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叶淮坐在酒楼的雅阁里,等着上菜。
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叶淮眯了眯丹凤眼,这声音很熟悉,不是上菜的伙计,是她。
片刻后,来人走到他身前,掀开了风帽:“表哥。”
风帽底下,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林疏影取出帕子,拂了拂空着的椅子,款款坐下:“饭菜待会儿送过来,我看表哥没有点汤,便让厨房加了一份竹荪竹鸡汤,配碧粳米饭吃正好。”
叶淮看着窗外,淡淡说道:“是裴勉告诉你,我在这里?”
“不是。”林疏影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是我担心表哥独自一个没人照顾,就托叔父打听到了表哥的去向。”
是了,他那个不问世事,一向只在山中高乐的叔父,其实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况且他有心拿文晚晚做诱饵,也没有刻意掩饰行踪,想要找到他,并不是难事。
只是,叔父什么时候开始帮林疏影了?
叶淮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你倒是有办法。”
“表哥放心,”林疏影低声道,“我没有告诉姑妈你在这里,不过表哥,姑妈很担心你,况且你还吃着药,出来这么些天,也该回去了。”
“不回。”叶淮瞧着窗外,淡淡说道。
“那,”林疏影知道他一向说一不二,从不听劝,只得退而求其次,“我是背着姑妈来的,不能久待,要么让万安过来伺候你吧,你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
万安,贴身服侍他的太监,林疏影这是觉得自己稳坐镇南王妃的位置,已经开始差遣他的人了?叶淮轻笑一声,道:“不必。我已经纳了皇帝送来的文氏,有她伺候我就够了。”
传闻竟是真的,他真的,纳了文氏,在他们即将定亲之时?林疏影微微失了下神,很快又恢复了平时温柔从容的模样,点头道:“表哥身边有人服侍,我也放心些,不过,她毕竟是皇帝的心腹,表哥也要多留心些。”
叶淮把玩着手边的筷子,没有回话,却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伙计端着饭菜走过来,道:“菜齐了,客爷请用吧!”
林疏影忙站起身来,从托盘上拿过碗盘,一样样摆在桌上,跟着盛了一碗竹鸡汤,放在叶淮面前,叶淮瞥了一眼,道:“我不喜欢喝汤。”
“我知道,”林疏影笑着又送过来,道,“可是表哥,你脾胃虚寒,应当用些热汤送饭,才是养生之道。”
“连吃饭都不能随心意,还养什么生?”叶淮站起身来,“你既然爱吃,自己吃吧。”
他转身离开,林疏影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追出去。
他对她,比先前越发冷淡了,是为了那个文氏吗?
他身边从没有女人,甚至有传闻说,他喜好男风,那个文氏究竟有什么能耐,竟能笼络住他?
须得见一见。
文晚晚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叶淮并不在家,文晚晚点起油灯,正要去关院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响,跟着是个醉醺醺的男人声音:“让老子看看,是哪个小贱人敢打我老娘?”
话音刚落,一个肿眼泡、翻嘴唇的黄胖男人已经趔趄着撞了进来,打着酒嗝说道:“是不是你这个小……”
油灯的火光一跃,照出文晚晚的脸,男人脚步一顿,眼睛就直了:“好个美人儿!”
“虎儿,就是她,就是这个给人当小老婆的打了我!”王婆紧跟着闯进来,伸手指着文晚晚,“赶紧收拾了她,给你老娘出口恶气!”
看来,这黄胖男人就是王虎了。文晚晚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
上午小燕通风报信之后,她就一直防备着王虎上门闹事,只是没想到,王虎白天没来,竟选了这个黑灯瞎火,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时候来,倒让她措手不及。
吃醉了,又存心闹事,跟这种人没法讲道理,须得快刀斩乱麻,先把人撵出去才行。文晚晚握紧油灯,急急思索。
王婆躲在王虎背后,探头看着文晚晚,趾高气扬地吩咐王虎:“虎儿,打她,给你老娘出气!”
她活了五十多年,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还从没像今天上午那样莫名其妙挨了打的,虽然明知道不是文晚晚打的,但既然是在她这里吃的亏,那么收拾了她,杀鸡儆猴,王婆觉得,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她一大早就跑去镇上赌馆,去找当打手的儿子王虎回来给她撑腰,只是王虎吃了一晚上酒,醉得跟死猪似的,怎么都叫不起来,王婆只好让赌馆的人帮她带个口信,自己先回来,结果正好撞上叶淮说文晚晚是妾,喜得她得一道烟地跑出去,挨家挨户地传扬了一遍,天黑了才去拖上王虎,一道回来找事。
王虎得了吩咐,又往前一步,看着文晚晚,嘿嘿笑着打了个酒嗝。他听王婆说被新来的邻居打了,带着醉爬起来给王婆出气,没想到一打照面,竟是这么个美貌少女,顿时骨头都酥了,满脑子哪里还想得起别的事?
他跌跌撞撞地向文晚晚走过去,涎笑着就想去摸她的脸:“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火光一闪,王虎手上一疼,却是文晚晚拿油灯烫了他的手。
这一疼,酒醒了一大半,王虎哎哟一声,甩着手扑了上去:“臭娘们,你敢烫我!”
文晚晚往边上一闪,揭开油灯盖,照着王虎劈头盖脸泼下去,跟着把灯往他身上一扔,抓起墙上靠着的铁锨,用力一拍。
王虎袖子上沾了灯油,呼一下就烧着了,正嚎叫着拍打,身上又挨了一铁锨,差点没被打趴下,王婆连忙抄起院里的笤帚上前帮忙,文晚晚拿铁锨一挡,笑着说道:“王妈妈,你儿子身上着了火,再不回去灭火,万一烧出个什么事,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婆眼见王虎一只袖子还在冒烟,虽然火看着不大,但到底不敢大意,只好咬着牙拖着王虎,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们前脚出门,后脚文晚晚就飞跑过去关了门插上门闩,只觉得一身冷汗,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就算她再镇定,到底是个单身女子,又是黑夜里,万一出个什么事,简直不敢想。
她定定神,捡起油灯正要进门,突然听见隔壁一声凄厉的猫叫,紧跟着小燕也惨叫一声,王虎随后骂了起来:“小贱人,老子吃了亏,你还有心思玩猫!”
又一声凄厉的猫叫,小燕哭喊着说道:“别摔了,求你了,再摔就摔死它了!”
话没说完,猫儿又惨叫一声,小燕大哭起来:“毛团,毛团!”
文晚晚再也忍不住,踩着□□爬上院墙,踮起脚尖一看,王虎抓着早上那只狸花猫正要往墙上摔,王婆一只脚踩着小燕,正在破口大骂:“贼骨头,又偷着喂猫!”
光线灰暗,文晚晚看不清那猫的情形,然而那么一只小猫,被王虎那么个胖汉下死力气摔,多半受伤不轻。
文晚晚紧紧抓着□□,心头一股子无名火,却又下不定决心。放任不管,狸花猫肯定没命,可是出头?方才连她也是侥幸才逃脱,再插手这事,无非把自己也搭进去。
该怎么办?
眼见王虎抓着狸花猫重重又往墙上摔去,文晚晚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却在这时候,忽听王虎惨叫一声,跟着扑通一声响,王婆也叫了起来,文晚晚连忙睁开眼睛一看,王虎脸朝下摔在地上,王婆摔在他身上,母子两个一声一声地咒骂叫疼,狸花猫却不见了。
文晚晚心头一松,忽地想到,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