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丞话说得这么重,郁南一时失语。
他也不是在玩啊。
他明明已经完全抛弃了这段过往,已经完全跨出了一步,是宫丞强势地纠缠,把他从朋友身边绑走,将这变成一场可笑的闹剧。
他已经厌烦了。
“我要煮面了。”他低头说,懒得询问那到底什么意思,因为他根本不想知道。
宫丞看他几秒,终是放开了他。
当晚郁南把面做成了糊糊。
讲真,若不是他心不在焉,他就是饿死也吃不下去的。
令他无语的是,宫丞竟然也吃了一份。
郁南怀疑他味觉失调,宫丞以前说,烹饪也是一门精美的艺术。
当然,宫丞还讲过许多事,郁南也不是每件都记得的。
安静下来后,这幢海边的别墅像一座孤岛,即使他再不喜欢这里,海浪声也让他不自觉地陷入深思。
他想起了他唯一擅长的艺术——画画。他想了许多,想网上说的那些他造假的谣言,想他的比赛,想如果那些事情都是宫丞安排的,他要怎么办。
这些都是他的浪漫流浪中刻意去遗忘的东西。
不知道比赛结果怎么样?
现在他比以前更想拿奖,胜负欲也更重了。他知道,无论那些谣言要如何去澄清,最好的方法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在这次比赛中拿奖。
郁南不得不承认,他以前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以为艺术不掺杂一丝杂质。
郁南将枕头抱在怀里,想寻找一些安全感,睡到半夜,他被桎梏的感觉惊醒。
是宫丞。
即使郁南白天做好了“不反抗”的心理准备,真正再次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毛。
令他郁闷的是,他连宫丞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就算了,反而手脚并用,都搭在对方身上,就像过去一样。
宫丞似乎没有完全睡着。
郁南轻轻一动,他就醒了。
“不要乱动。”男人的声音在半夜带着睡意,不可否认的性感,“我忍不住。”
郁南:“……”他只想把宫丞赶走。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宫丞冷道,“但是惹我生气的后果会很严重,你还想不想回去了?”
郁南立刻停止了挣扎,气得脸上冒烟,忍住一声不吭。
越是吵闹,就越是给宫丞促成的闹剧添加戏码。
黑暗中,郁南渐渐适应了光线,看清了目前的情形。
原来宫丞是正看着他的。
郁南闭上眼睛,打算眼不见为净,自我催眠:忍一时自由自在。他的脸在月光里小而柔和,睫毛安静蛰伏,带着气恼与天真。
宫丞道:“南南,你是不是知道网上的事了?”
郁南心中一抖,果然是宫丞,他睁开眼:“你怕我知道?”
宫丞只说:“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郁南心中忽地用上一股悲凉。
没错,那些事果然都是宫丞干的,他的什么展览、什么比赛,都是自以为是地取得成功,实际上不过都是别人的牵线铺路而已。
沉默持续了很久。
“你睡觉时总是抱着东西才能安稳。”宫丞再次开口,声音像被粗糙的砂砾磨过一样,“那几天,你是不是……也这样抱过他?”
郁南自己的床上堆满了公仔,他们还在一起时,郁南几乎都是趴在他胸膛上睡的,很粘人,很讨人爱。
谁?郁南不懂。
很快,他明白了,宫丞应该是在问段裕寒。
抱过吗?他回忆,应该是没有的,他每晚都抱着自己的枕头睡。
“嗯。”他已经不想再和宫丞说何一句话,就这么应了一声。
宫丞的手臂收紧了,郁南能感觉到他强烈的情绪爆发,虽然他无法理解是为了什么。
殊不知一个“嗯”字,就已经将老男人的心按在地上摩擦了。
“睡吧。”宫丞将他按进胸膛,吻了下发顶,这次很久以后沉声道,“……下不为例。”
那一秒,郁南忽然觉得心脏收紧,有些不能呼吸。
误会可以让宫丞难受,他却没有因此得到丁点快意。
*
接下来两天,两人的交流逐渐变得更少了。
宫丞的工作堆积如山,除了做饭投食,基本上很少能出现在郁南视线范围内——郁南做的面太难吃了,他亲自动手,做的都是郁南爱吃的。
郁南不愿意吃他的“嗟来之食”,往往这个时候,宫丞问一句他还想不想回去,他就偃旗息鼓。
这一招特别狠。
想吵架都吵不起来,两人之间至少得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虽然它是暂时性的,且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与外界失联,等待的过程变成了一种煎熬,郁南每天都在期待他的证件办下来。
所以他除了在落地窗前看着海发呆,就是在院子里吹着海风发呆。
有一天晚上,院子的栅栏门突然“吱呀”作响,跑进来一只白色的小狗,径自来到郁南的脚边嗅来嗅去。
郁南被弄得很痒,忍不住把它抱起来,小狗却又开始舔他的手指。
郁南更痒了,那一刻,他好像忘记了烦恼,摸着小狗的头和它玩。
“南南。”
郁南回头看见宫丞,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笑意。
郁南的眼睛亮晶晶的,眉眼弯弯,宫丞心中重重一跳,深深地看着他:“你有快四个月没对我笑过了。”
郁南发现了这一点,很快收起了笑容。这狗,该不是宫丞弄来的吧?他有些恼怒。
宫丞走过来,伸手在狗的头上摸了摸:“哪里来的狗?”
郁南怔住,难道不是宫丞弄来的?
“出去看看,说不定主人正在找它。”宫丞提议道。
郁南抱着狗走出院子,来到沙滩上。
四周都除了他们没别的建筑,到处黑漆漆的,只有泳池和院子还亮着光。
外面的风吹得更大了,到处都空无一人,哪有人在找丢失的宠物?郁南看了小狗的脖子,上面也没有项圈,他有些疑惑了。
“可能是流浪狗。”宫丞站在身边,因为身材高大,影子几乎将郁南的完全覆盖,“我念书时也常在这附近见到。”
他单手揣在裤兜里,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将狗接过去,“先赶出去,如果明天它还在,就让人带去查一查看有没有病。流浪狗很脏的。”
郁南忍不住道:“不脏!你不要用有色眼镜看它,它这么活泼,就算有病也能治好。”
宫丞还没开口,他又急匆匆地说,“不要用回国来威胁我,我不是在拒绝你,这不是一回事。”
见他这么敏感,宫丞便道:“你想要?”
郁南噤声了,他人在国外自身难保,怎么可能还能对小狗负责。半晌,他说:“好,你带去检查,但是今天先不要赶出去,我把它放在院子里。”
宫丞却笑了下:“算了,先让它陪你几天,等你回国后再给它找个主人。”
两人许久没有过这么平静的时候。
一同散步般慢慢地走在回别墅的路上,郁南心事重重,他和宫丞这样相处着,完全违背他的意愿。
宫丞道:“我以前也养过一条狗,它特别听话,什么都懂,可惜后来死了。”
若是平常聊天,郁南这时应该接一句“怎么死的”,可是他现在不能,也不想。
宫丞不在意,继续道:“我告诉过你,我小时候被绑架过吧?”
郁南他记得这件事。
宫丞:“那次我正带着它玩,它被绑匪摔死了。”
郁南顿住脚步:“摔死了?”
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绑匪?
“对,因为它很护主,叫得太大声,绑匪不想引起旁人注意。”宫丞说起来脸上已经没有了痛苦,很平静地叙述着,“我被药晕了,原本不知道,回来的时候问我大哥,他告诉我的。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养过狗了,再孤独的时候也没有,因为我很难去体会到一段感情的存在。”
郁南听到这段往事,时隔多年也觉得凶险惨烈。
不过,宫丞也会孤独吗?
现在想一想,好像是的。到了宫丞这个年纪,父母都早逝,唯一的大哥去年也走了,只还有一个宫一洛是血亲。
宫丞说这些,是让他心疼吗?
他并不会,甚至觉得别有深意。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站在这里听宫丞说一句话。
*
等回到别墅里,宫丞亲自找了个软垫给小狗睡觉,郁南和小狗玩了很久。
小周来送狗粮的时候,他还趴在沙发上任由小狗咬他的手指。
“宫先生昨天挑了好久。”小周笑道,“我在宠物店把每只狗都拍了照片给他看。”
郁南愣住:“……是吗?”
现在宫先生在认真追求他,小周看在眼中,放下狗粮等物忍不住多嘴:“他担心你无聊,等你回国了,这只狗会送回去的。”
说完,郁南没再作声,是了,试问这么小的狗怎么能可能在这种专人养护的别墅区流浪,还那么巧流浪到这个院子里来?
宫丞在干什么?
这超出了郁南的理解范围。
小周走后,郁南开始放空了,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和狗玩了之后要洗手。”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水池边了,宫丞在给他洗手:“不要忘了,否则细菌带到肚子里会生病。”
郁南忽然说:“你不用这么做。”
宫丞将泡沫仔仔细细地抹在他手指上,一根一根地洗,再用毛巾擦干净:“嗯。”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郁南转身看着他,眼神清澈,“我的意思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甚至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感谢你的。”
是时候打破这奇怪的相处了。
他与宫丞交流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得回国。
他说得这么清楚,宫丞应该明白。
宫丞捏着他的下巴:“你也没懂我的意思,我不是想让你感谢我。”
刚摸过冷水的手指冰凉,冰得郁南心里发毛。
宫丞靠近一些,用有些冷的嗓音道:“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后悔了。我后悔给你太多时间,后悔我竟然想慢慢地打动你。事实证明,只要我不看着你,你就会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这样下去我们之间的结永远都解不开。”
他继续道,“我爱你。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如果你不给我机会,我就自己拿。”
郁南轻轻战栗了一下,脸色变得有点白,这三个字是他最不想听的:“所以你就这样强迫我?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不想见到你而已。”
可是宫丞说得很清楚,很慢,不由得郁南不听:“我爱你,南南。我做错了事,的确罪有应得。可是就算是罪犯也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不管你怎么惩罚我,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有别人。只要你愿意,我们重新开始。”
霸道独断的一席话,让郁南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早就不爱你了!”
宫丞却上前一步。
他眸色沉沉,逼得郁南又退后一步,靠在了橱柜上。
下一秒,他将郁南抱起来放在台面,不容拒绝地圈在怀中。接下来这句不知是在揭谁的伤口,他哑着嗓音道:“那就重新爱我。”
郁南听在耳中,心跳如擂:“不可能。”
下一秒,宫丞却叼住了他耳垂,轻轻地用牙齿碾磨。
那里已经许久没有人碰过,郁南被刺激得低喘一口气,忍不住咬住了唇,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郁南。”宫丞近乎卑微的声音响在耳边,“请你重新爱我。我……我在求你。”
求他?
这、这是宫丞能说出来的话吗?
郁南睁大了眼睛,他无法想象宫丞能做到这个地步。
在那段感情中他从没得到过的东西,现在就摆在他的面前,时隔几个月,在这异国他乡、在他全然朝前看之后,毫无保留地,以一个卑微的姿势摆在他面前。
宫丞爱他。
短暂的震惊后,郁南下意识抬起眼皮,一下子便望进了宫丞眼睛深处。
那双眼睛饱经风霜,是一双经历风雨,富含阅历沉淀的眼睛,属于叱咤风云的男人,向来伴随着威严。它们曾经用炽热的、温柔的、带着各种**的眼神看过他,令他神魂颠倒,全心投入。
此时,那眼神里却里面不再有傲慢,不再有俾睨,装的是沉甸甸的求不得。
那痛苦与渴求太重,做不得假,郁南霎时失神:“我……我……”
宫丞在等着他的回答。
因为太过压抑,宫丞将他的手指十指紧扣,狠狠地按在大理石台面上。
“我不知道!”
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无力招架,留下这一句,跳下橱柜慌乱地跑开了。
溃不成军。
宫丞追了一两步,又留在原地。
他知道郁南肯定不会接受得那么快,郁南需要时间。但是只要郁南这次听进去了,他的目的就已达成了。
他这次在郁南面前,算是完全没有自尊可言了。
*
又过两日。
郁南想回国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他更加不与宫丞讲话,许多时候都是宫丞说,他听,不一定会给予反应。
宫丞展现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证件办好的头一天上午,余深打电话到宫丞的手机上来,询问他回国的事。
郁南以为自己会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谁料并没有。
余深还说,段裕寒这次的后果比他严重得多,档案上记了一笔,以后再也不能来m国了。原来那条晚上带走段裕寒的是他父亲,不是宫丞,难怪宫丞要说不知道。
郁南稍微放了心。
“不要急躁,也不要乱跑了,回国之后就乖乖回家一趟。”余深颇为关心地交待了一些,像是说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了他的情况好不好而已。
最后,余深问:“你和宫丞怎么样了?”
郁南失语,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失踪的时候他都要疯了,有天疯狂到连续找了两个通宵。”余深竟然说,“如果要你要与他和好的话,就再多折磨他一下。”
挂断电话,郁南有点凌乱,心情很复杂。
余老师怎么会这么说?他不是最不待见宫丞了?难道余老师真的不仅背叛他,还被洗脑?
回国的事情尘埃落定,对于以后如何面对宫丞,郁南打心眼里抗拒去想这件事。就算宫丞说的是真心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也无法将这次出国变成他再次与宫丞在一起的契机。
宫丞也没提要重新的开始的事。
临回国的前一天他就让小周订到了机票,再把狗送去宠物店。
郁南很舍不得小狗,即使他知道早晚要分离,怕产生感情,都没有给小狗起名字。
“小周哥,我想和你一起去。”郁南说。
小周很为难。
郁南没有询问宫丞,他能不与他说话,就不说话。
宫丞却发话道:“可以,早点回来。”
郁南便率先上了车,小周以为他们和好了,还有些欣慰,至少他以后不是罪人了。
他们开车去了镇上,要送养的宠物店就在那里。
郁南很是依依不舍,说要借小周的手机拍几张照片留念——他的手机一直扣在宫丞那里。
也就是这一借,他才变了脸色。
他没有手机,本是登录自己的存图账号想保存照片,却看见一条未读消息。他和覃乐风画画后都在这里存图,互加了好友。大概是覃乐风联系不到他,用站内短信发了一条。
那消息是好几天前的了。
覃乐风:[先生千古,节哀顺变!【抱抱】]
小周见他不对劲,知道自己好像闯了祸,立刻去拿手机。
郁南任他把手机拿了,一路无话。
等回到了别墅里,郁南脸色苍白,浑身冰凉,好像马上就要被风吹散一样。
见宫丞的第一句问话就很冷:“我爷爷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