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软的手突然落到了他的掌心里,叶淮并不曾料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间也有点发愣。
原本是满心里的焦躁,在握住她的一刹那,突然就变成了安心。
然后那股子暖而甜的香气,慢慢地,无孔不入地包围了他,叶淮皱着眉,理智抗拒着,手上却下意识地,慢慢又握紧了些。
文晚晚脸上一下子便火烧火燎起来,连忙用力一抽,将手抽了回来,然而眼睛并不敢看叶淮,只局促着说道:“我该去弄线了。”
她不敢再说,急急忙忙走去边上拿起麻绳想抽出一截,慌乱中怎么也找不到线头,只得把麻绳卷翻来覆去的,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这可真是……
因为他是断袖,她便没怎么想过男女之防,可被他这么一抓,又让她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个人,说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跟他这些天里,似乎有点过于亲密了。
文晚晚慢慢地吐着气,一点一点平复了心绪。即便他是断袖,那也是男女有别,更何况他还是叶淮的人,她跟他,还是保持点距离更好。
心里一旦安定下来,手上的动作也跟着稳了下来,文晚晚很快找到了线头,拿过边上的剪刀,咔一声,剪下了一长段。
叶淮直到听见这咔的一声响,才回过神来。
指腹上还残存着她留下的暖意,方才握住她时那种软而暖的安心感觉,依旧停在心头。
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叶淮带着几分茫然想到,有她在身边时,好像总会挑动他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好像那些失落已久的情绪,被她一点点的,慢慢都挖出来了。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淮看着文晚晚,慢慢说道:“那个线太粗,用不得。”
就见她转脸向他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把线劈开了,再重新搓成一根细的。”
方才她的神色还有点羞涩紧张,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恢复了正常。
可笑他却一直想着那短暂的一瞬,就好像一个未经世事的怀春少年。
叶淮眯了眯丹凤眼,别过了脸。
果然是这样,一旦对谁有了期待,往往只会带来失望,痛苦。
他也是太糊涂了,被她的饭,她的热闹所迷惑,摸一下手,竟然也心绪纷乱。
“你看这个粗细合适吗?”文晚晚很快从麻绳中抽出细细的一缕,拿起来问他。
叶淮瞥了一眼,淡淡说道:“太细。”
“那就再添一股,重新搓条绳子,”文晚晚笑着一低头,张口咬住了线头,“你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她牙齿咬着线头,两只手飞快地对搓一下,两股劈开的细线很快纠缠到了一起,她不停地搓着,手心里渐渐拖出了一条细长匀净的线绳。
四周围安静极了,只有她手掌对搓时极轻的声音,许久,猫儿喵了一声,从窗台上跳下来,跃到了叶淮的膝上。
叶淮皱眉抖腿,甩开了猫儿。
猫儿却不甘心,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尾巴一抖,向他膝上又是一跳。
叶淮再次闪开,猫儿便中途一扭身子,跳到了他的胳膊上,叶淮便一抖胳膊,猫儿借着他甩出去的力量,呼一下,跳到了文晚晚肩头。
叶淮听见文晚晚哎呀地叫了一声,又笑又急:“毛团,你怎么不收爪子!”
所以,是抓疼她了吗?叶淮心里蓦地一紧,下意识地抬起身想问问她,却见她将手里的线绳往他膝上一丢,两只手抓起猫儿,走去放在了窗台上。
那条线绳搭在他膝上,线头触到他的手背时,有点微温的濡湿,叶淮恍然想到,大约是被她咬着,沾上了她的唾液。
叶淮下意识地一甩,想要把那线绳甩掉,那线绳将要掉下的时候,他却又一勾手,给捞了回来。
于是那点湿湿暖暖的感觉,便留在了指头上,直到文晚晚一弯腰,又给扯走了。
方才两手相触的瞬间,对她来说虽然紧张意外,也不过只是刹那的不自在,她又哪里知道叶淮心里的千头万绪?如今她拿回线绳,放在手心里又搓了一会儿,看看搓成了一条长长的线,于是拿过剪刀把咬着的线头剪掉,这才将剩下的线递给了叶淮,问道:“这么长行不行?”
她竟然,剪掉了。叶淮下意识地一垂目,去看地上的线头,突然间觉得意兴阑珊。
他的纠结徘徊,在她心里,也不过是风过无痕。
叶淮站起身来,把风筝往文晚晚手里一塞,淡淡说道:“不想弄了。”
他迈步走进屋里,这次却没关门,像是有所期待一般,安静地站在窗前。
不过时,门外传来了她的脚步声,叶淮无端觉得心头一跳,连忙回头去看时,文晚晚站在门口,笑着向他说道:“那么风筝就等明天你再修吧,我要做饭了,你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叶淮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只淡淡说道:“随便。”
对他来说,是实话实说,但听在文晚晚耳朵里,却觉得他大约又是在怄气,可是方才,明明并没有惹到他呀,突然就风筝也不修了,饭也随便了,又怎么了?
可真是阴晴不定的一个人啊!
文晚晚离开后,叶淮依旧站在窗前没动,不多时,厨房里传来刀切砧板的动静,灶门挪开了,柴火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嗤嗤几声,铜锅铲戳着锅沿,她在炒菜,哗啦一声响,她在往锅里添水,很轻的噗噗声,像是水开了。
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各种声音闹哄哄的,吵得很,又让人觉得安心的很,就好像心头空着的地方,都被她填满了。
叶淮不由自主往房门前走了几步,鼻端嗅到了一股香味,油润润的,却又带着蔬菜的清香气,叶淮闻不出她做的是什么饭,只觉得格外的香甜。
饿了一天的肠胃,顿时又活过来,方才那点子九曲回肠,幽微黯淡的情绪也被驱散了一大半,叶淮看着被她放在椅子上的风筝和线绳,慢慢地拿了起来。
拔剑将歪斜的竹篾片修的平整了,再把她搓好的线绳裁成三段,重新栓了顶线,叶淮将软剑收回腰间时,自己也觉得有些滑稽。
这柄剑,还是他八岁开始学剑时,大哥特意请了名匠为他锻造的,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被用来削竹片。
可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就像他一样,若不是他总不肯循规蹈矩,偏要自己来盯着她,又何至于弄到如今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叶淮把三股线固定好了,拿着那只风筝走出去,站在厨房门前说道:“修好了,你去找点浆糊,重新糊上就行。”
文晚晚仰起头,向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灶膛里透出来的火光在眼眸中跳跃,靥边的笑颜温暖清甜,叶淮不觉看得痴了。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向他说着什么,可叶淮一个字也没听见,许久,突然听她抬高了声音,似是带着点娇嗔,叫他的名字:“南舟!”
叶淮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答道:“什么?”
“说了半天你也没反应,在想什么呢?”文晚晚笑着说道,“饭一会儿就得,我这就去打浆糊,待会儿还麻烦你帮我搭把手。”
叶淮。
就见她拿了盛汤的铜勺出来,加了一小点面粉,又加了水搅成面糊,然后连勺放进灶膛,用筷子不停地搅着,不多时那面糊变得半透明起来,微微地冒着小泡。
叶淮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这就是浆糊?”*
“是啊。”文晚晚抬眼看他,抿嘴一笑。
连怎么做浆糊都没见过,她还真是没有猜错,他的确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少爷。
难为他肯为了叶淮,跟着她在这寒门小户里吃苦。
不多时,浆糊滚得粘稠了,文晚晚拿过抹布,垫着铜勺放下了,跟着去揭锅盖。
叶淮不由自主便探了头,去看锅里是什么。
一盘绿的他认得,豆角,另一盘也是绿的,他却不认得。
文晚晚看出了他的疑惑,两手端出来那个盘子,道:“你猜这盘是什么?”
叶淮的心思却不在菜上,那锅里一直在冒着白汽,想必很热,她就这么把盘子端出来,不怕烫手吗?
跟着就见她飞快地放下盘子,把方才用来端盘子那几根手指放在嘴边,上下唇一碰,轻轻地抿了一下。
叶淮突然有了个荒唐的想法,为什么不是他?或者他的嘴唇代替她的,或者,他的手指代替她的。
颊上有些可疑的热,却在这时,又听文晚晚说道:“猜不出来吧?”
叶淮定定神,摇了摇头。
“喏,就是那个!”文晚晚端着盘子往屋檐底下走,下巴往前一点,指向院里那片小菜园。
叶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大片绿油油的,除了豆角,他都不认得。
“红萝卜樱子。”文晚晚将盘子放在小桌上,笑吟吟说道,“拿五花肉丁炒面,炒熟了拌上菜一蒸,再浇点汁就行了,那盘豆角也是这么蒸的,又省事又好吃。”
红萝卜樱子。叶淮向菜园里又看了看,哪个是红萝卜?
不过,这红萝卜的樱子,看起来,还真好吃。
不多时饭菜摆满了一桌,又有一盘煎得金黄的土豆丝饼,文晚晚拿过那勺浆糊,用小刷子蘸了点,向叶淮说道:“你拿着风筝,我来抹浆糊。”
叶淮拿平了风筝,文晚晚凑近了,用小刷子一点点往篾片上刷,两个人离得很近,叶淮看见她额前的碎发低下来,毛茸茸的,睫毛忽闪着,也是毛茸茸的,时间过得很慢,一切都那么安静。
叶淮心想,要是她一直想不起从前的事,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