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童延的路演也还算顺利。当然,顺利是建立在他自己小心翼翼的基础上。
这天没有其他咖位更大的演员在场,又是有组织的应援,他粉丝所占的比例可想而知,他第一次在现场听到这么多声音呼喊他的名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真实,精神高度紧张也高度集中,不算长的时间,连额头都覆了一层汗。
路演结束,在后台短暂停留。
带来的人收拾礼物,童延则在里间换上衣,小田隔着一层帘子在外边看回放,笑着问:“小童哥,你怎么不多说几句?这真是惜字如金。”
还真怪不上小田多问,跟粉丝面对面接触时童延是什么样:虽然笑,但笑意很有限,跟他平时的张扬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带几分含蓄的调调。但眼神很深,就像把所有的精神都投注在眼神上,让人觉得,跟他对视一眼,就有被他专心关注的错觉。
童延一手把衣扣解开,拧起的眉头带着丝疲倦,“说什么?”
小田答道:“比如说几句鼓励的话,洒洒鸡汤。现在还挺流行这个,这叫用偶像的力量引导正能量。”
童延扯出个笑,一闪而逝,还老鸭汤呐。他又不是没到微博上偷瞄过自己粉丝是些什么人,好多粉丝在资料上都注了学校,高校学生,比他有文化多了。
引导?说笑的吧。他这所谓的偶像能拿出什么样值得称道的人生经验引导人?
小姑娘们喜欢看他的脸,那他就专心卖脸。自作主张加戏,一个不慎就崩人幻想,何必呢?
童延眼神擦过帘子缝隙,瞧见靠墙放着的一花牌,这是完事后,粉丝直接送他面前的。郑总监交待过,粉丝礼物非手工品不要接,太贵重的也不要接,他也是这个想法。
花牌也是手工品,可童延一边胳膊伸进袖子里,头探出去,问小田:“哎,那东西也不便宜,你怎么就伸手接了?”
小田顺他眼光一瞧,笑着说:“那是粉丝凑钱一块儿做来应援的,算是心意。小童哥,这才是个开始,再过两年,你有活动,外边估计得摆一排。”
童延眼神就朝那花牌横着,像是跟人说话又像是自语,语气吊儿郎当的,“尽在这种地方费钱……”
小田说:“她们喜欢你呗。”接着,听见手机响了声,拿起来一看,“小童哥,我出去一下。”
童延应道:“快去快回。”
门嘭地一声关严,房间里除了衣物摩擦时的窸窸窣窣再没别的声音,童延手顿了下,片刻,掀开帘子,从更衣隔间出去了。
他一直走到花牌前边,弯腰,伸出手,手指底下,是扎得密密实实的小朵粉色玫瑰。童延的动作很快,眼神扫了片刻,挨边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轻轻地扯了一片花瓣,腰刚直起来,又俯下了,这次掐了一整朵。
随即,回到帘子后,掏出随身带的字典,翻开,把花瓣小心地夹进去,压实,手里沉甸甸的。而后把字典塞回包里,等外衣套上,右手又虚握着那整朵的玫瑰往兜里一塞。
于是,小田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童延一手揣兜,对镜扒头发,状若无事的样儿。
小田过来顺手拎起他的包:“可以出去了。”
童延笑着,“走呗。”
他跟聂铮都是这晚回s城,还真是顺了个遍,童延蹭了聂铮的飞机。
这次跟着聂铮的人不多,机舱里头显得很宽敞。入夜,飞机起飞,聂铮还在摊着文件看,童延突然倾身朝前,飞快地把什么东西插进聂铮西服兜里。
聂铮意外,低头看一眼自己前胸,粉色的玫瑰,花瓣有些蔫了,“这是什么?”
童延抿唇不语,脸转向窗外的浩瀚夜空,再紧着眉装酷眼里笑意都掩不住,“就一朵花呗。”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收获,虽然这点收获在聂铮面前不算什么,但他就是想跟聂铮分享一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对吧?
他没直说,聂铮也明白了。
聂铮心里忍俊不禁,浮在面上也就是在唇角晕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垂眸,把扎兜里的花扶正了些,深深看了童延一眼,“谢谢。”
要是现实能按童延的幻想来,他是巴不得一直演电影的,但好的电影剧本和角色本来就可遇不可求。一年两部电影的野望暂时实现不了,工作还要继续,接下来,郑总监本来替他物色的是一部都市偶像剧。
但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他去试镜,突然听到一个消息:燕秋鸿导演的古装剧《刺客》开拍,对外招募一名男配角。
为什么只说到男演员的地步,连主角配角都没提,这里头还有一段官司:早先,这个角色是定给了当前新兴人气小生钟诚。钟诚因为燕导的前两部戏的男配小红了一把,目前又因为综艺大红,《刺客》筹拍时,燕导更是把男二扔他兜里后才开始对外招募其他演员。
这算是大恩德吧,可钟诚眼下水涨船高,身段也端起来了,冲着燕导的戏好,有稳定的观众群,他接了。但临着官宣却突然闹起了幺蛾子,《刺客》这戏讲的三个男人的故事,所谓男二就是戏份略次于男主演,但钟诚不满,经纪公司要求自带编剧进组,这一下就惹毛了燕导。
童延听郑总监说完全部,“呵,够牛的啊。”自带编剧,这是趁着三人故事,想跟男主演争一争番位。
郑总监说:“他那团队,以前干的混账事就不少。反正,燕导现在争着这口气,是一定不会用他了,这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童延的年龄问题眼下算是个硬伤,年轻脸嫩啊,适合他出演的角色本来就不多,都是带着些少年气的。此类角色在剧中别说是男一,通常连男二都沾不上。而《刺客》就不同了,人家当红人气小生嫌弃的番位对他来说却是提升自己的时机。男n出身,总不能一直是男n。
这镜要不要试?当然!
云星虽然是个制作公司,但签来的艺人总不能每次都消化内部资源。
郑总监说:“而且还有个好处,这戏现在已经开拍了,估摸着三个月能拍完,十一月《23秒》上映,接着,明年初《刺客》开播,这连着两波热度,只要咱们别太不像样,你想不扑腾出点水花都难。”
童延就笑,“从十八线到三线呗。”
郑总监却正色说:“决定试就好好试,燕秋鸿比他那一伙儿的编剧和制片还牛,他的戏,想用谁全看他自己。”
戏已经开拍,试镜得很牛的燕导自己通过,因此,童延不远千里地跑了一趟影视基地。
搭景的间隙,燕导果真是单独见了他和郑总监,燕导先是提到他目前在播的这部古装剧,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你的古装戏我看过,扮相不错。”
平心而论,刘导那戏,童延表现差强人意,当真也就是卖了个脸。童延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这是刚好记住了他的黑历史。
接着,燕导把手上道具匕首扔给他,“闹市,十步杀一人。”
童延顺手就接着了,行,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就行。
这是间偏殿,他到十米开外,转身,对着燕导和郑总监站定,深呼吸一口。
接着,对面的两个人发现他整个人从姿态到气场都变了。
童延把匕首折在腕后,双腿不疾不徐地往前,一步步朝目标靠近。前两步,他那眼神冰冷,就像是只蛰伏在安静中伺机而动的豹子,只是看着,就能让人嗅到其中的血腥味。
但也只走了两步,那股子血腥迅速收敛进去,步态悠闲,眼睛还时不时往不存在的街道两边扫,他成了闹市中最平常不过的一个游人。就好像,刚才的冰冷杀气,全是花眼时的错觉。
他到了燕秋鸿面前,眼睛从一边转回,见有个人离自己不到一尺远,短暂怔愣,带着歉意点了下头。但也就是这个瞬间,他眼神精光暴露如吹毛断发般犀利,同时,燕秋鸿脖子上划过一抹冰凉,是没出鞘的匕首。
童延不是编剧,设定什么样的剧情不重要,表演能收放自如就是好,电视剧追求拍摄速度,基本是量产的调调。这位燕导对演员的要求正是:能快速进入角色,能快速转换情绪。
有在《23秒》中的表演经验,童延做到不难。
燕秋鸿摸着脖子大笑,对郑总监说:“这事儿是你亲自管?走,咱们去见制片和制片主任,早定下早好。”
那两位出现,就是要敲协议细节了,童延这才松了一口气。
《刺客》戏已经开拍,但开机发布会却在五天后,拜官宣前换角所赐,童延来,这部戏的最后一批角色宣传照才放出。看着协议上的数字,童延不得不佩服郑总监在商言商的本事,郑总监跟剧组那几位碰头可是一派熟人经久不见的和乐,谈笑风生间,真是给他要了个好价。
统筹特意把空缺角色的戏份押在了后头,因此,童延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回去收拾。
这一进组,又是多长日子不见,童延也算不到,因此,晚上去了聂铮的房间。
大概是聂铮也惦着离别在即,不仅没跟他提一周两次的事儿,这次比他热情多了。事实证明,一周两次果然指的是一周两晚,这一晚聂铮就连着做了两次,等洗漱完,回到床上,童延不剩多少力气,但还是把自己塞进男人怀里,抬着男人的手数指头。
聂铮问了几句新戏相关的事儿,童延想到什么,说:“明早,去你书房,你给我挑几本书带着,我到那儿慢慢看。”
聂铮眼神顿了下,但也谈不上多意外,“你想看什么书?”
说到这个,童延还真没概念,总之,他的目标之一,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没文化,那天聂铮演说时的潇洒自如他还清楚地记得,对着粉丝生怕露短他也记得,还有,燕导跟他说“十步杀一人”,他就真是走了十步,杀了一个人。
底子太薄,补都不知道从何补起,童延叹口气,“反正,专业书之外的吧。”
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到书房,聂铮果然给他收出了几本书,都是名人说史之类的。
童延捧着翻了下,行,讲述还挺生动,他能看得进去。
聂铮果然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说:“你就从这儿看,毕竟历史涵盖面广,社会风貌,市井文化,人文哲学,以及艺术发展,这里面都有,你闲着就当故事看。发现对什么感兴趣,再深入了解。”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童延现在事儿挺多,聂铮说完,打开抽屉,拿出个ipod递到他面前,“这里面下载了有声版,没精神看,就听着解闷。”
艺人忙起来真是比他这个总裁还骇人听闻,童延带着个有声版,奔波路上睡觉前可以听,晚上还可以用来催眠,又学了东西又不耽搁休息,挺好。
童延乐了,“随身故事机?”
聂铮怔了下,往靠背椅一坐,“这样说,也对。”
童延拿着ipod乐滋滋的,搜有声读物下载也是要时间的是不是?可从昨晚他开口到现在,聂铮一直在他跟前啊。
他上前,往聂铮腿上一坐,手搂住男人脖子,“你早替我准备好了?”
聂铮并不想说话,下意识地伸手托住大男孩儿的后腰。
童延又是打蛇上棍,索性又换成跨坐的姿势,脸凑向聂铮的脸,额头抵着聂铮的额头。
他眼睛亮晶晶的,离聂铮灰蓝双眸不到一寸远,“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拿什么报答你好呢?”手很快摸到男人小腹下方。
聂铮尽量调整呼吸,心里是真犯愁。他做点不值一提的事儿,童延就这么热烈,但要真由着这孩子性子来,两个人都控制不住,那还不得成天都得扎在床上?
很快,他捉住童延的手腕,“柳依弄的,去谢你柳依姐姐。”
但转瞬,童延嘴唇凑到了他耳朵,“我知道,是你让她弄的。”
话是这样说,当表达的感谢还是得表达,童延在书房缠着聂铮闹了一会儿,还是去院子里找到了女秘书,扬着手里的ipod笑着说,“姐姐,谢了!”
女秘书浑然不知那小长方块跟她有什么关系,但童延显然是从书房出来的,说的话必然是聂铮的意思,她只得受了,“不客气!”
有光棍节那晚的谈话,童延知道女秘书最大的愿望就是赚足钱混吃等死,本质是个小资青年。
见女人正拿着手机对着花圃拍发微博的照片,顺着摄像头方向看过去,顺口问了句,“这什么花?”
女秘书一秒后回答:“野百合。”
童延说:“哄我的吧,野百合不是这颜色。”
那花还真跟百合一样,是一株到顶端朝四面开出好几朵,花朵形状也跟百合相似,只是,花瓣是灼艳的红色,只有靠近的花心处放射出几缕青白。这朵朵的红点缀在深绿叶片间煞是好看,间杂几朵花苞,看着柔弱,颜色却红得愈发炽烈。
女秘书立刻矫正他,“不是名叫野百合的那种花,是野生百合,野生百合有好多种,这花去年突然凭空长在了院子里,聂铮费了些心思,才给养成这样。”
好像是野生百合吧,她依稀听见谁是这么说的。
童延在心里叫了声服,一株野花能养成眼前这样生机勃勃、令人赏心悦目的一片,聂铮还真是做什么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