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星期周以白特别的忙,除了做饭以外,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坐在工作桌前。
孟宇知道他大概又到了该赶稿的日子,便自觉地每天早些时间下班回家带宁宁,顺道做家务,好让周以白能够专心工作。
晚上七点半,孟宇在拖地,一旁宁宁拿着条抹布踮脚擦桌子。
宁宁人矮手短,把桌子的四周都擦了,可怎么样也擦不到桌子正中央,蹦了好几下也没办法。
“叔……”宁宁求救地抬头看孟宇。
孟宇赶紧把拖把放到一边去,快步上前将宁宁拦腰抱起,让宁宁空降到桌子正上方。
宁宁被抱起来后笑了,手挥来挥去把桌子擦了,孟宇干脆就这个姿势抱着她绕屋子一圈。
“宁宁在飞!”宁宁双手平举着,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孟宇抱着她绕到周以白面前,周以白正低头专心画画,见到眼前人影一晃,才抬起头来。
“爸爸亲!”
宁宁指着自己嘟嘟的脸颊要亲,周以白凑上去亲了一口。
“啊!我也要!”孟宇一看宁宁被亲了,连忙低下身,把脸颊也凑到周以白面前,“亲这里!亲这里!”
他一低下身,宁宁便被抱到下头去,觉得好玩地笑着。周以白看他一脸期待,伸手捏着他下巴将他的脸转正,快速在他嘴上亲了口。亲完了周以白若无其事地一抹嘴,嘴角带着点笑低头又画画去了。
孟宇被亲了一口,整个人都幸福了,和宁宁又玩了一会。
八点,孟宇喊宁宁去洗澡,自己则来到周以白的工作桌前。
周以白正在一个本子上画图,孟宇一走近,他便把本子阖上,随手推到一边去,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
“累了吗?”孟宇靠在他桌前笑道,“休息一下?”
“不要……画不完。”周以白又打了个哈欠。
“什么时候得交稿?”
“最近……”周以白含糊地回答,随手摆弄桌上的杂物,最后站起来,“我上个厕所。”
走过孟宇时,周以白用头撞了孟宇的肩一下,一脸想睡却又不得不撑着的样子。
有时孟宇下班得晚,回来时倦了,周以白便会给他先喝杯冰凉的饮料,再去给他做宵夜。
孟宇看周以白那副疲倦的样子觉得又可爱又可怜,便想起这事,于是趁着周以白上厕所时到厨房去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冰凉的橙汁,也想给他提提神。
孟宇把那杯橙汁放到周以白的工作桌上,又拿了个杯垫压着,怕杯壁的水珠弄湿周以白的稿子。
他见桌面有些凌乱,便将橡皮屑给扫到手心里,扔到桌子底下的垃圾桶。又见有几张零散的画纸扔着,便也将它们叠好,寻思着摆哪里好。
桌面的左侧有一个置物架,他伸长了手将那叠纸给放到架上。
都收好了,桌面上就剩下正中央周以白正在画的图,还有前方的画笔与颜料。
孟宇满意地把手伸回,心想着这样桌子整齐了些,周以白工作起来也……
突然间,孟宇收回手时碰到了装着橙汁的杯子。
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
孟宇看着那杯子缓缓倒下,他伸手想去抓,但慢了一步,杯子就那样慢慢地、慢慢地向下……最后“啪”地一声倒在桌上。
瞬间,时间恢复正常,橙汁从倒下的杯子里疯狂流出,侵向桌上的画纸。
孟宇一手扶正杯子,一手抢救桌上的画纸,迅速将画纸举起。
“你在干什么!”这时周以白也从厕所出来了,看到这一幕快吓傻了,快步跑向工作桌。
孟宇低头检查,幸好画纸上没沾到橙汁,否则就这幅画的完成程度,要是真毁了他死一百遍也补偿不起周以白。
“没弄脏!”孟宇松了口气,虽说是闯了祸,但只少还不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啊!”周以白突然高声叫了一声,瞪大了眼看向孟宇身后。
孟宇察觉不妙,一回头,只见放在桌边的还有一本本子。他光顾着摆在中央的画纸,没注意到那里还有这东西的存在。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一整个星期以来,他常看到周以白在这本子上画画,深夜不睡也是在画这本子……
而此时此刻,那本子正泡在橙汁里。
惨了。
孟宇赶紧把手上的画纸放到一边,要转去抢救那本子。然而他才伸手,手便被周以白挥到一边去。周以白拿走那本子,头也不回的奔向厨房去。
孟宇的手还摆在半空中,看着周以白的背影,他知道自己这次死定了。
橙汁沿着桌缘滴滴答答地流着,那满满一杯的橙汁在杯子里剩下不到五分之一,几乎能说是全流出来了。
孟宇赶紧去拿抹布擦,去到厨房时,他见周以白站在水槽边,边上放的是那本子。
本子摊开来,原本雪白的画纸被橙汁染成了橘色,上面的画已经看不清了。
周以白低头看着那画,孟宇看不见他的表情。
“小白,对不起……”孟宇上前轻声道,“都是我不好……”
周以白没有理他,沉默地看着本子。
孟宇知道现在周以白肯定不想看见他了,只好默默地回去收拾残局。
那些橙汁流得满桌都是,幸好先前孟宇便先收拾过桌子,否则这次会是死伤惨重。但这也没什么好值得庆幸,因为他终究是毁了周以白的作品。
孟宇来回了几次才把桌上擦干净,接着把地板也擦了。
擦完了,周以白仍维持同样的姿势站在水槽前,似是动也没动过。
孟宇不敢去他面前洗抹布,进了厕所把抹布洗好挂好,接着默默换了一身衣服,把从回家以来便一直没换掉的衬衫、西装裤都给脱了,换成家居的短袖短裤,然后又回厕所拿东西。
三分钟后,孟宇跪在客厅里,膝盖下是一块洗衣板。
又过了三分钟,周以白终于从厨房出来,面无表情地经过他,视若无睹地回到工作区,重重地坐到椅子上。
生气了,周以白真的生气了。
周以白平常总是软软糯糯的,但绝不是一个没脾气的人,更何况是辛苦工作了数日的作品因为这样愚蠢的原因瞬间毁了。
要是这事发生在孟宇身上,他肯定要当场手撕贱人了,周以白连骂也没骂他能说是非常克制。
然而尽管周以白没朝他发脾气,孟宇仍是慌得直冒冷汗。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起爸爸的身影。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夏日的夜晚,爸爸语重心长地告诉八岁的他。
“儿子,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爸爸神情萎靡地道,“……是老婆生气。”
说这话时,他和爸爸一起跪在客厅里,爸爸膝盖底下也是一块洗衣板,而他没有。
起因是爸爸和他想送花给妈妈,于是爸爸带着他到花园去摘花,无意间把妈妈种了许久的花给摘了,妈妈发现后直接气哭了。
爸爸找到洗衣板后立刻跪下了,而身为共犯的他也赶紧跪下。
他已经忘记最后是怎么摆平的,只记得自己跪了一小时后被妈妈喊去写作业,而直到他睡前爸爸都还跪在那里。
那时爸爸还告诉他,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千万要记住一点。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让老婆气坏身体就不好了。”爸爸认真道,“没有藉口,没有理由,都是我的错。”
这句话他铭记在心,但他原以为自己不可能会用到,却没想到二十年后换他跪在老婆面前了。
他组织着该如何道歉,这时宁宁洗完澡出来了。
她一从浴室出来,就见孟宇跪在客厅里,而周以白面无表情地坐在那。
她立刻察觉不对劲,表情紧张地看了看孟宇。
“宁宁,你先进去房间里吹头发。”孟宇朝宁宁无奈地笑了下,“乖。”
吹风机放在周以白的房间里,宁宁轻手轻脚地去拿吹风机,拿到后站在客厅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到周以白面前,抱了抱周以白的腿,仰着嘟嘟脸看爸爸。
周以白本是绷着一张脸,看到孩子来了勉强笑了下,抬手戳了戳宁宁的脸颊。
宁宁趴在周以白腿上,小手拉拉周以白的手,“宁宁陪爸爸。”
周以白又笑了笑,轻声道,“头发湿湿的还趴我腿上,你快去吹头发,吹完早点睡。”
“爸爸不生气。”
“嗯……”周以白含糊地应了,拍拍她的脸,“快去,别感冒了。”
宁宁又趴了一会,最后抱着吹风机走了。
经过孟宇时,她也蹲下来捏捏孟宇的手以示鼓励。孟宇按了下她的手,试着从宁宁老师身上汲取一点勇气。
周以白提过,宁宁两岁时也曾经毁过周以白一幅画。周以白说自己气得想哭,但又不敢打孩子,只好回到房间里面玩了一整晚的游戏冷静冷静。
但这是孩子,孟宇都二十八岁的人了还做出这样的蠢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自己是好。
他感到一股强烈的窘迫,尴尬、自责、慌张……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急得他手心冒汗。
几年前公司濒临倒闭时他都没这么慌,因为那时他很明白自己绝对能卷土从来,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然而感情这事不一样,一没弄好分手都有可能。
孟宇抬头观察周以白的表情,周以白仍是绷着张脸,低头拿起画到一半的画纸继续画。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开口忏悔。
“小白,都是我不好,擅作主张拿果汁过去。”孟宇观察周以白,周以白仍旧面无表情,彷佛完全没听到,“我粗心大意,没注意到你从不把杯子放在桌上。最后还笨手笨脚地打翻杯子,弄脏了你的作品……”
“都是我的错,我脑子进水了才干出这种事。”孟宇跪得很直,膝盖跪在凹凸不平的洗衣板上,“你画了这么久,却因为我的愚蠢而白费了,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我无法补偿你,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所以我……”孟宇正想说今后我负责所有的家事,你专心工作。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周以白便从抽屉中拿出耳机戴上,连听也不想听。
孟宇隐约从周以白沉默的身影中看见熊熊燃烧的怒火。
……惨了,他是不是该自觉地滚出家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惧内的孟宇直乖乖跪在小板板上瑟瑟发抖。
而小白咬牙切齿忍着不豹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