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冒险者协会这个有活力的民间团体萧云还是打听得比较清楚的,总部在南大陆人类王国中一个小国家的王城里，分部遍布各个冒险胜地，其内部官员分为三个部门,调研部、运输部和防卫部。
调研部么就是负责新地开发、财政人事的部门,据说也会接一些暗杀、保护之类的生意,兵强马壮、汇聚了协会内大部分的精英。
运输部么很容易理解,来往南大陆不冻港瓦伦丁和诅咒之地精灵港口的船队就归运输部管。
防卫部么就是各地建设的冒险者协会营地防卫部门、和各个城市中固定据点的统称。
组织结构明确、权责范围清晰，在这个大框架下，虽然冒险者协会内部也有诸如争权夺利渎职拖沓等官僚集团都避免不了问题，但在运营效率上确实能够殴打不少还在搞土地权力分封、贵族世袭制度的国家——要不是协会体积臃肿、成员来源复杂,又没有明确的组织纲领、做不到上下意志一致,萧云觉得以冒险者协会的体量都足以插一脚玩玩权力游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冒险者协会真是一个具有明确组织纲领、政治目的诉求的庞大团体,那这王那皇的估计也不会容许他们发展成如今的规模……只能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防卫部的分部长就任以后,调研部的人基本上就不出现在精灵港口了,萧云是想找人也找不着。那么他想跟冒险者协会联系上,突破口必然是在那个防卫部的分部长身上。
于是第二天一早萧云便麻溜地去找他的小伙伴海琳,得知冒险者协会分部所在地后甩下海琳直奔过去；结果分部里面只有一些负责文件录入的文员和面向冒险者的窗口人员，压根看不到那位分部长的身影。
戴着兽皮帽子遮住耳朵、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萧云还被分部的文员当成可疑份子,在萧云开口打听分部长行踪后眼神儿变得特别犀利……
好容易打消对方疑虑、问到了这个分部长的住处,萧云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尼玛，他都跟那个分部长做了起码一周的邻居了，现在还满世界的找人！
海琳那个逗比也不说直接说清楚！
呃……等等，好像是咱没给他时间说清楚来着……
臊眉耷眼地倒回去找海琳把关于分部长普利莫的情报打听个清楚明白,萧云琢磨了下，没有跑去港口东区找草根族长，而是径直回到精灵旅馆。
从海琳口中得知这位分部长普利莫和一个貌似施法者的好基友天天光顾阿树的食品店，可得出这位分部长并不反感或者是憎恶、排斥雪狼族的结论；但阿树他们却不认识普利莫和他的好基友、从未提起过这个人，这就说明这个分部长也没有什么跟雪狼族打交道的兴趣。那么在请出草根族长之前，他有必要去确认一下这位分部长的态度。
既然对方是这么个藏得住的大佬，有点儿鲁莽的礼貌年轻人人设在初次接触上应该更能起到试探作用；打定了主意，萧云便没找旅馆内的精灵侍者打听消息，自个儿跑到二楼西侧走廊挨个敲门。
敲到第三间的时候，一位看上去三十来岁的青年人类男性从第四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看清这个男人，萧云顿时精神一振、立马知道这个大兄弟肯定不是啥一般人物——这哥们长得像年轻时的英国明星加里·格兰特、通身气质又特像老年时期的伊恩·麦克莱恩，一头银白长发松松扎了个马尾垂在一边肩膀上，披着灰布长袍、脚踩着露脚趾的布鞋，要能再老一点儿的话，妥妥儿闲云野鹤文艺范的世外高人。
不够老的世外高人默默看着萧云，深沉的眼珠子仿佛看透了一切……连眼神都够逼格，可以点个赞；可惜脸上少了点皱纹下巴也没有大胡子，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你好，先生，我想找冒险者协会分部长普利莫。”脑子里转着不太礼貌的念头，表面上萧云笑得十分淳朴憨厚，还故意装出少许腼腆拘束。
肖恩：“……”
要不是知道这个雪狼族幼崽从里黑到外，肖恩保不准就得给这货蒙骗过去了……
“普利莫的房间是这间，你敲的是我的门。”肖恩索性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是什么人？”
“我是雪狼族的阿云。”萧云咧出八瓣大白牙，说话的语尾自然地往上挑（年轻人特有的说话习惯），“我们部族想租用冒险者协会的船，族长派我来请见普利莫先生。”
……这家伙是经常打着族长的旗号肆意妄为吗，撒谎还真是张口就来——你住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几乎不出门、你们族长是怎么派你来的！
肖恩内心疯狂吐槽，表面上倒是很淡定，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云道谢，但并没有马上抬脚进去，而是笑得十分纯洁地站原地扯闲篇：“先生，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肖恩。”肖恩简洁地。
“很抱歉，我这么莽撞地跑来乱敲门打搅到你了，肖恩先生。”萧云装作不好意思地。
“……没什么。”肖恩懂这货的意思了，自己先抬脚进屋，这名奸猾狡诈的幼崽这才跟了进来——要不是知道这货的底细，肖恩简直当场就要被丫装出来的恭谨表现给糊弄住了！
普利莫知道雪狼人阿云找来，早把《大陆游记》收好、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等着了；萧云一进来，他便目光炯炯地看了过去。
——这个看上去有些急促紧张的年轻人是谁？
普利莫眼神儿都有些发直……
“你好，普利莫先生，我是雪狼族的阿云。”萧云一下就觉得不太对劲，一时间倒没多想。
普利莫看了肖恩一眼，缓缓点头：“你好，雪狼族的年轻人，你有什么事？”
“我们部落想租借贵协会的船只，族长让我来请问一下普利莫先生是否方便。”萧云忍住了偷看旁边那个施法者的冲动，老老实实地。
普利莫沉默……卧槽这话怎么接？他这个分部长是来养老地，不管这些的好吗！
“坐下说吧。”肖恩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圆场。
萧云……萧云赶紧貌似感激地道谢，扫向这个灰袍施法者的眼神就很不对劲。
他确定他完全没有和这两人打过交道，去年卡莱尔的酒会上这俩连个正脸都没和他撞上，怎么他们对自己好像……很了解似的？
肖恩还罢，尤其是这个普利莫，那种“陌生”的感觉完全不是没见过自己、而是认为自己和他认知不一样而表现出来的陌生！
若说是因为这俩也看了他写的那两篇游记……那就更说不通了！那样的话不说是好感吧，起码也不该有这么明显的疏离啊！
揣着这种古怪感，戏还得继续唱，萧云坐下后将两腿分开比肩部略宽、双手搭在两边膝盖上、上半身微微前倾、脖子前伸，用肢体语言告诉对方他十分迫切地想得到答案：“普利莫先生，我们会按照市价来付船只租金的，请问贵协会是否方便将船只租给我们呢？”
这个坦率礼貌的年轻人是谁啊？！普利莫面无表情，内心嚎叫。
肖恩咳了一声。
普利莫回神，将身体后仰、双手抱胸，貌似深沉地：“这得询问一番运输部的船只是否有空余，我现在不能给你回答。”
萧云的眼神儿立马变得颇为犀利……不说普利莫忽然变换成防御姿态这种明显的行为（交谈中忽然双手抱胸、双手十指交叉都意味着对话题不安、抗拒）暴露了许多东西，就是他这话也有很大的问题！
要是别人搞不好会被这个回答糊弄住，他是不会地！好歹上辈子也在全球500强的大企业里混到区域经理职务、市场营销财务项目一把抓、只有总公司空降下来镀金的行政人事主官能对他形成威胁，哪里会不清楚同一组织内部不同部门之间协调合作的道道？
以冒险者协会三大部门的职权范围划分，调研部是总揽财政人事（决定开拓哪片新地、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开拓到啥程度）的大佬，防卫部是直面市场的营销中心兼生产生管（面向冒险者的窗口部门&负责当地商贸活动）的老二，而运输部就是个跑腿的弟弟——连技术部门都不算！
普利莫说这话，要么他这个分部长只是个吉祥物、压根不管事；要么就是他心不在焉，身为本地分部市场营销一把手却没把雪狼族送上门的生意当成一回事，并且对萧云的来意有非正面的揣测——这特嘛不管是哪边都挺蛋疼啊！
肖恩再度咳了一声。
“雪狼族租用船只打算用于哪一方面运输？”普利莫深沉脸道。
“……我们部落正与海族协商合作，需要一些人类劳动力……”萧云看了肖恩一眼，嘴角开始发抽，“听说瓦伦丁有许多人族没有工作，我们部落想从瓦伦丁雇佣一些人族……”
普利莫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可怕，旁边的肖恩惊愕地看了过来。
“雪狼族也打算像精灵族一样吸引人类附庸？”普利莫相当不友好地质问。
“是雇佣。”萧云咬重字眼，“我们部落收留了一位人族被流放者，知道人类很难熬过草原上漫长的冬季，所以我们只想在春天到秋天这段时间内从瓦伦丁雇佣人类来西海岸工作。”
这下肖恩忍不住要插话了：“你们部落收留人类？！”
萨尔这个活招牌让萧云拿出来利用也不是一次两次，以理所当然的语气纯洁地：“是啊，他叫萨尔，听说是被人类的贵族流放的，在我们部落住了快十年了。”
“……”肖恩和普利莫面面相觑，听到这话，虽然他俩都知道眼前的雪狼人不是啥好人，但看他也顺眼了不少。
然后这俩老头便发现萧云正用更惊愕的眼神儿看着他们。
肖恩：“……”
萧云：“……”
萧云瞪起死鱼眼：“要是猜错了的话我道歉……两位先生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呢？”
“哦？为何这么说。”肖恩硬着头皮道。
“嗯……在我说出我们部落的人族同伴后，你们的态度与之前相差得有点大……”萧云抽着嘴角道，“尤其是，普利莫先生对我似乎有点……不太有好感？”
“……”普利莫看向老友，“肖恩，我刚才说了什么了吗？”
肖恩一脸蛋疼。
“好吧。”萧云脸部肌肉抽了下，前倾的身体坐直，“我想我应该没有跟两位先生打过交道，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的话，我希望时间能将其化解。普利莫先生，我听说贵协会运输部搭载冒险者的船票价格是一枚金币，这个价格是我们部落难以承受的，我们希望能以别的代价抵消，比如为贵协会在西海岸的开拓工作提供便利，是否有协商余地呢？”
肖恩叹气：“好了，你不用试探他了，普利莫并不管这些事。”
萧云神色一点儿都没变。就很淡定。
普利莫总算反应过来了，当即黑了脸：“见鬼！”
明明他也是个精明人，居然被个小鬼头唬住了！
年岁不饶人啊，反应都变慢了。普利莫恼火过后，有点点心酸。
“我们雪狼族是很有诚意的，无论是在与贵协会合作还是雇佣瓦伦丁的人族上。”萧云又不是来打脸的，态度依然很诚恳，“如果两位先生愿意给予机会的话，我们雪狼族会证明我们对人族的友好。”
“怎么证明？”普利莫凉凉地。
萧云诚挚地道：“我们结算给雇工的薪水可以是通用钱币，也可以以六个铜币一斤的价格换成等量的粉条，就是我们的食品店出售的那两种粉，这也是我们卖给圣布里奇和森林精灵的价钱。”
普利莫&肖恩同步露出认同表情、微微点头——北大陆多山地，人口密集的瓦伦丁周边根本无法粮食自给，一半要靠外地进口，这就导致了瓦伦丁的粮食价格要比别的地区贵三倍；能提出这个条件，雪狼人阿云显然是做过调查、有备而来。
看他们这反应，萧云倒是有些微妙……这两位比他想象的还重视人族利益？
这世界的人类可没有什么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共识，互相插刀、拖后腿、比烂的德性跟地球人一个造型；这俩据说是“传奇级”的行者+幻术师忘年交基友组合……难不成还是那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无国界人士？
很有可能，萨尔指定没可能跟这俩沾亲带故，但他们听说萨尔给咱养了十年后态度却很明显地瞬间转变！
萧云就喜欢这种节操高地！
他才刚这么想，幻术师肖恩便出声道：“这是你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吗，雪狼族阿云，你打算用这种办法稳住雇佣的人族，达成你的某种目的？”
萧云：“……”卧槽咱出道这么久，你是第一个上来就把咱当坏包看地！
萧云强笑着道：“肖恩先生对我的误会是不是有些……”
“我就直说吧，我与卡莱尔的另一位老师，贤者泽维尔相识。与泽维尔比起来，你这位雪狼族的老师给予卡莱尔的指导实在让人心生忧虑。”肖恩不怎么客气地打断了他。
萧云眨巴下眼睛，卡莱尔不阔能自曝**，提姆和达伦更不会没事找事，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悚然而惊：“你窃听克莱斯特将军的房间？！”
“恕我冒昧，克莱斯特将军是位高洁的精灵。”肖恩面无表情。
萧云：“……”那特嘛就是劳资污秽咯……
这货也太不客气了！
但肯把这么不客气的话直接说出来反而证明对方确实是被自己的提议打动了，道理跟有购买意愿的顾客才会挑刺商品压低价格是一样的，萧云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平静了下来：“肖恩先生认为我给予卡莱尔的指点和帮助是错误的吗？”
肖恩一时噎住。
萧云淡然地笑道：“如果一棵小树能终身生长在温室里那当然是好事，但事实是所有的小树长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被移植到室外，迎接室外的狂风暴雨、酷暑寒冬。有这么一棵向往着成长为苍天大树的小树苗向肖恩先生询问温室外的天空是什么模样时，肖恩先生是会诚实地告诉他温室外的天空并不永远晴朗呢，还是欺骗他，让他永远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幼稚幻想中呢？”
无话可说的肖恩：“……”
“我们雪狼族有一句谚语，所有的幼崽都要知道冬天的雪有多大才能够得到成长。因缘际会下我巧合地被卡莱尔当成老师，我自然会尽我所能地告诉他，冬天的雪到底有多大。”
肖恩盯着他看了片刻：“唆使卡莱尔对付自己的父亲，也叫做‘雪有多大’吗？”
萧云这下确信自己昨天跟提姆和达伦的对话真的被这个貌似高人的施法者偷听去了……妈滴，这些会魔法的家伙是开了作弊器吗！
心里恼火，表面上牌面肯定不能输，萧云坦荡地笑了下，仿佛对方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既然肖恩先生对卡莱尔有所了解，那么应该也知道圣布里奇如今的处境。我想肖恩先生不会认为一个家庭中父子之间的情分比一个国家的未来更重要，年老昏聩的父亲成为阻挡国家进步的拦路石时，若身为儿子的卡莱尔因所谓的父子之情对此视而不见、不承担起费迪南德这个姓氏的责任，毁国家大义成就亲情小义，那这样的弟子我反而是不敢也不愿意承认的。”
肖恩有些发怔，普利莫倒是坐不住了，惊愕地道：“你在说什么？圣布里奇是什么处境？”
“圣布里奇的船队往返北大陆已经是第三年了，普利莫先生。”萧云微微点头。
普利莫好歹是传奇级强者，不点明的话他会忽视，萧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哪里还会想不清楚，恍然大悟地：“原来如此，拉弥亚商会该有所动作了啊——”随即一脸不满、懊恼地嘀咕道，“真见鬼，又要乱起来了吗。肖恩，若这么说的话他也不算做错，都这个时候了费迪南德那个老家伙还在折腾什么狗屁事！”
肖恩又好笑又好气地瞪了眼老友。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卡莱尔是在与你相识后才起头倡导圣布里奇自行开辟海上商路，如今圣布里奇引起拉弥亚商会的敌意，似乎与你脱不开干系。”
萧云哈哈一笑：“肖恩先生，被关在笼子里割肉的猪难道就没有挣扎反抗的权利了吗，就算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啊。拉弥亚商会，不，北部联邦割了圣布里奇这么多年的肉，圣布里奇连反抗自救都成错误了吗？”
肖恩再次一噎。
“偷听”的时候不觉得，真的直面这个狡诈的雪狼族幼崽，还真是让人头大——每次都被正面怼回来算咋回事！
偏偏这家伙还总能把他那套歪理邪说讲得十分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但终究是你唆使卡莱尔挑起了战争。”肖恩有些恼火地。
“抱歉，肖恩先生，我不太能认同你的和平理念。我相信大部分的智慧种族都是向往和平的，我们也必须知道和平从来都不是靠退让妥协得来的。即使是政治的妥协艺术，也只能建立在能以实力逼迫敌人愿意坐到谈判桌上来的前提上。”萧云仍旧很淡定，平静地抛出大杀器，“不管是人与人之间，还是种族与种族、国与国之间，道理都是共通的，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普利莫忍不住拍桌叫了一声好，最后这段话他尤其喜欢，能以行者之身夺得“战神”之名，这位老人的头铁性格那也是相当出名地；就这番话听下来他甚至都不介意萧云曾经讨好过暗精灵了，看这个小家伙特别地顺眼亲切。
肖恩则是神情恐怖地盯着萧云看了半天后，忽然抬手释放了个什么魔法，一团光雾照着萧云兜头盖脸地卷过来。
萧云都还没来得及惊诧，那团扑到他身上的光雾就散去了，啥感觉没有，就仿佛被某种清风稍稍吹了下似的。
萧云：“诶？”
“亡灵侦测没有反应，你果然不是巫妖王？”肖恩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儿自语道。
萧云：“啥？！”
作者有话要说：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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