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淮路州。
暴雨是傍晚时突然落下的,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直往人身上砸。
文晚晚拿包袱挡着头,三两步跑到一棵大树底下躲雨,还没站定,耳边便传来南舟冷淡的声音:“这种天钻到树底下,十有**遭雷劈。”
话音未落,眼前兀地一亮,一道闪电劈开了天空,文晚晚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出树荫,紧跟着咔嚓一声巨响,惊雷在头顶炸开,满树的枝叶哗啦啦乱摇起来,那雨,下得越发急了。
南舟回过头,目光在她身前一顿,就多了点审视的意味。
文晚晚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薄薄的夏装被雨水打透了,湿漉漉地贴着肌肤,浑圆隆起的中间,一痕雪色托着一弯沟壑,呼之欲出。
文晚晚立刻捂住了胸口。
再抬眼时,南舟已经转回头向前走了,他身上的白袍被雨水打得透湿,却不像她的衣服那样紧紧贴在身上,反而挺括飘逸的垂下来,衬着他那雌雄莫辨的容貌,苍白倨傲的神色,整个人就像误入尘世的谪仙人似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文晚晚看着他的背影,先前就有的疑惑越发深了,这人,真的是镇南王叶淮的男宠吗?
一个多月前,皇帝赐给镇南王叶淮十个美人,为首的,就是最得皇帝信重的尚仪局局正,文晚晚。
美人们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叶淮的治所淮路州,却连叶淮的面都没见到,直接被丢去别院,又在半路上遭到刺杀,死伤过半。
文晚晚后脑上挨了一棍,当场昏迷,五天前终于醒来,却失去了之前七八年里绝大部分的记忆。
不记得自己怎么进的宫,怎么当的女官,为什么被皇帝赐给了叶淮,唯一能确定的是,前些年皇帝赐给叶淮的美人们,包括这次从刺客刀下逃脱的那些美人们,最后都被叶淮杀了。
因为叶淮有谋逆之心,处处跟朝廷对着干。
更因为叶淮酷好男风,憎恶女人。
文晚晚还在无意中听见下人们议论,在她被送到别院的当天,叶淮抢了个少年锁在后院,每天严刑拷打,逼迫少年做他的男宠。
文晚晚不明白为什么叶淮杀掉其他美人独独留下她,但叶淮如此荒淫无耻、残暴嗜杀,文晚晚觉得,自己被杀,也是迟早的事。
与其等死,不如逃走。
主意拿定,她开始偷偷探查地形,昨天一早刚走到后院,就看见先前一直反锁着的那间屋子打开了,一个白衣的少年虚虚靠着门框,冷眼看她。
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眉毛眼睛偏偏又是极浓的黑,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怪异的病态,可那张脸生得极美,几乎是完美无瑕的五官,让人只看一眼,就能牢牢记住。
再看他身上,衣衫凌乱,袖子被撕掉了大半,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还没凝固的刀口,刺眼的红。
文晚晚瞬间明白,他就是被叶淮抢回来的男宠,这些伤,不消说,是被叶淮拷打逼迫时留下的,如今他既然被放了出来,大约是已经顺从了叶淮,委身承欢。
看着少年满身的伤痕,文晚晚不觉起了同病相怜的心。
待到她发现,这少年竟没人监视,随意在别院走动时,更是起了个大胆的念头——也许她可以跟他合作,一起出逃。
文晚晚借口散闷,远远近近地跟着他,少年起初还有点抗拒,后面好像是察觉到她了她的意图,面上不露声色,脚下却引着她,把别院几个出入口都看查了一遍,文晚晚顿时会意,他和她一样,都准备逃。
擦肩而过时,文晚晚悄声问他:“要么,一起逃?”
少年抹掉唇边的血,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
“你叫什么名字?”文晚晚轻声问道。
“南舟,”他垂目看她,目光阴晴不定,“淮水之南,一叶孤舟。”
当天夜里,南舟引着她,逃出了别院。
过程顺利得让文晚晚几乎不敢相信,可她没时间多想,淮水以南是镇南王的属地,以北才是朝廷管辖的区域,她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北逃,盼着能早点渡过淮水,脱离危险。
只是这一天里相处下来,文晚晚越来越觉得,南舟倨傲冷淡,气度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民百姓,反而更像是出身优渥的世家子。
他真的是被叶淮抢回来的男宠吗?叶淮已经嚣张到这种程度,敢公然掳劫世家子做男宠了吗?
文晚晚低着头正想得出神,前面走着的南舟突然停步回身,文晚晚一个不防备,一头撞进他怀里,湿凉的肌肤蓦地相触,文晚晚一个激灵,一连退开几步,南舟眼中透出一丝嘲讽,下巴朝前一点,道:“有客栈。”
文晚晚抬眼看时,灰茫茫的雨雾尽头矗立着一所粉墙的大院,大门上挂着酒幌子,果然是间客栈。
只是,他们是偷偷逃出来的,一路上说不定有多少叶淮的追兵,这样公然住客栈,未免太危险。文晚晚犹豫了一下,南舟却一脚踢开虚掩的大门,当先走了进去。八壹中文網
文晚晚只得跟进来,低声提醒:“南舟,住店太危险。”
南舟眼尾上翘的丹凤眼微微眯了眯,垂目看她:“越是危险,越是安全。”
“可是……”
“没有可是,”南舟打断了她,转向店伙计,“一间上房,立刻烧热水,我要洗浴。”
他转身向通往客房的楼梯走去,文晚晚眼见走不掉,只得吩咐店伙计道:“再开一间房……”
“只要一间,”南舟转回头,“你跟我睡。”
两炷香后。
簇新的浴桶放在当堂,装得满满的热水雾腾腾地冒着白汽,南舟解开白袍撂在椅子上,瞟了眼文晚晚:“你还不走?”
走?往哪里走?他只要了一间房。文晚晚转过身背对着他,问道:“为什么只要一间房?”
方才当着伙计的面,她怕争执起来引人怀疑,所以没有多说,但,孤男寡女,就算要暂时合作,她也不想跟他同住。
南舟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道:“信不过你,怕你甩开我跑了。”
文晚晚微皱了眉头,道:“你我本来就只是暂时同路,等过了今晚,就各走各的。”
“不行。”身后传来南舟凉薄的声音,“这么快分开的话,难保你不会中途变卦,向王府告发我的行踪。”
“我不会,我也想逃……”文晚晚分辩着,转回了头。
入眼是大片冷白色的肌肤,南舟已经脱掉了中衣,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见她突然回头,神色一冷。
文晚晚脸上立刻火烧火燎起来,连忙转头想要躲开,心中突地一动,下意识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肩宽腰窄,肌肉紧实,光裸的胳膊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刀伤,触目惊心。
“怎么,”南舟带着嘲讽说道,“没见过男人?”
文晚晚明白是哪里不对了,他病恹恹的一个人,身上怎么会那样结实?
而且那些刀伤中,有些明显是多年前的旧伤,她本来以为这些伤是叶淮拷打时留下的,可如果是上了年头的伤,那就不可能是叶淮。
那么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寻常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刀伤?
“还没看够?”南舟见她只管盯着看,眉梢一挑,伸手去解亵裤的带子。
文晚晚脸上一红,夺门而出。
南舟轻嗤一声,脱掉亵裤泡进桶里,又过了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反身锁上了门。
南舟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淡淡说道:“你怎么来了?”
镇南王府长史官裴勉快步上前,向着他一躬到底,低声道:“属下参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