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方悦龄和宋钦蓉的视线越过彼此间的距离,胶着在空中无声的对峙。
客厅一时陷入安静。
直到宋慕瑶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奶奶!既然赵霖是我曾祖父的话,那这幅《瑶池冷》古画,岂不就在我们家?”
一听这话,方悦龄猛地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赵淑英。
赵淑英深思恍惚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想记忆深处的画面。
年纪越大的人,记忆力总是免不了开始变得越来越差。
好几次,赵淑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去厨房看看午饭有没有蓉蓉最爱吃的菠菜,起身走了几步,还没出客厅,就忘了自己出来是要干什么。
可反倒因此,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年轻年幼时的画面,反而开始越发清晰起来。
“阿爹走的时候,我还很小,只知道有段时间,经常有镇上的大官过来找他,说到什么《瑶池冷》……”
那时候战火纷飞,日军的轰炸机路过宁城,扔下了几个炸弹,一时间宁城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赵霖就是在这种时候发现了《瑶池冷》。
少有人知道的是,其实第一个从废墟里挖出《瑶池冷》的人,并不是赵霖。
而是当地的一群家园田地被毁,无家可归的庄稼汉。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画,却又本能的知道这东西不简单。
聚在一起商讨过后,决定去宁城当地最富裕的赵家看看,能不能拿这画换些吃食。
赵霖是当地乡绅,自小喜诗弄画,即便在那个大多数人都吃不饱的年代,也学富五车,底蕴深厚。
一眼便认出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古画《瑶池冷》。
他当机立断,出重金将《瑶池冷》买下后,打算上交给政府。
毕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凭他们赵家这样虽然有钱却无实权的家族,拥有《瑶池冷》只会死得更快。
镇长也是个爱画成痴的人,见到传说中的《瑶池冷》真迹,激动之心难以言表。
可看了几分钟后,他收拢了画,重新放回赵霖手里。
“如今华国内忧外患,国难当头,有个消息赵兄可能不知,就在昨日,日军刚刚攻陷了末南。”
赵霖神色大变。
末南与宁城相距不过三百里,末南沦陷了,宁城只怕……
镇长苦涩地笑了笑:“我先前只知那群贼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却不知,他们进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末南市政府,把所有宝物抢掠一空后,放上一把火。”
赵霖惊怒交加,双眸猩红,似是映出了那场熊熊燃烧的火光。
镇长拍了拍年轻男人并不宽厚的肩膀,嗓音沙哑:“不瞒赵兄,在听到这一消息后,我便做好了随时和宁城一同战死的准备。
临死前能有幸见过《瑶池冷》一面,也算无憾。
只可惜我能力有限,顾得上一镇百姓,便顾不上这些古籍珍宝。
《瑶池冷》……还请赵兄替我,替这个危难之际暂无自保能力的国家好好保存,待日后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再让《瑶池冷》现世不迟。”
赵霖眼眶一红,对着镇长深深作了个揖,一字一顿:“赵某虽只是个书生,然一心向明,承仰祖国荫泽,自是不甘百无一用。”
镇长笑着点头:“如此,便仰仗赵兄了。”
谁也不知道,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两个男人共同约定,许下了守护国宝的诺言。
谁知赵霖刚出镇长办公室,还未来得及踏出镇公所的大门,几个报社记者便从那几个庄稼汉手里得知了消息,执意采访赵霖。
这才有了如今,刊登在报纸上的那张照片。
听完这个故事,宋慕瑶彻底震惊了,她的心怦怦跳着,浑身热血沸腾。
生在和平年代的她,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个战火纷飞,随时可能会失去生命的年代。
可如今听到自己曾祖父的故事,再想起刚刚看到的黑白照片里,那道瘦削挺拔的身影,她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奶奶,曾爷爷好棒啊。”
赵淑英的脸上同样带着轻柔的笑,闻言颔首:“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阿爹他,从来不甘百无一用。”
报纸把赵霖发现《瑶池冷》的事刊登了出来,背景却是在镇公所。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赵霖把画上交给了政府。
谁能想到,因为国难当头无暇自顾,保护《瑶池冷》的重任最终还是落回了赵霖身上。
想必,盛霆之所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把搜索重心落回宋家,就是因为报纸背后所传达出来的歧义。
赵淑英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她目光悠远,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她那身着长衫的父亲,躺在她的身边。
夏日炎炎,父亲为她摇着蒲扇,和风般温润的声音唱着童谣。
“看点点萤火虫,每个提着小醋笼;仿佛更夫巡黑夜,来也匆匆去匆匆。来也匆匆去匆匆,待仙子上天宫,要请求她发一点温热的风,好让清凉松一松……”
她轻轻吟唱起来。
方悦龄其实已经很急了,但脸上仍旧努力保持着耐心与温顺,听赵淑英把这八句话的童谣唱了一遍又一遍。
到第三遍时,她终于忍不住了,轻声笑了一下:“这童谣真好听,我还从来没听过呢。”
赵淑英歌声一顿,也缓缓笑开:“是啊,真好听。后来钟叔也唱过,不过他五音不全,老被我嫌弃唱得难听……”
方悦龄不耐烦地“嗯嗯”两声,马上转入正题:“奶奶,既然《瑶池冷》在你手里,那你把它藏哪了呀?能给我们看看吗?”
她当然确定赵淑英还没把《瑶池冷》上交给国家,不然,报道早就铺天盖地而来了。
宋慕瑶也一脸兴奋地摇着奶奶的手臂:“对呀奶奶,你太可恶了,这么宝贝的东西一个人偷偷藏着,也不给我们看看!”
赵淑英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倒不是我故意不给你们看,实在是……我也不知道《瑶池冷》到底在哪啊!”
方悦龄拧着眉:“我记得,奶奶是独生女吧?曾爷爷临死前,难道没把画交给你吗?”
【作者题外话】:蓉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叫她奶奶,难道你觉得只要你足够充满傻逼般的自信,就能无缝当她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