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从房里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她想她明明是诚心诚意想要弥缝母子两个的关系,为什么一开口,就完全事与愿违呢?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已经听见叶淮在里面吩咐:“把林疏影和其他人证都带过来。”
林氏心中一凛,却无比清楚地知道,无论她是求情还是命令,叶淮都不可能听她的,她救不了林疏影。
林嬷嬷上前扶着她,看着万安带着小厮们往后院去带人,忙压低声音问她:“太妃,怎么办?”
“你快去找大夫人过来!”林氏急急吩咐道。
她站在院门前,看着林嬷嬷一路小跑着赶出去,心乱如麻。眼下,也只盼着叶淮能给薛令仪几分面子,饶过林疏影,她也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在小儿子面前,竟然还不如大儿媳这个外人有脸面。
院外有人说话,却是万安:“文姑娘,王爷正让我去请你呢,原来姑娘已经回来了。”
又听文晚晚笑着问道:“王爷在屋里吗?”
林氏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希望来,林疏影想害的是文晚晚,可眼下她好端端的一点儿事也没有,那么林疏影就不算有罪,更何况文晚晚若是懂事,便该主动替林疏影开脱,劝着叶淮孝顺她——如果她真能这么懂事,那么,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叶淮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
只要她能懂事些。
林氏觉得,她应该会懂事的,只要她还想留在叶淮身边,就该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婆婆的欢心。
林氏定定神跨出门槛,文晚晚正要进门,看见她时福身行礼,叫了声:“太妃。”
“你过来。”林氏道。
除了那天在暗室门外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外,林氏从来没正眼看过她,文晚晚有些意外,但还是走了过来,问道:“太妃有什么吩咐?”
林氏肃穆了神色,低声向她说道:“王爷要审问投毒的事,这事原本就是一场误会,如今你好好的,王爷也没事,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文晚晚安静地看着她,许久才开了口:“我并不知道。太妃可否明示?”
林氏不相信她猜不出来。她查过她的过往,她能赤手空拳在宫里混到高阶女官的位置,还能被皇帝看中,被太后嘉奖,她不可能笨到猜不出她要她做什么,她是在装傻。林氏有些羞恼,然而此时有求于人,也只得耐着性子说道:“前天的事只是虚惊一场,你反正也没事,王爷性子乖张,不肯听人劝,但我觉得你应该懂事些,你去劝劝王爷,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难堪?让外人知道了也不好看,对王爷的名誉也不利。”
文晚晚清凌凌的眸子看着她,林氏一阵不自在,不由得转过了脸,就听她问道:“恕我愚钝,我有些不明白,王爷按规矩处置,为什么反而对王爷的名誉不利?”
林氏道:“又没什么大事,大张旗鼓闹起来,岂不让外人看笑话?”
文晚晚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轻声问道:“太妃可曾真心为王爷着想过?”
“放肆!”林氏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对叶淮不好,立刻怒起来,抬高了声音,“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为阿淮着想?”
“那天的事府中上下都看在眼里,无辜中毒的丫鬟有七八个,高将军还因此顶撞了太妃,王爷若是不查,不把背后犯案的元凶交出来,该如何让高将军安心,如何向府中人交代?”文晚晚神色肃然,“太妃,我虽然见识浅薄,但也知道居上位者,必须处事公正,令行禁止,才能收抚臣下,让跟从的人没有后顾之忧,太妃身份尊贵,见识高远,又怎么能不懂这个道理?太妃为着一己私心,就想让王爷不顾公允,失了人心,又怎么能说是为王爷着想?”
“放肆!”林氏只觉得一字字一句句都戳着她的心窝,越是说得对,越是让她无法容忍,厉声道,“你说的冠冕堂皇,无非是为了自己泄愤,这才死咬着不放!是我看错了你,我还以为你能懂事点,没想到你的心胸竟然这样狭窄!”
文晚晚淡淡说道:“如果不肯放过元凶就是心胸狭窄,那我宁愿心胸狭窄。”
她不等林氏再说,立刻福身行了一礼,道:“告辞。”
走进门来,鼻尖却是一酸。
刚到淮南时,她也曾疑惑为什么叶淮与林氏母子间的情形那样古怪,可这大半个月看下来,她渐渐发现,并不是叶淮不近人情,而是林氏对他,实在称不上一个慈爱的母亲。
林氏很关切他的身体,他毒发时林氏寝食不安,一直守在门外,可他心里怎么想,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林氏并不关心,甚至可说是相当漠然。
就像他们刚从淮浦回来时,母子两个乍一见面,林氏不去问他在外面好不好,反而当着他的面,命令侍卫拿下他带回来的女人。
即便她是他母亲,但毕竟他才是镇南王,林氏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当众下他的面子,伤损他的威严。
更何况他是那么样骄傲的一个人,被母亲这样对待,心里该有多么懊恼不平。
文晚晚叹了口气,那件事她身在其中,看法也许有些偏颇,可是这次,林氏若是想保住林疏影的话,也不是没有法子,比如她抢在叶淮前头,主动惩处林疏影,哪怕是处罚得轻些,也算是对叶淮有个交代,再加上众人劝解,叶淮也未必就非要较真,可她偏偏想要林疏影毫发无伤地退出,根本不去想若是叶淮不顾公理,只顺从她的心愿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
说到底,林氏并不很在乎叶淮的想法,或者说,她总有更看重的事更看重的人,排在叶淮前面。
文晚晚想起早晨叶淮醒来时,一直黏在她身边那种依恋的模样,心里越发酸涩了。她固然从小孤苦,可叶淮这样的,其实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个。
他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
“回来了。”耳边传来叶淮的声音。
文晚晚抬眼一看,叶淮站在廊下,眉眼深深地看着她。
也不过是片刻功夫不曾见面,可这片刻,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她有点想他了。
方才她独自在外面徘徊时,觉得对将来的一切都觉得不能确定,尤其是人心,可这时候她突然领悟到,即便不能长久,至少现在,他是真心爱恋她,她也是真心想要对他好。
这就够了。她没什么可惆怅的,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文晚晚快走几步,还没到台阶跟前,叶淮已经伸手来拉她,声音低低的:“在外头说什么呢?”
原来他听见了。文晚晚抬眼一笑,搂住了他的腰:“说待会儿你审案的事。”
叶虽然听见她在跟林氏说话,可毕竟隔得太远,并没有听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便握住她的下巴托起她的脸,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审?”
“你想怎么审,便怎么审,”文晚晚将他又搂紧一些,就势蹭着他的手心,柔声道,“我只想让你这辈子都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不用受人拘束。”
她的声音清淡,听到他耳朵里,却像是千斤重的一个橄榄,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说不出是欢喜多些,还是感慨多些。
他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酸涩滋味,他想他应该欢喜才对,他应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对,可这时候,他却只是默默地拥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怀中的她温暖柔软,却又坚强有力,叶淮茫然地想,即便他能纵横天下,破敌百万,可这世上能让他安心的,却是娇娇柔柔的一个她。
老天总算,并没有薄待他。
叶淮抱着她,嘴唇一点点擦过她的头发,细细地吻着,心头上那点酸涩的滋味慢慢散去,慢慢地,变成了一片温暖静谧。
老天还真是,不曾薄待他。
院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提审的人陆续来了,怀中的文晚晚动了动,似乎是想挣脱开他,叶淮不再吻她,却还是揽住她的腰不肯松手,目光慢慢扫过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的人,淡淡说道:“开始吧。”
事情并不难查,闺中女子,但凡出门就有无数人跟着,况且这计策原本也不复杂,无非就是想趁着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利用林氏拿下文晚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济原堂的伙计认出从青罗房中搜出的衣服帷帽与那天去买缑藤粉的女人穿的衣服帷帽一般无二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毒是青罗吓得,幕后主使大约就是林疏影。
青罗挣扎着叫道:“是奴婢做的,奴婢情愿认罪!”
叶淮看向了林疏影:“你怎么说?”
林疏影看着他紧紧揽在文晚晚腰间的手臂,淡淡说道:“我无话可说。”
她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青罗,向叶淮说道:“此事是我的主意,青罗只是奴婢,身不由己,这事跟她没有关系。”
“姑娘,你不用管奴婢!”青罗声嘶力竭地叫道,“毒是我买的,也是我下的,你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都是奴婢做的!”
“行了。”叶淮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没兴致看你们主仆情深。”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家令,道:“依府里的规矩,该如何处置?”
家令看着边上林氏,吞吞吐吐地说道:“投毒,诬陷,两罪并发,依规矩须得杖责一百,终身幽禁。”
叶淮吩咐道:“拖下去,杖责。”
“慢着!”林氏咬着牙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