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非年非节,为何要燃放烟火?”
身着绫罗的中年人瞥了身旁这老人一眼,捂了捂鼻子,满脸厌恶道。
“哈...自然是阉党被彻底肃清,那安贼伏法。”
“从此海清河晏,众正盈朝,再无奸佞祸国。”
“百姓闻之,自然欢天喜地。”
“唉...去去去...离我远点,怎么一股子臭味...”
中年人挥挥手,随即人群远去。
老人站在原地愣了愣。
又是数颗橘黄色烟火照亮夜空。
“唔!”
“安贼伏诛!从此国泰民安!”
“哈哈...真是太大快人心了!”
“这两年整个京城谁家不是人心惶惶,生怕有一日被锦衣卫找上门...”
“当今圣上果然是圣明的。”
“之前不过是被那安贼胁迫了。”
“如今趁着安贼不在京中,暗中布局,只等安贼一回京,猝然发动,果然,此僚猝不及防的。”
“哼哼!可惜不能手刃这祸国殃民的贼子!”
“唉...如今朝中有诸多重臣坐镇,怎么可能会给安贼好下场!”
“你且看着...过不了几日,就会把贼子拉到菜市场砍脑袋!”
“砍脑袋真是便宜他了!依我看这等恶贼当凌迟!”
“...”
“不...”
“不...不是的...安然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你们都瞎了吗?”
“安然执掌朝政这两年,百姓生活何等富足。”
“带领朝廷犁庭扫穴,彻底清除了北方白鞑...”
“我大齐威名已然沿着海路传向万里之外...”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他?”
“你!还有你!”
“你身上的香水儿便是他弄出来的...”
“你这件棉衣便是他主持的工厂制造的...”
“还有你...你手上拿的烤洋芋,就是他从镜濠弄回来的...”
老人浑浊老泪如决堤一般涌出,干瘦的身子轻颤,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路过的行人。
“尻!”
“老东西!胡咧咧什么?!!”
“你怎么不说这全天下的物件都是那贼子造的?”
“这天下的功绩都是他立下的?”
当即有路人指责道。
“老东西,不要以为你是老人,我就不敢打你!”
“我告诉你!我表叔一家全都死在阉党刀下!”
“阉党全都该死!安然更是该千刀万剐!”
“不...”
“不该这样的...”
“我的干儿子...是天下最最忠心的人...是天下最克己奉公的人...”
“不能任你们这般羞辱!”
“他不该是这个结局...”
“你们不能忘恩负义...”
“哈!”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给安贼说好话!”
“原来这老东西是他的干爹!”
“也是个老阉竖!”
“诶!”
“大伙!”
“安然的干爹在此呀!”
“不仅不为养出这么个儿子感到羞愧!还在为他鸣不平!”
“要为安然平反呢!”
有人立刻发现了老人话语中的信息。
当即眼中燃起怒火,挥着手臂对着人群高呼道。
人群当即炸成一团。
“什么?安贼的干爹?”
“还要平反?”
“这是安然同党!”
“抓住他!扭送官府!”
“阿爷!儿子要为您报仇!亲手抓一个阉党!”
“滚开!”
“松手!”
“吾儿不是奸党!”
“他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他当配享太庙!”
“哈!老东西!按你这么说,我阿爷才是奸党?”
“你放屁!这奸贼滥杀无辜!就该千刀万剐!”
人群如被点燃的火药桶,群情激奋一拥而上。
将老人团团围住。
不知混乱中是谁先挥了一拳。
“啊!这阉党打人啦!”
“国之奸佞还敢反抗!”
“大家伙给我打!”
“...”
“我儿不是奸佞!”
“不是...冤啊...”
...
五城兵马司巡街的衙役本就离得很近,几乎是这边一出事,就干到了现场。
正要冲入人群,将之分开。
却被人拦住了。
“差爷...不要过去了...此事你们还是不要管啦!”
“这是什么话?”
“吾等之职责便是维护京城治安!防止生乱!”
“尔等在此斗殴,若是上官怪罪下来,我们可吃罪不起!”
“差爷...里面被打的是一个阉党余孽...如今满城都在搜捕这些奸贼...”
“等百姓们出了气...你们再进去,抓住一个阉党余孽可是一桩大功呀!”
这些衙役一听是阉党,脚步顿时停了。
“动作快点!不要让我们难办!”
“诶诶...保证不让差爷为难...”
衙役们旋即站成一排。
只是看着那混乱的人群,神色淡然,无动于衷。
许久许久。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
“不好啦!打死人啦!”
“快跑!”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
衙役们也是脸色一变。
忙上前去。
便见一老者躺在地上。
口鼻之间鲜血不停溢出。
身下的地面上,血泊亦不断扩大。
逐渐浸润了上半身...
“还愣着做什么?”
“赶快抬回去呀!”
“阉党而已!死活无论!”
“是!”
领头一声令下,衙役们七手八脚的上前。
刚将地上的老人抬起,便有一大泼鲜血从脑后倾盆而下。
有人难免沾到了血污。
满脸嫌弃。
“呸!”
“果然这等阉党就是天生坏种!连血都是臭的!”
“哈,自然是如此!阉党之恶罄竹难书!”
“哼!我们原东城指挥亦是阉党...自从那狗东西上任之后我们便一点油水都没有了!真是罪大恶极!”
“有一个是一个都该死!”
“...”
衙役们抬着人,往官衙走去。
路途上。
灿烂的烟火依旧绽放在夜空当中。
仿佛这等良时吉日要彻夜燃放个够一般。
点点晶莹的雪花夹杂着烟火燃放的余烬缓缓落下。
直落在老人微微睁开的眼眸之上。
那双看了这世间几十年依旧炯炯的眸子此刻却逐渐没了光彩。
“不...”
“不是...”
“吾儿不是奸佞...”
“他该配享太庙的...”
“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