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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神色意外坚决,顾渊讶异片刻,还是顺势退开,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走了,下次再找你。”
这个年纪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不愿意让自己见到屋里的情形,大概不是屋子里实在凌乱,就是确实太过拮据。顾渊不愿叫他因为这种事太过在意,温声道过别,就踩着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下了楼,往车上走了回去。
见他的身形已经没入夜色,陆灯才稍稍松了口气,把门拉开条缝隙,侧身钻进屋子。
桌上地面堆的都是崭新的习题,摇摇欲坠堆到房顶,粗略估计大概足够做上七八个世界,说不定还能有剩。
陆灯小心侧身,从两摞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练习册中间挤过去,放下书包,脱下衣物叠好,在床上躺平。
然后做了一宿勤奋学习的噩梦。
第二天一早,难得起晚的陆灯坐在床上,难得地发了几分钟的呆。
这种屋子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的,上学还是要写作业,不如出去做任务。
这个世界并不安全,将来如果找到机会,说不定还能伺机把这个屋子想办法炸掉。
这样一想,任务的热情就又高涨了不少。
陆灯深吸口气,重新振作起精神。穿好衣物,顺着窗外临时搭建的板材篷杆滑下去,离开了贫民区。
为了便于工作,系统能够随时侦测到目标人物的位置。陆灯将护身符转了半圈,按照系统的导航,沿着地图一路找了过去。
他原本不打算把书包带出来,临出门才发现书包居然绑定了系统背包。为了能随时从系统商城里买出东西,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有必要把书包随身携带的。
系统刚出厂不久,目前的级别还不够隐藏外置设备,一路上满心歉疚,导航的声音都显得无精打采。
陆灯已经把作业提前从书包里倒了出去,摸摸护身符,在脑海里安慰它:“不着急,等完成一个世界的任务,经验点就足够升级了。”
“宿主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升级,让宿主以后不用背书包的!”
系统立即打起精神,信心十足地发了誓。陆灯笑了笑,理了理颈间护身符的红线,继续问它:“确定目标的位置了吗?”
“确定了,目标人物就在前面的美术馆里,宿主只要进去,按照导航走就行了!”
系统兴奋应声,动力十足地再次搜索了一圈目标人物,确定位置传给他,还特意贴心地标注出了详细的导航路线。
看了看地图上的标记,陆灯反而停下脚步,眼里显出些思索。
美术馆。
顾渊的履历里并没有艺术相关的爱好,也罕少会到这种地方来,在这种紧张的时机下,对方忽然来到美术馆,大概不会是专程来看艺术品的。
剧情主线是围绕着主角展开的,对炮灰的着墨只有寥寥几笔。他只能根据时间和剧情线对照,判断顾渊近期应当正在为那笔至关重要的订单忙碌周旋,却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凭一己之力瞒天过海,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陆灯稍一沉吟,把书包往背上提了提,没有按照系统标注的路线过去,反而掠身向上,一手扳住围墙,展身落在了二楼的窗沿上。
美术馆的造型充满了星际时代的艺术风格,楼外点缀着不少浮雕装饰。没花上多少力气,陆灯就找到了顾渊所在的楼层,推开天窗,稳稳落在了雕塑展厅的回廊间。
顾渊今天并没穿那套刻板的三件套西装,而是换了件墨色的休闲款风衣,身形依然俊拔英挺,在各类展品间走走停停,似乎显得十分闲适。
和许多普通的游客一样,他在每件展品前都会驻足片刻,也会用智脑记录下那些展品的介绍,似乎对那些展品都有着颇为浓厚的兴趣。
陆灯避过人群,尝试着打开系统扫描,隔了几秒,脑海中就响起提示音:“宿主,目标人物正在记录那些展品的材料构造,他的智脑里正在分析同镭石相近的耗材,需要复制一份过来吗?”
“不用了,收回探测吧。”
陆灯在脑海中回了一句,摸出眼镜戴上,悄然融进人群。
镭石矿是顾氏集团下专产的矿脉,恰巧是那笔订单最核心的内容,看来顾渊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能够降低镭石的防御能力,又不会被立即发现的代用品的。
这样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但至少说明顾渊已经收到了瓜尔星的订单,并且开始着手思考对策了。
在对方眼中,自己还是个勤奋刻苦的贫穷学生,现在正是上学的时间,应当是没有出来逛美术馆的闲心的。
陆灯不打算这就现身,只是推了推眼镜,不远不近地坠在了对方身后。
顾渊没有走出多远,忽然迎上一道笑意满面的身影。
来人神色殷勤,朝他快步走了过来,朝他伸出双手:“真巧顾总,您也来看雕塑展吗?”
“今天没事,就来绕绕。”
眼底不着痕迹闪过些戒备,顾渊微笑着回了一句,将没有佩戴智脑的左手伸出来,同他轻轻一握。
面前的人他认得,叫雷升,是加黎洛星本土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两人间也曾经做过几笔生意。
这个人生意做得不算大,态度也殷勤和气,暗中却是加黎洛星反抗组织的成员。如果是平时,他其实并不需要如何戒备对方,可现在的情形却已有所不同,由不得稍许掉以轻心。
雷升脸上依然堆着友好的笑容,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又摸出支电子烟:“难得这么巧,顾总千万赏脸,小门小户的生意,将来还望顾总能多照顾……”
他没有放开顾渊的左手,却又单手敲出那一支烟,笑吟吟地递了过去。
顾渊落下目光,神色隐约冷沉。
智脑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但同样有人发明了套取智脑信息的设备。即使在开启了信息保护的情况下,只要能将双方的智脑有所接触,就能将其中的信息套取过来。
他刚刚接了瓜尔星两亿星元的镭石矿订单,加黎洛星的反抗组织也多少听到了风声,一定会有人前来打探消息,雷升绝不是心血来潮找他聊天这么简单。
这两亿星元的镭石矿是瓜尔星侵略扩张的重要一步,但如果真能利用这个机会,混进假的镭石矿达成交易,说不定就会成为加黎洛星反败为胜的关键。
从立场来说,他和加黎洛星的反抗组织其实阵营相同。但反抗组织鱼龙混杂,内部又并不彻底干净,这件事干系太大,他只打算独自做成这件事,无论是哪一方,他都不打算把秘密泄露出去。
雷升依然带着笑容,等着他接过那支烟。
双方都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如果开口拒绝,不仅驳了对方的面子,也会使自己的嫌疑立即加重,说不定会刺激得反抗组织再一次对自己下手。
如果不拒绝,十有八九,智脑里的信息都会被对方直接套过去。到时候双方或许可以坦诚相见,但反抗组织里面混进的蛀虫奸细实在太多,只要随便有人动一动口,就会叫这一次至关重要的机会化成泡影。
顾渊沉默着,目光落在那支烟上,眼底光芒一寸寸沉下来。
他打算做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需要有人理解,也不需要任何人作为同伴。
顾渊的神色已渐显出逼真的高傲淡漠,不耐地微扬起下颌。正要随手打掉那只递过来的电子烟,一道身影却忽然轻快地扑到他身上,一把抱住了他的那只手臂。
不只是手臂,他的半个身体几乎都被突然出现的少年抱了个结实。还不待回神,唇畔已被冰冰凉凉的甜腻触感碰了上来。
一支巧克力奶油的双色冰淇淋被塞进他手里,顾渊下意识握住,低头望下去。
挂在身上的少年仰头望着他,眉目盈着生动鲜活的亲昵光芒,不满地低声抱怨:“我只是去买吃的……你走得那么快!”
分明知道眼前所见不是少年真正的性情,顾渊却依然不由被那双眼睛里的鲜亮光芒所染,眉间沁过柔和温煦,唇角挑起淡淡弧度,把冰淇淋喂到他嘴边:“是我不好,还想吃什么?”
雷升眨眼就被排开,想起昨晚才听说的消息,眼里也不由显出些讶异,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微垂着的目光却专注柔和。被他半揽在怀里的少年目色明亮,虽然搂着他,动作却还透着未经人事的稚拙,怕是还没被真正动过。
包养了还不急着动,看来是确实被顾渊宠到掌心里了。
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人家两个约会,刚刚顾渊显出的隐约敌意,也就忽然变得顺理成章了不少。
雷升这时候倒微讪起来,搓着手想要道歉,那个少年却已兴致满满地念着“烤鱼”、“蛋糕”之类的词汇,把顾总裁往楼下的餐厅拖过去了。
……
陆灯按着系统提供的包养教程,一丝不苟地照本宣科。把人拖进电梯里,才终于松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始终搂着顾渊的手臂也轻轻松开。
臂间分量一轻,温暖的体温也忽然远离。
目光落在少年微垂着的白皙脖颈上,顾渊沉默片刻,依然抬手轻覆上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谢谢。”
对方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分明是冲着替他解围来的,不论是为着什么目的,都无疑帮他解决了刚刚进退两难的困境。
察觉到那只手上的隐约力道,陆灯眨了眨眼睛,接过冰淇淋,迟疑着抬起头:“我今天来”
话才说到一半,顾渊却忽然将他圈进怀里。
如果只是根据昨天在酒店的寥寥对话,就猜出了自己的困境,面前的少年实在聪明得过了头。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对方特意来靠近他,就一定还有些别的用意。
他实在怕陆执光会说出什么虚假的借口,或是苍白无力的解释,来解释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电梯下行的提升灯响起,还有十秒钟就会到达一楼的餐厅。
他应当警惕每个试图靠近自己的人,可只这一次,这十秒钟里,他实在不想对怀里的少年生出什么怀疑。
目标人物的心跳呼吸频率都有所变化,揽着自己的手臂力道也加重不少,抬头望向绷紧的侧颜,居然隐隐显出几分从未见过的冷硬。
显然是生气了。
陆灯被他按在怀里,一手依然举着快化了的冰淇淋。听着男人微快的心跳,沉默片刻还是挣扎出来,老老实实承认了错误。
“是逃学出来的……”
顾渊目色微沉,右手虚拢在少年绷紧的脊背上,视线扫过那几个拦路的不速之客:“再有下次,那只手不妨留下。”
预判的袭击没有出现,陆灯眨了眨眼睛,想要回头看看情形,却被顾渊愈往怀里护了进去。
多方势力都在暗中探查他,他心里清楚,除掉一波永远还有下一波。拿包养来避人耳目是为了免得多事,却忽略了那些人拿他没办法,就会把矛头调转到他身边人的身上。
瞟了一眼被他牢牢圈在臂间的少年,那几人讷讷后退,却都暗自心惊。
顾渊是在商场上沉浮过来的人,向来处事周全,罕有这样毫不留情的时候,看来确实不是一般看重怀里护着的那个小情人。
虽然监控对方,却远还不到针锋相对的时机。为首的人不迭赔着罪,见顾渊尚且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匆忙打着眼色,将几人扯下楼梯,头也不回地出了酒店。
见那几人仓促散去,顾渊才收起了手中的枪。
陆灯动了动,终于从他怀里抬起头,迎上男人深不见底的黑沉双瞳。
望向怀中依然清湛澄透的眸光,顾渊的神色重新和缓下来,松开手臂微微俯身,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抱歉。”
少年动作并不比他熟练多少,手臂贴合下去,更能察觉到肩臂腰脊瞬间的僵硬,显然也根本不熟这其中的门路。
只不过是被包养回来,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即使胆子再大,也难免要被吓得不轻。
眼下各方势力相互博弈,牵一发动全身。他还有事必须要去做,不能就这样轻易同那些人结下梁子,把人护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
陆灯眨眨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安抚地拉住他的手:“我没事。”
在顾渊开口时,陆灯就已意识到了双方的误会。
目标人物现在正处在各方势力博弈平衡的中心,那些人虽然将顾渊盯得死紧,却绝不会贸然出手。那个人摸向腰间的动作,大概只不过是条件反射下的动作,是他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任务状态下,有些关心则乱了。
刚握过枪的手忽然被轻轻握住,顾渊怔忡一瞬,翻腕圈住他的手,温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你多陪我一阵,我送你回家去。”
陆灯动作微滞,没有立即迈步跟上。
察觉到腕间传来的坠力,顾渊挑了眉,迎上少年眼里难得真心实意的苦恼,瞳底掠起淡淡笑意:“不写作业。”
那些人虽然散去了,说不定还有人在暗中监视,包养的事还没有彻底坐实,不能这就掉以轻心。
听到他的保证,陆灯终于放心,展开眉眼跟上去,轻快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长久以来都习惯了独来独往,有人陪伴的感觉不止新奇,居然也意外的不错。
少年的手温暖稳定,透着鲜明的生命气息。顾渊的手稍稍握实,久违的安宁和暖沿着真实的触感覆过血脉,在胸口不知不觉悄然落定。
把人领回包间,烛火被开门的气流引得轻晃,暗淡冷清的灯光仿佛也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
揉了揉陆灯的短发,顾渊温声开口,接过他的书包放在桌边:“时间不早了,先去洗个澡,我叫秘书送一套衣服上来。”
终于开始让宿主洗澡了!
听到顾渊的话,系统忽然警觉,拼命摇着小铃铛:“宿主小心,这是圈套!”
洗澡就要脱衣服,脱完衣服就不一定能穿上了,书上都是这样说的。
系统读书多,见过无数温水煮青蛙的案例。终于守到目标人物露出马脚,立即振作精神,忧心忡忡地地通报着宿主一定要注意安全。
知道它是好心,陆灯摸了摸颈间的护身符,把音量彻底关上,往浴室走了过去:“不着急,先帮我找一下,看看还有没有附加文档。”
短暂的相处下来,他已经对目标人物大致有所了解,对方叫他脱衣服,很可能是真的只想送他一套新的衣服。
在系统的辅助下,陆灯把主系统传来的资料检查过一遍,翻出险些被忽略的附加文档,果然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贫穷人设。
他在这个世界化名陆执光,差两个月满二十岁,父母家人都在五年前的入侵战争中身亡,靠着微薄的救助金生活。住在城郊贫民区的阁楼里,是个马上要参加标准化考试的学生。
加黎洛星位于普利策星系,星系公民满十八岁之后,可以统一参加三年一度全星系标准化考试,考试合格就可以进入心仪的学校就读,还能在入学期间得到学校所在星球的暂居证。
对于许多居住在边缘小星球的学生来说,这是改变命运最好的机会。
顾渊对身边的人向来警惕,连秘书都只能偶尔同他见上一面,一定早就看过了自己的全部资料。
怪不得会这么上心地催着自己做作业。
脱下身上朴素整洁的衣物叠好,热水洒下来,陆灯屏息仰头,让温热的水流打在身上。
标准化考试三年举行一次,错过一次就要再等三年。可对于半丧失主权、随时可能被彻底侵略占据的加黎洛星来说,却已经未必能等得起下一个三年了。
顾渊想把自己救出来,也想把整个加黎洛星都救出来。最后他成功了,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倒在了荒凉死寂的星沙带里。
这样不行。
从浴室出来,簇新的衣物已被放在了门口。
依然是款式简洁的衬衫和长裤,布料却比他原本穿得好得多,版型裁剪得刚好合身,细节的式样也远要精致。
陆灯重新穿好衣物,踩着柔软的地毯绕过沙发,顾渊正阖目靠在沙发里,眉宇蹙起川字纹路,腕间智脑依然运转不停。
屋子里很安静,智脑屏蔽已经被重新打开。陆灯放轻动作坐回桌前,望着男人半拢在阴影中的沉毅眉宇,犹豫片刻,还是把书包轻轻拉开,拿出作业铺在桌上。
标准化考试的时间在顾渊被暗杀之前,他必须保护好目标人物,无论如何,那场考试都是注定要错过的。
这些题目对他来说都太过简单,做起来也无聊,但如果他好好写作业,多少能叫对方觉得稍有安慰的话,即使再多写几本也没关系。
指间的笔慢慢转了两圈,陆灯坐正身体,有意放慢速度,继续做起了作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夜色已经深沉,身后的沙发却始终没有传来新的动静。
烛光柔暖,安神的香薰泛开淡淡香气,新换的衣物舒适柔软,还带着织物特有的清新气息。
刚被热水泡得舒服,放松下来的身体悄然泛起困意,笔尖画了两个圈,眼前的文字就在黯淡灯光下晕开些重影。
陆灯揉了揉眼睛,握着笔顽抗半晌,还是枕着手臂伏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顾渊才终于从极耗心神的公务中脱身,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长舒口气睁开了眼睛。
上一刻还惦记着的少年正伏在桌前,穿着他特意叫秘书送来的衣物,似乎已经睡得熟了,灯光在单薄的身影上勾勒出安静的光晕。
局势越来越紧张,周旋起来花的力气也远甚于前,说是只让人陪自己一阵,结果居然不知不觉用了这么久。
顾渊哑然轻笑,摇摇头撑起身,放轻脚步走到桌边,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