天也很难看到极光,南极半岛这边的天气常年都差得要命,前几年我和朋友冬天的时候来这儿蹲过半个月,又冷,天空还暗,等到最后我们也只等到了几团星云……看极光还是得去北极。”
说完,他忽然问宋叶眉:“你怎么不去北极,到南极来?”
北极?
宋叶眉到了现在还在冰岛工作的陆柏良。
算了吧,和沈家男人有关的区域,她一点也不想沾染。
当时她可是生生往自己手上泼了半瓶烧碱水才让沈劲和阮胭没找她麻烦。
怎么说呢,她还突然庆幸,当时宋筠的助理没有真的把烧碱水泼到阮胭脸上,不然……
反正,泼手,这种不会伤及根本的伤害,她不介意做一做,但是泼脸,她是死也不会做的。
做戏假还人情罢了,她又不是没脑子。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早就靠医美修复好后、光滑一片的手背,她说:“到澳大利亚来探亲,想到还没有去过南极,顺便就从新西兰出发了。或许这就是为了遇见你呢。”
周邓林笑笑,露出几颗白牙,在冰天雪地里,他拉着宋叶眉往前走……
他们在南极半岛停留了整整十天。
不知道是谁说过,温度低的时候,会影响人们的欲.望。
这个说法在她和周邓林身上完全不成立。
他们实在是太合拍了。
一回到游轮上,他们就开始了,像是要把彼此前面遗失的三十年都做回来一样。
噢,对,周邓林今年三十二岁,宋叶眉三十岁。
可能是平日里坚持锻炼的缘故,他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好得过分,尤其是他还懂得那么多花样。
有一次,在最快乐的时候,他们那次是在窗户边上。
舒服里,她卸下了所有关于“大度、温柔”的伪装,她懒懒地问周邓林,“在我之前,你到底有过多少个女人?”
才像如今这么“学识渊博”。
“一个。”周邓林说完,看了她一眼,“或者一千个。”
周邓林俯下身吻她,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出去,他稍微动了下,刚刚已经褪去的余韵又渐渐起来,她的眉头又微微皱起。
“一个或者一千个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是最后一个。”他抚上她的眉心,“就像我从来不会问你有过多少个一样。”
宋叶眉揽着他的胳膊,将他往下压,好让他去得更里面。
她想,这一回合,至少在这件事上的这一回合,她是输了。哪怕她表现得再熟稔,他肯定也能看出她的青涩吧,因为她的生命里的的确确只有过沈崇礼一个男人。
在第二次快乐到来之前,她想,亏大发了。
等到真的快乐后,她又释然了——
不,明明是赚大了。
*
从南极回去后,船就一路往新西兰开回去。
气温渐渐回升,羽绒服脱了穿毛衣,毛衣脱了穿衬衫,直到最后船上的女士们都换上来时的轻飘飘春衫,才意味着这趟旅程真的要结束了……
夜里他们都忙完了,宋叶眉说:“我们似乎还没拍过什么合照。”
“那就拍。”
周邓林和她一起到顶层上,宋叶眉把脚架架好,调了下参数就开始拍。
海上的星空似乎比陆地更加明亮。
周邓林拉着她拍了一些后,两个人挨在一起看了下照片后,周邓林问她:“回去后我们怎么办?”
“等船靠岸后,我会从新西兰回澳大利亚,再从澳大利亚回临江。”宋叶眉看着他,“怎么,你还有别的安排?”
“怎么就要回临江了,你不是摄影师吗。”他搂着她,语气里带了些埋怨的意味,“没见过这么忙的摄影师。”
“现在见到了也不亏。”她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
“说什么呢。”他捏了捏她的脸,“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圣彼得堡去玩一段时间。”
玩一段时间。
宋叶眉笑笑,他还会挺会用词的。
就是闭口不提两个人以后更长远的安排。
她依旧笑着回答:“可以啊。”
周邓林双手紧紧环住她,把脸搁在她的颈窝,“忽然有个想法。”
她问他:“什么想法?”
他说:“希望这艘船是泰坦尼克号,要么沉没,要么永远航行在海上。”
无比浪漫的话,宋叶眉听了只是笑笑:“那么,你是rose还是jack?”
他被问得怔住。
这是什么话,他自然是jack,却又在思绪触及某些事情后愣住。
他复而展颜,最后对她说:
“你想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
游轮到了新西兰靠岸,陈放送了他们一堆东西,走的时候,陈放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也是这时候,宋叶眉才知道,原来这辆游轮就是陈放家开的。
离开的时候,周邓林去取行李,甲板上就陈放和宋叶眉两个人,陈放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了句:“这个人就是欠收拾,三十年来,是时候该栽个跟头了。”
“您什么意思?我不懂。”宋叶眉问他。
陈放挑挑眉:“浪子回头的意思。”
宋叶眉笑笑,周邓林走过来,他们和陈放挥手作别。
宋叶眉和周邓林直接从新西兰飞回俄罗斯。
这个季节,圣彼得堡还是一片冰天雪地,气温并不比在南极好到哪里去。
周邓林的住处,就在圣彼得堡的城郊的一处别墅,是非常俄式的装修,甚至在客厅的角落还真的放得有壁炉。
他的管家过来替他们收拾东西,是个沉默的银头发老头子。
“明天陪你出去逛逛。”他吻她的脸。
她说:“好啊。”
那天晚上,他们难得地抱在一起,没有任何亲密行为。
他应该是在照顾她刚到了这陌生的环境,怕她不习惯。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他却没有如约陪她出去好好逛逛。
一大早,他接了个电话就神色匆忙地离开了。
“公司出了点事情,今天只能你先自己出去拍照了。”
周邓林一边系领带,一边这样跟她说。
说完后,可能是觉得这样对宋叶眉不太好,又凑到她跟前,俯身吻了吻她,“改天陪你好好玩。”
宋叶眉很体贴地拍拍他的手:“没关系,你先去忙你的。”
周邓林离开后,管家用中文问她:“要不要去这里的一些旅游景点逛逛,冬宫和夏宫都很出名。”
“不了,谢谢。”她礼貌地拒绝了他。
不去,她还要在这里等人呢。
管家也不强求,他说:“您是colin第一位带回来的女士呢。”
colin,应该是周邓林的另一个名字吧。
宋叶眉说:“是吗,那我可真荣幸。”
她让管家帮自己倒了杯热拿铁,她坐在壁炉旁边,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来看。
管家瞥了眼,是俄文原版的《安娜卡列尼娜》。
他也知趣地没问她是不是真的看得懂。
等了会,管家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直到中午的时候,别墅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她看到坐在壁炉边的宋叶眉,想也没想,就直接端起桌上的拿铁就往她身上泼。
但她没想到,宋叶眉躲都没有躲。
她明明能躲开的!
她强撑着气势,用俄语骂了她一句“婊.子”,转而用中文问她:“你就是colin找的那个中国女人?”
管家听到了声响赶紧跑过来,拿了张手帕递给宋叶眉,“您没什么吧。”
宋叶眉摇摇头,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把面上的咖啡渍擦干。
“您先去楼上换一下衣服吧。”管家说。
“不用。”换什么衣服,就是要留着给周邓林看呢,宋叶眉把目光转向那个红衣女人,“我先和这位女士谈一谈。”
管家摇摇头:“您恐怕谈不清楚,因为arata她是——”
“我是colin的未婚妻!”女人坐在沙发上,上下打量了宋叶眉一眼,她从怀里拿出一叠照片,啪地扔到桌上。
宋叶眉从桌上捡起那一堆照片,一张一张翻看,果然,全都是她和周邓林在船上相拥、或者亲吻的照片。
“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arata看着她,“我和他从十五岁的时候就订婚了,我看着他这十几年来,找过女明星,找过作家,找过记者,找过摄影师……哦对,听说你是个摄影师。”
arata看着她讥笑一声:“没意思,真的,他不会喜欢你的,他就是一只没有脚的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所以呢。”宋叶眉平静地看着她,她把擦过咖啡的手帕还给管家,整个动作带着一种气定神闲的优雅,这是宋家对她培养了二十年名媛教育养出来的气质。
她礼貌地对管家说,“麻烦您先离开片刻,可以吗,我和arata先单独谈谈。”
“好的。”
管家向来对有礼貌的女士颇有好感,在离开客厅之后,他离开拨动书房的电话,给colin打电话。
“说实话,看到你,我只感受到十分遗憾,”宋叶眉轻飘飘看她一眼,“遗憾你居然以一个男人的未婚妻自居,并且为了他变得粗鲁无比。”
宋叶眉说完,用标准的俄语学了一句arata骂她的脏话。
arata的脸猛然变红。
“能成为周邓林的未婚妻,想必家世不会太差吧。我听说俄罗斯的女性都豪爽无比,为什么你明明出生在这样的国度还摆脱不了大多数华人女性传统的那一面呢?”
宋叶眉从容地看着她,“他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你。”
arata被最后一句戳中痛脚,她的脸憋得通红,眼泪也被憋在眼眶里。
“无论如何,我才是最特别的,他找了那么多女人,可是只有对我,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是吗?别骗自己了。”宋叶眉端着新换的咖啡,小拇指微微翘起,婊得明目张胆,“他还跟我说,我会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女人呢。你信吗?”
arata再也忍不住,她讨厌,讨厌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从前周邓林找的那些女人不是没有过名媛挂,但是俄罗斯的女人说不上几句就会吵起来,她倒宁愿这个中国女人和她来硬的,她讨厌这种软绵绵欲拒还迎的对峙。
尤其是她总这么平静!
“小妹妹,我要是你,我就立刻回去发展自己家的企业,说不准哪天发展得比你的colin家还要强大,让他不得不攀附着你生活。到时候,”宋叶眉忽然想到了沈劲,她笑笑,“到时候别说colin,你甚至还可以找很多个colin的替身来玩。”
arata再也受不了,她想再骂她,又不知道骂什么,以前她能做的就是找到周邓林的那些女人给她们钱,大多数人不用她去处理,周邓林就会对她们厌倦。
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明显不差钱,而周邓林也反常地对她一点也不厌倦。
“你要怎么才会离开colin?”她红着眼睛问宋叶眉。
宋叶眉极其肯定地说:“不离开。”
她话音一落,周邓林就从门外走进来,他黑色大衣上的风雪还没散去,雪花堆在上面,向来不羁的脸上,此时却带着一股肃冷的寒气。
周邓林看着arata,只说了两个字:“谁让你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到这里来的?”
arata本来就一直在抑制的眼泪,被他这么一说,彻底决堤:“你为了她凶我!”
周邓林说:“出去。”
arata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周邓林摁摁眉心,看着宋叶眉身上的咖啡渍,满是歉意地说:“对不起。”
宋叶眉把咖啡放下,神色平静:“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个未婚妻,你没有告诉过我。”
周邓林说:“抱歉,那是我母亲为我订下的,我以为arata不会知道我们的事……”
“所以呢?”宋叶眉打断他。
周邓林站在原地。
“你会和她退婚吗。”
周邓林不说话。
“你会和她结婚吗。”
周邓林依旧沉默。
“你会和我分手吗?”
“不会。”这下他终于说话了。
“但是现在我会。”
“叶眉。”他喊她,声音沉了沉。
宋叶眉把那本俄语版的《安娜卡列尼娜》放回书架,她转身回了楼上。
周邓林也跟着上了楼。
宋叶眉做事情十分干脆利落,她拉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
外面还在下雪。
天色将晚,像被扯了幕布的鹅绒被子,大把大把的雪花从天上倾泻而下。这就是俄罗斯,这就是圣彼得堡,连下雪都是下得如此粗旷。
宋叶眉穿着厚厚的黑色棉服。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在来周邓林家里之前,他嘱咐管家提前备好的。
周邓林看着拖着行李箱的宋叶眉,拦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眉上的雪花,“可以不走吗?”
“不可以。”
“宋叶眉。”他喊她。
她的脚步一顿,她问他,“你知道了?”
“一直都知道。游轮就是陈放家的,我想知道一个乘客的名字有什么难的,知道了乘客的名字,再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婚史,知道她的过去,有什么难的?”
周邓林看着她。
宋叶眉拉着行李箱问他:“所以你现在说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你听着,跟我。我不介意你有过婚史,甚至你以后如果要结婚,我也可以接受。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女人,很难得地对我的胃口。”
宋叶眉被他逗笑了:“听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对我的施舍,不介意我的婚史?”
“宋叶眉。我和arata会在明年结婚。你也可以找一个合你心意的丈夫,然后我们定期见面,在中国或者圣彼得堡都可以。我会说服arata接受这个建议……”
“恶心。”宋叶眉用俄语说了句。
周邓林脸色一变。
大雪从天而降,下得很大,悉数落在她的头顶、身上,甚至是睫毛上。
她和他在雪中对峙:“你已经调查过我了,是吗?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的父母从小那样养着我,我的前夫家暴我,他把我打得最惨的一次是在家里,用玻璃片使劲割我的膝盖。鲜血淋漓,我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他,眨了下眼睛,凝固在睫毛上的雪花跟着眼泪一起被眨出来。
“在他进了监狱后,我以为我终于能够解脱,我没有对任何男人动过心,也没有交往过任何男人,你可以去查。”她看着周邓林,“我以为身体上的痛,已经是最大的痛楚了。没想到,遇到了你,真真切切地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痛。”
远处的喷泉喷三秒,停三秒,宋叶眉的话说完后,喷泉的积水猛地喷出来,周围有人堵在一起在对着池水许愿……
“周邓林,我挺恨你的。”她转过身,拉着行李箱,独自远去。
周邓林站在原地,突然失去了上前去拉住她的勇气。
“一定会许愿成功的啦,希望我和阿里克赛能够一直一直在一起呀。”许愿池旁边的少女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对着池水许愿。
天上的雪落了一地。
穿着黑色棉服,拉着行李箱远去的女人,背影越走越远。
*
“过来,陪我们喝点,妹妹。”
宋叶眉拉着行李箱直接打了个车到提前让杨凌定好的酒店。
没想到现在时间太晚了,有喝醉了酒的俄罗斯醉鬼拦着宋叶眉,和她说荤话。
宋叶眉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拎起行李箱,就往那个醉鬼身上砸,她用俄语回他一句简短的:“滚。”
男人喝醉了酒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几下就被宋叶眉砸得瘫在雪地里。
宋叶眉拉着行李箱继续往酒店里面走,有服务人员要过来替她拿行李箱,她把箱子交给服务人员,随口嘱咐道:“门外有个醉鬼,记得打电话叫一下警察把他拖回去,不然估计冻死了。”
服务员拉开玻璃门往外望去,看到地上瘫着的、鼻青脸肿的醉鬼,愣在原地,所以……中国真的是人人都会功夫吗……
宋叶眉看着回来后就对她态度更加恭敬的服务员,在心里冷笑了下。
早在当年被阮胭摁在水里起不来的那一次后,她就开始请私教练习泰拳,她需要学会这些,她不能再受制于人,那样失控的感觉,她一辈子只想尝试一次。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阮胭教会了她很多。
比如,男人的怜悯远没有愧疚有用。
尤其是,对你心动的男人。
“宋总,什么时候回国?”杨凌视频电话打过来,问她。
宋叶眉把外套脱下,挂在门后,“还有三天吧,圣彼得堡这边的单子谈妥了我就回来。”
“您还是想死磕东欧地区的贸易市场吗?”
“嗯,现在国家政策对这边松了口,宋氏必须得改革,不能一直死死揪着国内那一亩三分地不放。”宋叶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唇。
“好,那就提前祝宋总马到成功。”
“嗯。我先休息了。”
宋叶眉挂掉电话。
打开手机,才发现周邓林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抱歉。”
宋叶眉没回他。
她倒了杯红酒,自己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看着玻璃窗外的大雪,慢慢地品着杯中的酒。
她的手机还在震动,周邓林还在给她发消息。
“真的很抱歉。”
这个计划从半年前就开始计划了,宋氏在她的手里虽然发展得越来越好,甚至奇骏也在背后为她们提供技术支持,但是比起很多新兴的家电厂商依旧显得后劲不足。
因此,她必须想办法去开拓新的蛋糕。
找谁呢?
美洲已经被瓜分完毕,并且关税极高;非洲和澳洲太远,她的手伸不到那么长;东南亚已经被日韩的企业抢先一步。
只剩下——东欧。
“你现在住在哪里?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东欧啊,杨凌查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周邓林。
都是华人好说话;都是家电行业;她的手里掌握着奇骏最先进的技术,她可以和邓家通力合作。
可是差一个契机。
想找邓家的制造商多了去了,邓家凭什么选择她宋氏?
“明天见面,我们再好好谈谈。”
还好邓家有个好儿子。
衣冠楚楚的律师周邓林,最严谨的职业,偏偏是个出了名的玩咖。
在出发去澳洲之前,她就提前调查清楚了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连做.爱惯用的姿势她都从他从前的莺莺燕燕那里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喜欢上了她。
他喜欢/上了/她。
这句话无论怎么断句,性和爱他都对她动了心。
要让一个玩咖对这个叫“叶眉”的女人动心,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
首先,“叶眉”第一眼得要足够漂亮和诱惑。
所以,她提前划破了自己的丝袜,故意坐到了能被他看到的正对面。
她会德语,他和德国酒保说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得懂。他以为她听不懂,说得十分肆意。他说,
——漂亮是漂亮,就是少了点韵味,我还喜欢有点羞涩的女人,不过这个也不错,先陪她玩玩咯。
呵,男人。
于是,哪怕当时的气氛足够暧昧,她依旧没有和他回房,她只是陪他挑了一支舞。恰到好处、欲言又止的勾引。
再往后,就是一步一步地勾引了,那个粉衣女孩是她请人去的。在游轮这种封闭性的环境里,总要有对比,才能体现出另一个人的难能可贵。
只是没想到,呵,这个满口谎言的玩咖先生,在她质问的时候,笑着说粉衣女孩是他朋友的妹妹。你看,男人们也在时刻想方设法抬高自己的魅力呢。
还有阶梯里那对暧昧热吻的情侣,也是她提前找人候在那里的。以及那场牌局,简直不要太简单。
她会记牌,也会算牌,陈放和那群人聪明,她不能保证自己把把能赢,但她能保证自己把把都输。
输了,只有输了,让周邓林自以为“赢了赌资”才能更加水到渠成地和他发生关系。
“叶眉,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说服我父母。”
arata的照片是她找人偷拍的她和周邓林发的。这个傻子小姐,她不来闹一闹,宋叶眉哪里有机会利用周邓林那为数不多的愧疚心呢?
他说他知道她是宋叶眉,噢那又怎么样,她一直都知道他知道。
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
她太了解他这种玩咖了。
宋叶眉终于肯拿起手机,回他一个字:“好。”
大雪还在簌簌地下,有雪花砸到窗户上。
计划这么多,输了怎么办?
那就不怎么办,周邓林的技术那么好,皮相那么好,究竟算是谁睡了睡,还不一定呢。
至少,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三十天。
赚,赚大发了。
*
白色客机缓缓降落,在跑道上缓慢滑翔了一段距离,才慢慢停下。
客舱内的广播响起,传来乘务组的温馨女声提示:“亲爱的旅客朋友们,飞机已经安全抵达临江市,现在地面温度是……”
宋叶眉回到临江的当天,于蓝开了车来接她。
“下周派业务部的宋礼去圣彼得堡和那边的邓家谈一下成本。”
“宋总,没想到您真的搞定了邓家,这都能行,您说您出去南极旅游,我还真的以为您是去南极旅游了,看到您朋友圈晒的那个工作照片的时候,我都好敬佩……”
可能是上次宋叶眉把于蓝骂得太过了点,小姑娘现在对她说话,马屁拍得简直过于浮夸。
宋叶眉系好安全带,调了下座椅靠背的合适角度,她对于蓝说:“好了,直接开回公司吧。”
“宋总您太拼了吧,不先回家里休息一下吗。”
宋叶眉说:“于蓝,你再多说一句话,就带上布洛芬走人吧。”
车里终于归于安静。
她闭上眼睛,想到她离开的时候,昨天晚上,她和周邓林在圣彼得堡的餐厅里,平静地分手告别。
他告诉她,他内心的歉疚,愿意牵线她和邓家的合作,但他只负责牵线,他没有权力、也不会蠢到直接拍板决定和宋氏的合作。
后面宋叶眉能不能真的与邓家达成合作,还得取决于股东会做最后的决策。
宋叶眉真诚地感谢他。
她本来也没指望他直接就拍板,她只需要一个契机。她有自信,只要给她机会,她就可以逆风翻盘、绝地反击。
离开的时候,周邓林再次认真询问她:“以后我来中国,还可以再找你吗?”
“毕竟我们那么,”他看着她,用了这两个字,“合拍。”
宋叶眉看了他现在还空荡荡的手指一眼,说:“找我可以,但是我不会和戴了婚戒的男人上床。”
她的道德感向来很低,甚至低到近乎没有。
但在某些方面,始终潜伏着的道德感却又诡异的高。
她在心底自嘲了下,真他妈恶心,坏是坏得足够彻底,可惜彻底得还不够烂到发霉。
她坐在后排,开了车窗,兀自点了根烟,燃着。
车内音箱自动跳到了《我只在乎你》。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人生是否要珍惜……”
坐在驾驶座上的于蓝把后视镜调了调角度,刚好瞥到她点烟的刹那,她差点忍不住踩刹车。
太美了。
原来女人抽起烟来可以这样美得孤绝。
而彼时的于蓝也不知道,她真的会看宋叶眉这个抽烟的剪影看了大半辈子。
在往后的三十年里,她接了无数次宋叶眉从外地出差归来。
那时候,她已经从刚转正的小秘书变成了分部的总经理。
而宋叶眉也早就登上了无数次所谓业内“优秀企业家”杂志封面了。
……
*
有很多人都采访过宋叶眉,问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年是什么时候。
她说是四十四岁的那一年。
所有人都问她:“那一年是有什么深意吗?”
她总是如往常一样,轻轻摇头,笑而不语。
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什么深意呢?
深意就是,那一年沈崇礼出狱,正好撞到了她挽着她新交的二十四岁的新男友的手臂。
那瞬间,他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脸色实在是好看极了。
至于周邓林,那个男人,他真是,至死都是个狼人,至死都是个玩咖。
arata熬到了四十岁,他还是不结婚,arata终于受不了,主动和他退婚后,他来中国找过宋叶眉一次。
宋叶眉和他上了一次床,可惜,有时候,人不得不服老。
四十岁的周邓林和三十岁的周邓林完全没得比,他依然能用手指和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让她获得快乐。
但他的体力完全不行。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他说还想邀请宋叶眉去圣彼得堡游玩的时候,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一直到死,她谈了二十四个男朋友。
杨凌笑她是把十二星座各谈了两个。很圆满了。
她还收养了一个女儿,是个不能说话的失声女童。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叫她小哑巴,小哑巴长大后,居然会说话了,而且在她几乎放养的情况下,在国外念书的期间,成了一个美妆博主……
当然,这已经是这个小孩自己的故事了。
无论如何,她这一生,都很圆满很圆满了。
她得到过性,要知道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一次高.潮;她也得到过金钱和权力,从前操控她一生的父母至死都要为她马首是瞻,她的公司业务拓展到国际知名,谁见到了她都不会喊她“x太太”,而是一声恭敬的“宋总”;她也得到过爱,那年的南极,那温柔至极的三十天,哪怕知道那场雪是假的,也足够温暖她。
小哑巴中学时,有道题是:世上最温暖的东西是什么呢?
参考答案写的是:妈妈的爱。
小哑巴把这道题给身为养母的她看。
她嫌弃道:“矫情死了。”
但她没说的是,世上最温暖的是雪啊。
倒春寒来临之前,临江的很多植物都被冻死了。
宋家栽了很多年的那株榆叶梅也死了。
宋叶眉在家里闭眼的时候,她对着那棵枯死的树许愿:
——下辈子让我真的真的当棵树吧。
不计较阴凉与阳光,让我自由地生长就好了。
啪嗒——
最后一株榆叶梅倒在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