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襄四年四月,潘诺尼亚已经是春天了,但阿提拉(伏尔加河)河流域还是冬末,这条东欧最大的河流还需要半个月才能解冻。
对于镇守科萨汗国夏都沙克尔城(伏尔加格勒)的汗国大汗次子西蒙来说,步入新年后情形有些不妙。
实际上,作为科萨汗国最早建设的城堡之一,沙克尔城是一座大城,城内可以驻扎一万步骑,而以他的特殊地理位置,顿河流域的马扎儿人、阿提拉河流域的佩彻涅格人、保加尔人在得到他的号令后,可在十日内动员三万精骑赶到沙克尔。
若是将时间放大到一个月,这个数目会是五万,放大到三个月,凑足十万大军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此时的第聂伯河以东,萨日德格山以西,幽暗森林以南,沙克尔以北的地带,东西长约三千里,南北宽约一千五百里,全部是稀树草原地带,还都是降水量足够的草原地带,土地又肥沃,长着各类营养丰富牧草的连片牧场至少在五亿亩以上!
而其总面积接近二十亿亩!
按照大秦国的理论,这样的地方,不用转场,五亩地就能养活一头牲畜(牛马羊折合计算),按照每户户均一百头牲畜计算,理论上可以饲养五百万头牲畜。
大秦国的草场理论有一个大概的构成:羊六成,牛两成,马两成,也就是说,这片土地保守计算可以饲养一百万匹马!
当然了,这只是理论估计,实际上,这片土地的真实承载力要比理论上大得多,否则后世的拔都也不会定都于此。
一百万匹马,里面至少有一半公马,假如有八成能顺利长大,那也是四十万匹,假如其中有一半适合驯化成战马(阉割),那也是二十万匹。
也就是说,这片土地能够承载有二十万骑兵的部族放牧,当然了,由于气候、战争等因素,实际上十万骑兵是最可能的。
若是二十万,部族里面老弱病残那得都要上才行。
十万骑兵,就是西蒙可以得到的援军上限,当然了,那是在科萨汗国依旧具有极大的威望之下才行。
但眼下这个威望显然要打一些折扣了。
作为一个以骑兵为主的草原部族国家,竟然躲在一个个城堡里与大秦国抗衡,此其一。
马扎儿人彻底退出了第聂伯河以西,将那里的广袤土地让给了大秦人,这让汗国除了北高加索本部以外,以马扎尔、佩彻涅格、保加尔三大部族为外围屏障的汗国结构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缝。
马扎儿人当然可以说自己的领地的重心本就在第聂伯河以东,以西之地主要是以达契亚人为主的缓冲地带,为避锋芒,将自己的青壮收缩到第聂伯河以东的地区也无可厚非。
但对于佩彻涅格人的首领葛楚思、保加尔人的首领步六孤.戴青(步六孤氏后裔)来说就值得玩味了。
此时的讯息传递是缓慢的,不过距离潘诺尼亚发生的一系列与碎叶军有关的战事在半年之后还是传到了阿提拉河流域,这更加剧了葛楚思、戴青的踌躇。
实际上,当碎叶军以两个正规营在阿提拉河两岸监视沙克尔城里的科萨军时,葛楚思、戴青应西蒙的要求已经各自动员起上万的军力,随时可以南下支援他。
但直到现在,坐困愁城的西蒙并没有见到这两支大军的身影。
实际上,他的麾下还有步骑各五千,完全可以出城一战的,但在塔曼之战、哈奇马斯骑兵大战后,他还是选择了龟缩城中。
他如此选择,对面的碎叶军却没有这么干,眼看河水就要解冻了,在阿提拉河西岸监视的那个碎叶营越过了科萨人竣工不久的、连接科萨河(顿河)与阿提拉河的那条运河来到了沙克尔城的西面扎下了大营。
对于碎叶军来说,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此时,大帐设在萨拉堡(萨拉托夫)的佩彻涅格人大酋葛楚思若是带领骑兵南下的话,两三日也就到了,而如果马扎儿人反水,从西南攻过来,再加上城里的骑兵,完全可以对这支骑兵实施反包围。
但显然这支碎叶军就是利用了此时联络不便以及西蒙犹豫不定的机会很快扎下了大营。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在东岸监视沙克尔城的那个骑兵营也越过了阿提拉河,在沙克尔城的北面扎下了大营。
当然了,在沙克尔城的南面,那是鲜卑系以都播部为主的部落牧场,但自从发生了腾吉斯出走以及第二大部落被布兰斯灭族的事情后,指望他们过来援救沙克尔那就太天真了。
碎叶军的时机掌握的很精准——再过十日左右附近所有的河流就要解冻了,届时,沙克尔城下游那片巨大的沼泽地以及中上游宽阔的河面就是巨大的屏障,保加尔人想要从东面过来想想都不可能,连后世的拔都也只能在冬季越过阿提拉河,遑论此时的保加尔人了。
于是,碎叶军就只需看住从北面、西面过来的敌人就行了。
碎叶军先对沙克尔城下手,自然不是随意的行动。
西蒙是布兰斯的次子,他的正妻就来自马扎儿部,自从发生了思迪摩将自己的核心部落全部迁到第聂伯河以东后,对西蒙本人造成的震撼还在其次,对其麾下军将造成的震撼那才是致命的。
既然正妻来自马扎儿部,那他的骑兵核心力量自然也来自该部,由于马扎儿部是科萨汗国北面三大部族中唯一的半牧半农的部族,步军里也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该部落。
这样的情形怎能不让西蒙忧心忡忡?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想不到高鞠仁、苏肯带着一个碎叶营在潘诺尼亚走了一趟,扇动翅膀带起的气流也影响到了遥远的沙克尔,这就不得不让人佩服大秦王孙秀荣的布局了。
阿提拉河西岸这支碎叶营的都尉是孙秀荣的老熟人,还是一起在胡弩镇混过的人,前象雄国遗民聂峰,原本是跟着聂叙丹樨去了魏龙国的,魏龙国被吐蕃人攻陷后便又回到了碎叶军。
而对岸那支纯骑兵营的都尉也颇有来头。
在最近一次碎叶军从幽州西进时,由于被吐蕃人阻隔,加上安史之乱,大唐已经有五年时间失去了与安西四镇的联系,在碎叶军击败吐蕃人并将四镇连带高昌彻底纳入碎叶军的麾下时,孙秀荣也收揽了一些人才。
后来享誉河西的的曹令忠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高昌军都虞侯尔朱崇,伊州世袭副尉陈文广两人。
前者在历史上曾担任过北庭节度使,而伊州副尉陈文广则是自从侯君集收复高昌以后世代镇守伊州的将领,五代十国时他家还镇守在那里。
这支纯骑兵营的都尉就是尔朱崇,契胡部落后裔,也就是建立了汉国的刘渊所属的南匈奴部落,最著名的自然是尔朱荣了,契胡,又称离石胡,大抵是在吕梁山、桃太行山一带游牧的部族。
到了唐代时,契胡早就汉化了,无非还保留了自己的胡人姓氏罢了。
尔朱崇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都尉的职位,除了家学渊源的骑射本领外,他既是跳荡营出身(北庭),又是武进士出身的身份也出了不少力,当然了,他也是先从虞侯做起,然后做到副都虞侯、都虞侯、副尉,最后才成为都尉的。
尔朱崇有些类似高鞠仁,一身勇武十分显眼,但比高鞠仁还是差了一些,他本来极为擅长使用马槊,加入碎叶军后立即换成了与马槊很相似的虎枪,另外,与普通擅长使用马槊的将领相比,他是能单手使用马槊的,冲锋陷阵时,左手还能握着一把横刀作为辅助武器。
当然了,武勇并不是他受到重用的原因,他的跳荡营、武进士身份,特别是后者才是关键,高鞠仁只是略微认识几个字,但在大唐要做到武进士,那至少也要从小进学才行。
“知书识礼”,显然已经成了孙秀荣选拔人才的关键。
这个“礼”并非是彬彬有礼的那个“礼”,而是一道障碍,孙秀荣暗地里认为,那些表面上看起来粗豪、直爽之人由于并不“识礼”,做起事来就会少了很多羁绊,胆子也很大,对于大秦国这样一个迥异于其它诸国的势力来说并不合适。
读书少,胆子大的人能成功,这样的情形在后世也存在,但如果有“礼”的牵绊,行起事来就没有那么不计后果了,于是就会犹豫,犹豫之间,原本对他最有利的时机也就错过了。
尔朱崇、李继勋都是这样的人,也是孙秀荣喜欢的人。
但尔朱崇来到阿提拉河对岸后,还是要听从聂峰的命令,他倒是无所谓,人家聂峰怎么说也是大王发迹前在胡弩镇的挚友之一。
两人虽然都在河流解冻之前来到沙克尔城城下,但想要攻破这座高四丈、厚一丈,通体由条石垒成的坚固城堡还是力不从心。
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过来了。
因为黑海地区的按察司首领,白解忧的得力部下,大王的义子孙孝瑾也过来了,还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
沙克尔城。
西蒙今年才二十五岁,从小锦衣玉食的他长得一表人才,在布兰斯的几个儿子中,就属他最聪明,不仅精通突厥语、波斯语,还精通此时流行于东罗马帝国的希腊语。
他小时候还在君士坦丁堡当过人质,对于罗马人的那一套也十分熟悉,故此,在几个兄弟里就属他的眼界最为开阔,不过,在君士坦丁堡那几年,他同样沾染上了罗马人的骄奢淫逸。
他除了来自马扎尔部落的正妻,自然还有好几个侍妾,都来自利益攸关的各部,名义上是侍妾,实际上他也不敢随便将他们怎么样。
而他的部队里,除了三千来自葛萨部的核心,剩余的都是来自与他的妻妾相关的部族,没办法,以科萨汗国目前的能力,能够做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他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汗国,还有犹太人的加持,实际上骨子里比起突骑施汗国也强不了多少。
马扎尔人的消息传到西蒙的耳朵里后,他立即以生病休养为名将城里的马扎尔大将的兵权剥夺了,并亲自掌管他的部队。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任谁坐在他这个位子上也会这么做,否则等到两军交战之时被他暗地里来一刀那就晚了。
作为科萨汗国的夏都,城堡里储藏了能够供养一万步骑两年的粮草,当然了,这主要是对士兵来说的,一个城堡再是庞大,也不可能储存太多的草料,草料不像粮食,在打理适当的情形下可以储藏好些年,但草料就不行了,冬季尚可,一到春夏,再不使用就会糜烂。
于是,春天,实际上也是西蒙的催命符,他不能光指着城堡来坚守,也要想着战马的草料。